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结果呢?结果就是他赢了又赢,胜了又胜,没有蛮夷可以稍稍抵挡骠骑将军的兵锋。
什么叫炫技?这就叫炫技!
为了帮助大家理解,我们可以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巅峰时期的短跑之王博尔特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每次跑到最后几米时,他都要刻意放慢速度,张开双手,向观众欢呼,触犯跑步中最大的忌讳。但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敢批评他半句——因为无论触犯什么忌讳,博尔特都永远是冠军,永远可以轻松打破记录。
某种意义上,这大概就是不世出的顶级人物与一流人物之间,不可逾越的叹息之壁吧。
和霍去病生在同一个时代,既是匈奴的悲哀,也是很多出色将领的悲哀啊。】
听到此处,皇帝深深呼气又深深吸气,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但终究忍耐不住,猛然击掌:
“快哉!”
霍去病一言不发,匍匐谢恩,只是眼睛依旧悄悄盯着天幕。汲黯与石庆犹豫片刻,终于一齐下拜:
“得将如此,国家大幸,臣谨为陛下贺。”
——虽然霍去病寸功未立,仓促恭贺似乎有逢迎的嫌疑。但是,不世出的绝顶人物,总该有一点小小的特权。
皇帝未语先笑,神色飞扬,慨然开口:
“君臣同体,朕当然受贺,但汲公与石公也应该大喜才是!两位重臣辅佐朕寻觅到这样的人才,也正应该蒙受恩赏——”
话音未落,汲黯立刻下拜,果断开口:
“陛下,大事未定,何敢谈论功劳?国家的爵禄不能轻易赏赐,臣惶恐不胜,实在不敢领受陛下的厚恩!”
他说得又急又快,下拜后却又立刻抬头,仰视皇帝——汲黯随侍皇帝十余年,是太清楚这位天子的为人了!当年卫青为窦太主所辱,皇帝被怒气所激,立刻将卫青无功拔擢为太中大夫,赏赐千金;而今天幕所说实在太过惊人,陛下若真是情难自已,搞不好会一上头让十二岁的霍去病当上两千石的高官!
光是高官也便罢了,偏偏言语中还字字牵扯自己与石庆,将来宣扬出去,似乎便是自己举荐霍去病十二岁任两千石的一般!
这个锅可绝不能背。汲黯态度坚决,灼灼直视皇帝。
皇帝到底有些心虚,沉默片刻之后,尴尬移开了目光,仰望天空:
【这叹息之壁离谱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下一个敢采用同样战术的人,叫做李靖。
不过,就算是李靖,在自己与太宗的问对、自己所书写的兵法之中,都绝口不提这样的战例,而是反复鼓励为将者用正兵而不用奇兵,重视军械、粮草、辎重,绝不能搞什么连续闪击——说白了,一般的战术是“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种战术是学我者似我者大概率都会死;能玩转这种战术的人,如韩卫霍李等,都必定能在武庙吃一块冷猪肉。
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不必拘泥兵法。但一般的人能有这个水平么?还是老老实实练兵法吧,至少不会输得太惨。
当然,汉与唐的气质毕竟是迥异的。李靖的战术天资当然不可质疑,但他平生也仅仅只用过寥寥几次连续突击的战术,而且每次都是大战要战最关键的时候。说白了,这种战术毕竟是炫技,当然是用在最紧要的关头,最要害的战役——当突厥可汗看到唐军跋涉千里神兵天降,当突厥骑兵被连续打击仓皇如丧家之犬,那种恐怖与刺激,那种超乎想象的骑兵战术,必定会深刻心间,足以威慑蛮夷数十年。
简单来说,即使在李靖手里,连续突击也是最后的大招,属于临门一脚展现天威的绝招。
但在汉人这里,但在霍去病这里,那就是把大招当平A来用。从出道到陇西,从陇西到封狼居胥,骠骑将军每次出手都是绝招,而每次出手匈奴必然不能抵挡,一定大败亏输。这样的反复运用,熟稔于心,简直是各种意义上的嘲讽——匈奴擅长骑兵,那就偏要用骑兵击败它;匈奴擅长机动,那就偏要在连续闪击中摧毁它;什么以优击劣?汉军无处不是优势!
只能说果然是武皇帝亲自选拔的将领,作战中都透露着天汉不可一世的气味。
不过嘛,这里我们也要为李靖辩解一句。李药师之所以谨慎运用战术,实际是出于相当现实的考量。古人迷信,说作战杀戮有伤天和,而连续突击之类的打法斩尽杀绝,则更有折寿的嫌疑。我们究其实质,伤不伤天和不清楚,但这套玩意的确太伤身了。
——与寻常的兵法不同,这种战术复杂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对将领的脑力实在是极为可怕的考验,更不用说长途突袭中要保持士气,将帅往往还要身先士卒、带头冲锋。而随身粮米太少,意味着必须随处取食,无法讲究任何品质。这样的反复摧折,常人实在难以忍受。
大概想象的话,便比如你一边荒野求生一边每天完成数十套高数卷,而且只要分数低于九十,立刻会被虐杀。如此反复一年,所受的折磨大概等于霍去病、李药师等人的百分之一。
李药师以此战术征突厥之后,很快便是一场重病,几乎不能起身。而霍去病接连数年使用同样的战术,损耗之大可想而知。所谓“亢龙有悔”,霍将军英年早逝,良有以也。】
皇帝微笑的脸突然僵住了。
还未等他开口,全程静默不语的霍去病忽然兴奋出声:
“陛下,臣想学一学这个战术!”
