弥谦:“……”
天衍宗依山傍水,随地势起伏而建,这泓泉水能够保留至今,是因为泉水之中天然蕴含着浓郁的灵力,前人在泉底镶嵌了火灵珠,于是泉水终年滚烫,在水中的人能够感受到比平常浓郁好几倍的灵力被源源不断的热气蒸进体内,不仅对修炼大有裨益,还能快速治疗伤势。
但这对弥谦这个纯血魔族就不是很友好了。
这个浓郁程度的灵气已经让他开始本能不适起来,全身裹在滚烫泉水里,灵力浓郁的灵力无孔不入地顺着毛孔钻进体内,激起体内魔气的强烈排斥,两相源源不断对冲抵消。
平常弥谦能够吸收天地灵气,是因为他本身的天赋带来极强的吞噬能力,将灵力吞噬转化的速度能够远远超出灵力和魔气对冲的速度。
但即便是这样,两种相生相克的力量之间的排斥碰撞所造成的伤害仍是不可避免的,区别只在于多或少而已。
现在这个程度于他而言,相当于把他扔进放了剧毒的池水里泡着,看破坏的速度快还是修复的速度快而已。
一刻钟,大概,勉强,应该行?
弥谦不可抑制地皱起了眉,强提一口气钻出水面,白熊脑袋上蹲着雪白圆滚滚的食梦貘,温度过高的泉水让它躲得远远的,一见弥谦冒头,威胁似的发出低吼。
弥谦不动声色地趴在温暖的石壁上,垂了眸子盯着自己发红的指尖,湿漉漉的衣服遮住了后背经脉破碎又愈合的痕迹,涌出的鲜血被流动的泉水冲淡。
被宿骁门主修理了一顿,那点伤对于拥有强大恢复能力的弥谦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
弥谦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白熊,暗中算着时辰,最终还是按耐住了出来的想法。
偷跑了,白熊肯定要去告状。不仅师尊要担心,宿骁肯定也会把他按回灵泉里。
那可就不是白熊这种能够轻易糊弄过去的了。
偌大灵泉里只有一人一熊一貘,空灵清巧的泉水叮咚声不绝于耳,热气漫上脖颈脸侧,脸色却是奇怪的苍白。
弥谦深吸一口气,一声声数着泉水叮咚声,企图分散些注意力。
一刻钟即将过去,弥谦龇牙咧嘴正要起身把自己撑上岸,却不曾想变故陡生,水底忽然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脚踝,一把将他拉下了滚烫的泉水里!
弥谦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头皮一炸,几乎快沸腾起来的血液倏地凉了。
“咳……”
仓促间口鼻灌入带有淡淡铁锈味的泉水,窒息感攥住胸口,水里那人翻过身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死死摁在泉底,手中寒芒一闪,弥谦却比他更快。
长剑鸿如骤现,他反手将长剑狠戾捅进偷袭者的胸膛,惯性将人刺得往后的同时弥谦艰难偏了偏头,匕首擦着脸颊钉进了身后的石壁。
从伤口里涌出的新鲜血液在水下被冲散,血雾交融之际,弥谦的血接触到了偷袭者的伤口,活过来似的钻入他的伤口,那一刻弥谦耳边响起熟悉的砰砰声——
血脉共鸣!
弥谦瞳孔遽缩。
上次那个冒牌货体内有弥谦的血,能够伪装成自己的样貌气息,但确实是魔族。
这一个呢?!
他试图操纵血顺着偷袭者的经脉逆流至心脏处,但奈何被泉水稀释了不知几倍,里边的魔气都被冲的七零八落,根本不成气候,一下就被绞杀在体内。
偷袭者仿佛没有痛觉,抓着剑刃猛地把鸿如从胸膛里拔.出来,剑柄顺着拔.出的力道狠狠撞在弥谦胸膛,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弥谦被撞在身后的石壁上,这一下不知碰到了什么开关,昏暗扭曲的水下骤然爆开一阵强光,身后有阵法被启动,灵力化作藤蔓从阵法里钻出,将弥谦全身上下缠了个死紧,挣都挣不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白熊意识到不对狂奔过来时水面上只余一串串的气泡,食梦貘怕水,站在岸边焦急地打转,白熊不喜热,在岸边踟蹰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跃入泉水中。
肺部氧气不足,弥谦感觉胸膛都快要炸开了,眼看偷袭者放弃匕首,无视剑身反抗般的颤抖反手就要往他咽喉刺来!
