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会骂他没用,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他亲生妈妈肯定是跟别人不清不楚生下他,才把他扔在孤儿院,说他亲生爸爸前世肯定没做好事,才生下他这个鬼东西来吃白饭,说到兴头上,还会皮带在手,打骂更顺手。
再后来,皮带渐渐换成了长长的擀面杖,在老头子换成更厉害的武器之前,他非常有先见之明地考上了离家很远的大学。
所以涂佐柘有时候也挺疑惑,这波操作都不知道谁在养着谁,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相依为命”?
但是客观来说,老头子也不是一点好都没有。例如小时候晾衣服不小心掉到河里,是老头子大冬天的脱了一身净,刺入冰寒的河水救他一命,并且在第二年的夏日里将他扔进水里,呛水不管,仿佛淹死也不管,于是凭借着简单粗暴的求生本能,让他学会了游泳,成为一名游泳小健将。
当然,那是往日的辉煌,现在让他下水,打死都不愿意。
正是因为这些好,以至于老头子坑他坑得如此彻底,见到他流浪街头也没办法太过狠心,将他安置在养老院,保持适当的距离,眼不见为净。
涂用一根一根地舔干净指尖,示意自己两手空空:“吃完了。”
你的苹果吃完,轮到我吃草莓蛋糕了。
涂佐柘准备找个地方好好享用自己的美味,说道:“我先回去了阿,你就在这里待着,下次我再来吧。”
涂用问道:“柔柔呢?”
涂佐柘行走的脚步顿了顿,倒是没想到他还记得柔柔。
在柔柔还很小的时候,身边时刻离不开人,他不能放柔柔一个人在家,曾经带着柔柔过来这里,老头子倒是一副喜爱的样子,但他对天发誓,真的一点儿都不想两人见面。
要说见面,两个人也就见过一两回,老头子竟然还记得,涂佐柘都怀疑他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但是护崽的警觉立刻竖起防备的屏障。
涂佐柘紧盯着他,说道:“什么柔柔,老头子你别乱喊。”
“我的孙女阿!”涂用拿手比划着,嘟囔了一段让人听不清楚的话,头渐渐偏向右方,视线向桌子边的蛋糕盒移动,涂佐柘最后听清楚的七个字是“我饿了,想吃蛋糕”。
涂佐柘立刻将蛋糕护在怀里:“不给,这是我的,你吃你的苹果去。”
涂用坚持道:“我要吃。”
涂佐柘当下站起身:“我走了。”
涂用妥协道:“我吃梨。”
涂佐柘只好也退后一步妥协,梨削了一半,一圈连贯的梨皮连着梨肉,工作人员让他出去一趟,说是合同有问题,让他重新签一份。
来回五分钟的功夫,草莓蛋糕的盒子被打开,中间只余下一拳透明的蛋糕纸,涂用嘴边却见残留的奶油,指尖捏着他心心念念的草莓,怒气腾腾地指着他喊了一声,涂用一听这声吼,赶紧放在嘴里吞下去,草莓就这么消失在他的面前。
涂佐柘拎着空空的蛋糕盒,盼了一年的美味到了老头子的嘴里,连一点奶油都被他舔得干干净净。
他不开心,十分不开心,生气又沮丧,道:“老头子,不是给你削梨吗!”