第40章 大汉 视频片段
“陛下,臣想学一学这个战术!”
皇帝:…………
皇帝面无表情,只能转头看向汲黯与石庆。
——两位重臣就打算这么站在干岸上,看着国家的将才夭折么?
石庆被皇帝目光盯得有点忍受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出列:“事关大局,霍郎君——霍郎君还是要顾及长远。”
有了这一个台阶下,皇帝终于哼了一声,理所应当的下了判决:
“国家培育将才,难道只是为了几次大战,便匆匆消耗的吗?当然要为千秋万代计!”
霍去病寡言少语,并不能驳斥这堂皇的千秋万代之论。他默不作声,只是抬头仰视天幕,目光灼灼发亮。皇帝冷眼旁观,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所谓将在外君有命而不受,就算自己耳提面命,又真能管住这小子么?一旦他领兵出塞,那八成又是这不要命的打法!
朕好容易有几个将才,是能这样抛洒的么?
皇帝深深吸气,回头去看汲黯。
到了这个地步,正是社稷之臣力挽狂澜的时候。
汲黯果然向前一步,却并未劝告霍去病,而是叉手请教皇帝:
“陛下,天音之于霍将军,仅有此数言而已么?”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汲黯的暗示——听天音这惋惜而沉郁的口气,似乎对霍去病期盼殷殷,眷爱不已;这样深刻的眷顾,当然不会看着霍将军“英年早逝”。如果连皇帝都很难左右霍去病的想法,那又何妨向天幕求教呢?
这倒是直指根本的好办法。只是……皇帝实在是凑不出偏差值了。
甚至这一段讲述霍去病战例的视频,都还是皇帝在购买其余剪辑时附赠的所谓“礼品”。
当然,以阴暗的角度看,这礼品未必不是天幕榨取偏差值险恶的阴谋。毕竟,在展示霍去病英年早逝的结局之后,想要获取更多偏差值,那就容易太多了……
皇帝的脸拉了下来。
他沉思片刻之后,只能缓缓出一口气。
“而今说这些太早了。”皇帝淡淡道:“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嘛……也罢,今天的事暂且谈到这里。汲公与石公先回家修养,朕还有后旨。至于霍去病……”
霍去病立刻下拜:“臣想去上林苑,试一试马。”
皇帝宠爱这个外甥,曾经赏赐他随意入上林苑乘马的恩典。而今上林苑新培育出数百匹骏马,霍去病酷嗜游猎,想要试试新鲜也在情理之中。
但天子却狐疑的看了自己这位宝贝外甥一眼,心道这小子如此积极,莫不成想尝试天幕中所说的骑兵战术?
他心中转了数转,淡淡开口:
“朕自然答允,只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校尉苏建的长子苏嘉许与次子苏武不是也在长安么?你带上他们一起试试新马,顺便将朕的马鞭带去,一并赐予。”
苏建的家风沉稳笃实,好节而死义,想来两个儿子青出于蓝,应该能劝住霍去病非分的举动。
霍去病愣了一愣。他当然猜到了皇帝姨父的意思。但先前在帷幕后跪坐,听到苏武所说之“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时,亦不由暗自心折,也愿意与这样的人物结交一番。于是沉默下拜,恭敬领命而去。
眼见少年的身影倒退着消失于宫门之外,殿中的三位大人都一时默然。如此寂静片刻之后,皇帝忽然抬手示意两人近身,从容开口:
“汲公、石公既然已经答允了做太子的保傅,不知要怎样教诲朕的儿子呢?”
石庆惶恐俯身,听完询问后叉手恭敬作答:“汉家以仁孝治天下,臣会为太子教授《春秋》、《孝经》,磨砺太子的仁心,广大太子的德行,效法于先王。”
皇帝微微一笑,转头望向汲黯。
汲黯稍一思虑,平静开口:“臣才气不如石公之万一,只能为太子做些琐事而已。待太子长成,臣会请太子微服行于长安郊外,见一见为征伐匈奴修筑器械,终日劳作不休的贫苦黔首。”
这句话平平而来,站在身侧的石庆却听得目瞪口呆,惊愕万分的打量着这位粗疏直率的同僚:
——不是都说好了要支持朝廷伐匈奴的决策了么?怎么骤然间还能反悔呢?