第15章 险生
弥谦内心暗骂几声,明知徒劳无用,还是不死心地疯狂挣扎起来,可是收效甚微,缠住他的藤蔓不仅一点没松,反而还更紧了。
弥谦的恢复天赋疯狂运转着,即使出窍期体内的魔气可以称得上是浩如烟海,可也禁不住被程度远超体内魔气几倍的灵气这么消耗,更何况泉水中的灵力还源源不断地自动补充到身后的阵法里,弥谦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一剑刺下来不死,光是把自己困在泉底,就能活活耗死他。
剑尖距离咽喉几乎只有一指的距离,弥谦喉结艰难动了动,在那一刻,他大脑里竟闪过一丝侥幸。
就这么死了,就不用惶然担心真相大白的那天谁会倒转剑尖指向他,不用背负着识海里日夜难安的怨灵呼啸。
可……就这么死去,不甘心啊。
不甘心意未表,不甘血仇未报。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弥谦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一点寒芒,肺部最后一丝氧气耗尽让他喉头不住痉挛,就在此时,剑尖猝然顿住。
鸿如剑身绽开刺目的亮光,属于化神期大能的恐怖威压凭空降临,全数压在偷袭者身上,压得他身体各处传来不堪负重的咔咔声,鸿如在那人手里异常顺服,长剑再次倒转,刺入偷袭者的咽喉。
此时白熊也赶到了,愤怒地咬住偷袭者的肩膀,恶狠狠地撕扯着把人拖了上去。
弥谦眼前阵阵发黑,他只感觉到有人用略微发抖的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然后吻了上来。
他睁大了眼。
“……”
身上紧紧缠绕的藤蔓在洛慕清手下渐渐松开、消失,洛慕清渡了几口气过去,见弥谦有所缓解,这才把人带上了岸。
“咳、咳咳……”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膛,弥谦不住咳着。
洛慕清扶住他肩,温和的灵力注入弥谦体内,却转瞬间就被他体内紊乱狂暴的气息绞碎。
弥谦死里逃生一回,现在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声音。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浪费力气,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师尊,只是灵流紊乱,我缓一下就行。”
旁边的白熊抖落一身水珠,被滚烫的泉水蒸的浑身难受,还不忘一脚踩着地上的人。食梦貘惨遭殃及,立马躲得远远的。
洛慕清脸色难看地起身,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颗冒着寒气的冰灵珠让白熊衔在口中,白熊这才好多了。
洛慕清用鸿如把地上死透的人翻了过来。
地上的人穿着丹门的弟子服,面容看着并不完全陌生,可能是什么时候偶然擦肩而过,见过一面。
洛慕清探手点在那个弟子眉间,果不其然,识海破碎,神魂俱灭。
是一个被种入魔种的弟子傀儡。
弥谦从云岛到后山灵泉,路途不过半刻钟,在这点时间里匆匆躲进泉底,仓促画好禁锢阵法,埋伏弥谦,若没有自己在弥谦剑上附的一抹神识,他怕是就得手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埋伏着,背后一定不止一个人。
也就是说,被种入魔种的弟子不止这一个,还有别的钉子埋在宗里,只是他们现在还找不到。
被发现了就自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也的确是魔界那位的做法了。
种在识海的魔种已经随着识海破碎灰飞烟灭,再怎么翻看也无法找出一丝残存的气息,这对他们如何应对来说着实不利。
他不得不放弃。
弥谦额头抵在膝上,喉咙动了动,咽下了涌到喉间的血。没有了蕴含浓郁灵力的泉水压制,他体内的魔气重新反客为主,清扫着体内反应激烈的灵气。
等洛慕清检查完地上那名被种入魔种的丹门弟子时,弥谦也恢复了不少,攒足力气把自己撑了起来。
有风吹开水面圈圈涟漪,滚烫泉水冒出的白雾一时被席卷一空,很快又重新蒸腾而上。
洛慕清转过身来,眉心银色剑纹闪烁,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修长的身影似乎有些虚化。
洛慕清抬手放出一道禁制封锁灵泉,这么一个动作使洛慕清整个人的轮廓更淡了些。
弥谦:“师尊……”
洛慕清道:“这只是一抹神识,撑不了太久,你先去找锦鸣师伯。”
弥谦视线落在地上的人身上,呆愣片刻,不知为何竟有些发抖,艰涩道:“他……是被种入了魔种吗?”