“蛋糕才好吃。”
涂佐柘哭笑不得,你特么的还知道挑食。
涂用见他气鼓鼓的不说话,拉着他委屈地说道:“生日要吃蛋糕,蛋糕好吃。”
所以我生日,蛋糕要给你吃?太欺负人了。
涂佐柘二话不说,扔下给他带来的新衣服,拎起空着的蛋糕盒离开,任他怎么喊都不回头,一路顺畅地再度转了几趟车,乘坐高铁回到了家里,气鼓鼓地摔门,掩面蹲下闻着蛋糕盒子的香气。
而后他叹了一口气,在柜子里拿出一根蜡烛,放在玻璃杯子中间,而后一起放置在空的蛋糕盒子里。
关上全部灯,只有燃烧的烛火在微风里摇曳生姿。
他失神地盯着灼热的火苗,缓缓合上双手,阖眼许了个愿望,自个儿哼唱着生日快乐歌,在寂静的小房子里空荡荡地回响,而后低头“呼”的一声吹熄蜡烛,坐在桌子上撑着两颊发呆。
柔柔是个早产儿,预产期本在六月二十七,而正是因为早产,柔柔生日才恰好与他同一天,是每一年的六一儿童节。
想着想着,涂佐柘便傻笑出声,柔柔一定是迫不及待地要出来跟他做父女。
话说回来,要不是柔柔也在这一天出生,他也许不会记得这一天也是自己的生日,也不会有幸听见杜哲那一句生日快乐。
虽然实际上是对柔柔说的,但,也可以当成是对他说的吧。
往年生日,于他而言,不过是出生证明上的一串数字,再后来,变成了一个可以偷偷放纵,吃一块小小的草莓蛋糕的日子。
他低头摸着瘪下去的肚子,今年的生日,只能望着空空的蛋糕盒子发呆。
不过还好,他笑了笑,至少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度过几个小时的愿望,也许、应该、大概还是可以实现的。
第24章
离这一天结束还剩下四个小时。
回广宁市之前,柔柔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他一个人帮柔柔过的。
柔柔一周岁时,上午刚接待完一波要债的,他们在家徒四壁的出租屋游走一圈,带走所有夹缝里藏着的钱,并且放出下次再敢私自藏钱不还,就是打断一条腿的事情的狠话。
他多想上去干一架,但柔柔躲在他的背带里。
兜里只剩五毛钱,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到超市买了一个小小的鸡蛋,水煮后剥干净壳,蛋黄搅烂在白粥里,柔柔笑着的眼睛如同一轮弯月,一口咬住调羹,朝他咯咯地笑着。
等她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的,自己将剩下的蛋白吃掉。
头抵着头跟她说,宝贝,生日快乐。
他不知道柔柔许了什么愿望,反正他吃下蛋白时,望着蔚蓝的天空,双手合十许下的愿望是,杜哲快点回来吧,不回来,给个信儿也行。
柔柔两周岁时,前几天刚还完全部的债务,特别高兴不用再面对催债的人,恨不得出去大肆庆祝一番,但家里连五毛钱都没有,厨房里两块钱买的挂面只剩最后一小撮。
连买个鸡蛋都有心无力。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抽出二分之一扔进锅里,锅底稀清,白色的面条在水里孤寡地翻腾,煮不出泛白的面汤,清水依然是清水。
手里捏着长条的挂面烫着掌心,他低头望着抱着裤腿的柔柔,咬咬牙,从手中再次分出二分之一丢下去。
锅里的面条依然少得可怜。
他干脆一闭眼,喊一声,柔柔,咱们今天就奢侈一回!
将剩余的挂面全部丢进去,盖上锅盖,柔柔在下面拍着手掌,流着口水说,爹地,棒棒。
柔柔面前放着糊烂的面条,他面前放着一碗点点泛白的面汤,豪饮了一口,下意识地望向蔚蓝的天空,再次许下相同的愿望。
后来,他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但是再也没有陪柔柔过生日。
涂佐柘今晚特别不想一个人待着,想着柔柔铁定不会回来,没有过多犹豫,明目张胆地溜进柔柔的房间。
人不在,也不算跟她一块儿睡吧。
在柔柔的卧室里的小床上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她的味道也许还能骗自己。
但是每到快睡着时,手边碰不到任何温暖的实物,顿时又被如受到惊吓般抽搐醒来。
离这一天结束还剩三个小时,他揣着五块钱到楼下网吧。
黄航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接过他的身份证刷卡,猛地吸了一大口烟,两指尖夹着渐渐烧至末尾的香烟,眼皮子也不抬地说道:“哟,今天还是你生日,得了,今日黄老板给你免了,不限时阿。”
“嗨,就是一串数字。”涂佐柘接过他还过来的身份证,扔下五块钱,径直向里面走去,“我买一个小时。”
黄航按熄烟头,不依不挠地跟着他走到里面,散发着八卦的小眼神:“怎么的,生日没人陪你?你闺女呢?”
涂佐柘按下开机键,心里吐槽他真的不会聊天,闺女不在肯定是有事呗,还问。
眼前莫名其妙地晕眩,他掰开糖纸丢糖入口,边嚼边说道:“得了吧,她也帮不了我过生日。再说了,我都一把年纪过什么生日,老一岁很开心吗?”