皇帝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仅此而已么?”
“兼听则明。”汲黯从容回答:“臣还会请太子幸上林苑,问一问父兄在征讨匈奴中阵亡的羽林孤儿。至于太子会有如何的见解,应由他自己来考虑。”
听到此处,皇帝展颜而笑,终于抬手击掌,语气激赏:
“好。吾儿无忧矣!”
·
元朔元年七月,皇帝以皇长子生百日,赐天下民爵一级、鳏寡孤独及老者牛酒各有差。
这份旨意一下,朝野公卿博士无不喜悦。他们当然不在乎那些牛酒金帛,却敏锐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意——自陈皇后巫蛊被废以来,混乱数年之久的储位纷争,终于有了明确的结果。国本已定,群邪熄心,天下都该额手称庆。
在这样盛大的喜悦下,皇帝赏赐卫青、霍去病财物的旨意,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以大臣们的眼光看来,这不过是皇帝爱屋及乌,为推隆长子而加恩其母家的正常操作;虽然恩赏格外丰厚,也不过是当今陛下奢华挥霍的惯例而已。
但紧接着的诏谕,可就没有那么“惯例”了——天子顾念车骑将军卫青尚在远征,不能得知朝廷恩赏的喜讯,竟尔令轻车将军公孙贺驭快马驰出雁门关,将财物金帛送入卫青屯于关外的大营,为车骑将军贺。
这诏谕刚在朝堂上宣布,丞相平津侯薛泽及御史大夫公孙弘立刻便是头皮发麻,暗自叫苦不迭。照汉家旧例而论,将在外君有命而不受,昔日周亚夫屯于细柳,文皇帝亲临慰劳,都还要征询将军的许可;何况卫青出征在外,怎么能派使者贸然打扰?
但想想卫青昔年为窦长主所辱,皇帝一日赐千金、赏侍中、火速晋位建章建的上头往事,蔡泽与公孙弘犹豫踌躇良久,到底不敢开口直谏,只能以目光暗示站立在身侧的中大夫汲黯:
汲公不是最厌恶这因私恩破坏国家法度的乱命了么?汲公不是最喜欢批龙鳞了么?汲公,汲公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在众公卿灼灼期盼的目光中,汲黯肃然站立,面无表情,沉默如枯木死灰,丝毫窥视不出动向。
没有汲黯这样的直臣带头开大,丞相与御史大夫等只能缄默不语,哀婉的接受了这道乱命。
·
七月二十六日,轻车将军公孙贺快马奔入卫青营中,颁下皇帝赏赐的美玉、金银。车骑将军素来恭谨,虽然甲胄在身,依然匍匐跪地,叩谢天子的恩德。公孙贺宣读完旨意之后,却又屏退帐中众人,单独传达至尊的口谕:
“朕新得了一件极为难得的宝物,特意令公孙贺送来,与你一观。”
卫青俯首称是,心下却大为诧异——皇帝至尊至贵,又承文景盛世之后,生平不知见过多少珍宝,真真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天子肆意抛洒、弃掷逦迤,念想中恐怕从未有“可惜”二字。而今被天子所亲口称许的“宝物”,又该是什么天下罕见的奇珍?
他心下犹豫,不知自己是否该接受这样的宝物。却见公孙贺顿了一顿,却又骤然岔开话题,开口转达皇帝的垂询:
“卫青,此战你有几成的胜算?”
卫青仔细思虑,终于谨慎作答:
“臣浅薄愚惑,不明兵理,不敢妄言战事的成败。只是将士用命,兵甲俱足,若天命侥幸,想来总有五六成的胜算。”
这是车骑将军一贯小心恭谨的做派,虽然已经在雁门关外做了一切人力可及的预备,但仍旧不敢抱料胜机先的侥幸。公孙贺点一点头,终于从贴身的锦囊中抽出一个小小的金盒,拧动机关后盒盖打开,露出了一块薄薄的白绢。
这是少府特制的密盒,用于存贮最为紧要的密信。只要机关按动稍有错误,金盒隔层的墨汁会倾泻而下,将白绢染得不可辨识。
卫青神色郑重,正欲膝行接旨。却见公孙贺将白绢轻轻一抖,露出了一张五色的舆图。
·
在刚看到这张轻薄光鲜的舆图时,车骑将军所能感受的唯有茫然——这确实是一张巧夺天工的图画,色彩艳丽勾勒清晰,山川河流无不历历在目,远胜于皇宫中所豢养的那些待诏。可——可卫将军实在不懂什么画术……
但这种被高妙画技所震动的茫然毕竟是短暂的,卫青很快留意到了山脉河流间以蓝色标注的湖泊与水脉、草场与灌木丛,甚至还有牲畜迁徙的方位……
卫青的脸色一点一点的变了。
他瞠目凝视舆图,良久才艰涩开口:
“这是——这是怎么画出来的……”
47/135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