洛慕清沉默。
弥谦呼出一口气,探入神识在地上的人经脉间游走,感受到了那丝属于自己的、熟悉至极的气息。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师尊他们对这些二代魔种束手无策了。
当年人魔大战里,秋无一剑引爆清平谷下的灵脉,自身化作封印落于清平谷,自此将魔族隔在了大陆另一端。
但其实清平谷以北靠近魔界之地仍有少数人族居住,当初战火连绵时被魔族占领,于是北部人族多有投靠魔族之人。
在这场尖锐的冲突中,人族向来处于劣势,魔族常常依靠强悍的体魄和多种多样诡谲难测的天赋技能肆意妄为。收复清平谷以北的地区对于当时人族而言难度不亚于登天。
自保尚且吃力,又何谈夺回。何况夺回之后,该如何清除里面的钉子也是个难题。
人族内部激烈地争吵不休,最后秋无顶着重重压力壮士断腕,准备引爆清平谷下的灵脉,断尾求生,却遭到激烈反对,不仅炸毁灵脉的灵阵被人为破坏,秋无更是因此陷入魔族圈套,不得已以身引爆灵脉,神魂作印,才有太平数百载。
当初自堕为魔的敛星知晓师兄身死道消后不久便疯了,用血祭阵法炼化了大半北部人族,生机怨气皆被炼化成供自身突破境界的魔气。剩下十几伶仃人,种入能够控制神魂的魔种后被放回了人间。
而那些魔种里,混入了弥谦的心头血。
百年一见的吞噬魔族在六岁懵懂之际觉醒天赋技能,被时任魔尊的敛星抓去,自此被囚于上古魔神之血所化的血池中,强行淬炼神魂,来承受不属于他的罪孽,镇压无数不甘的魂灵。
敛星想取他的心头血,简直易如反掌。
同样带有吞噬天赋的精血滴入炼制的魔种中,于是它们便可以在吞噬灵力后,释放出相同灵力的气息,以此来掩盖住魔种的存在。
所以天衍宗遍寻不着能够成功检测出魔种的方案。
如果……如果没有他,也许师尊当初不会被钉子暗算跌入魔界九死一生,也许就不会有人连被发现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落得个识海破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结局。
不应当是这样的。
弥谦垂下眼,莫名怔愣。
*
宗内有魔族钉子的消息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风石台上发布的任务忽然改变了组队形式,起码要不少于四人以上才能接一个任务。
最近的弟子折损率逐渐有上升的趋势,很难说其中没有钉子的推波助澜。
这一办法虽然很耗人手,但却也是不得已之策。
“不过成效不错,”师尊微微模糊的声音透过门扉,应当是跟谁在传音讨论着。
弥谦在门外听了一耳朵,等到里面声响渐息,他才打算进去,不料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师尊腰间佩剑,正要出门,看见弥谦站在门口也愣了一下,道:“谦儿?”
弥谦侧身让开,道:“师尊又要出去?”
“嗯。”洛慕清步履匆匆,徒弟落后他半步跟了上来,“因为封印松动的缘故,邪魔侵扰之事渐多,为师需要下山处理一下。”
天空云层厚重,灰蒙蒙的,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雪,寒风刺骨地刮着。
又走了几步,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叮嘱道:“你不要偷懒。”
……他在师尊心里到底是个怎样好吃懒做的形象啊?
弥谦无奈地应下,在储物袋里翻出了件雪白大氅,走快几步上前给师尊围拢好,低声道:“早去早回。”
雪色绒毛拢在颈间,隔绝了仿佛无论如何都能往里钻的冷风,衬得那人肤白如玉,说不出的清润雅致,如诗如画。
洛慕清眼里带了点笑意,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送走师尊后,弥谦折回洛慕清的屋里,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师尊默好还没拿给门下弟子的剑谱。
他随手翻了翻,视线落在师尊清隽的字迹上,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轻轻自嘲一笑,取了笔开始临摹。
外头的雪忽大忽小,就是没个停歇,连天色暗下来时都显得变化不大。
今日是上元节,青冥峰上的门廊檐角挂上了黄纸墨字的灯笼,暖黄的火光照出了落雪纷纷的痕迹。
往常弥谦总要拽着师尊下山疯玩一通,他们常去山下那座名为兰陵城的小城,上元节有花灯看,热闹得不得了。
现在只有弥谦一个人,他莫名失了闲逛的兴致,盘膝坐在河边看满河花灯缓缓流动。
膝上放着收在剑鞘的鸿如,弥谦无意识把玩着,剑刃一开一阖,铮铮作响。
洛慕清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兰陵城。
路途不会太远,他的脚程也不算慢,一来一回,恰好赶得上佳节的尾巴。
他甩了甩明枫剑上的沾的血,收剑入鞘,重新换了身白色外袍,这才把大氅重新披上。
修道中人有灵力护体,向来一身单衣寒暑不惧,但不知为何,徒弟总觉得他冷,出门非要他添件妨碍打架的衣服,每回都得小心着不被弄脏。
不过话说,弥谦最近总是莫名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往常那股上房揭瓦的劲头似乎都收敛了不少。
他站在河下游,看着徒弟呆呆坐着,忽然起身离开,不多时手上托着两盏花灯折返。
储物戒传出灵力波动,洛慕清指腹一抹,探到了里边多出的一盏花灯和空白纸条。
洛慕清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心领神会。
自己没有办法亲至,弥谦便把他那份托送过来,也算是一起放过花灯许过祝福。
远处弥谦低头写着什么,一张巴掌大的纸条被他翻来覆去涂涂改改好几遍,像是写了什么,又犹豫着改了。
最终弥谦烦得把墨迹斑斑的纸条揉成一团扔了,又取了一张,终于抬笔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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