黄航见他嚼得起劲,说道:“啥糖,老嚼,一口烂牙我跟你说。”
电脑屏幕已然亮起,涂佐柘操作着鼠标,嘀咕着说道:“烂的可不是牙。”是运转无力的胃,还有低血压低血糖等等阿。
黄航没听清楚,掏掏耳朵,问道:“你说啥?”
涂佐柘回过头仰视他,笑嘻嘻道:“黄老板,别老站我后面,给小的一点隐私呗?”
黄航玩世不恭的脸上痞气十足,按着他的肩膀:“咋滴,兄弟俩还有啥不能看的。”
涂佐柘故意肩膀向上耸左抖右抖,抖掉他按在肩膀上的手,身体往后仰,指着柜台处一群穿着校服的中小学生,说道:“你还不赶紧去,未成年溜进来,几天公家饭你是少不了咯。”
“这群小兔崽子!”黄航气急败坏地撸着袖子向门口跑去,“一个都跑不了!”
一排学生站着低头,他拿着戒尺挨个训,黄航边抽烟边训人,看样子是要开启他的历史讲堂——听说他以前是个历史老师,从中华五千年开始讲起能一年不带重样儿——当然,是他自己说的,涂佐柘没功夫听他表演。
学生们趁他一个不注意全溜掉了,等他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跳脚,涂佐柘忍不住大笑两声,视线才回到微博的界面上,全神贯注在新奇的页面与内容。
他有好几年没用过这玩意儿,界面大改,操作不顺,尝试着搜索了几个关键词,找出杜哲的微博用户名。
两个小时之前,他刚刚发了一条微博。
——柔柔,五周岁生日快乐。
配图是在一间梦幻般的玻璃房,身后是装饰过的秋千与滑梯,夜里的小星灯漫天映照。
杜哲穿着黑色的定制西装坐在乳白色的椅子上,低头望向怀里的柔柔,笑容隐藏在唇角的弧度,柔柔两手拿着星星棒烟花,开心地朝镜头后的人笑着。
另外一张照片是挂满星星灯的蛋糕,奶油中间别着银光小皇冠,斜斜插入的烟花棒绽放碎花,底下白色方块状巧克力上写着:柔柔五岁生日快乐。
柔柔比着“六”的手乱入照片中的右下角。
他抚摸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字,抚摸着照片中的每一片色彩与喜悦,冰凉的指尖染上杜哲和柔柔的温度,舌尖就像分到了一块蛋糕泛起甜意。
他撕开几颗糖,全都塞进嘴里,目不转睛地流连,指尖点触屏幕,盼望着此刻能像“快穿”文里的主角一样,被吸入照片里的场景,来一场完成任务的冒险。
可惜这也不是虚拟世界,他还在这个小小的网吧里,暗搓搓地观摩着杜哲和柔柔的每一次互动,珍惜这仅有的48条微博。
这绝无仅有的记录,是唯一他可窥探到的,杜哲的内心世界。
涂佐柘忍不住笑起来,当年他发现杜哲暗恋自己,也是因为无意中在微博搜索栏中输入自己的姓名。
不是他想偷窥别人的隐私,而这个家伙实在太笨了,微博注册名是他自己的真名,而将近1000条微博内容里,都有他涂佐柘的名字。
正因他的名字特殊到独一无二,才发现了杜哲眼里的自己。
——新来的室友是小师弟涂佐柘,牙齿好白,笑起来好可爱。
——涂佐柘的声音软软的,我认识的南方人里,他声音最好听。
——涂佐柘说他参加了一个不要钱的社团,我问他是什么社,他说是文学社,不花钱的社团,开心到要请客,然后拿了一包未开封的盼盼小馒头,说要请我们吃这个当晚饭。
——涂佐柘说想多修一个学位,于是跟我去上课,可是他什么都听不懂,呼呼大睡,我只好在他耳边说下课了,我本意是想跟他一起走,他竟然能眯着眼睛收拾书包,在众目睽睽下走出课堂。有趣,有趣。
——今天发现涂佐柘的新才能,饭堂打饭时我站在他后面,我听他用软糯的口音喊上了年纪的大妈“姐姐”,于是他饭盘里的饭菜是我和邓子朋的饭盘加起来的量。
——涂佐柘的小圆脸真是绝无仅有,难得有人微胖,还微胖得这么好看的。
——涂佐柘今天坐上一辆宝马走了,他昨天坐的是一辆奔驰,前天坐的是一辆路虎,我好想把我的迈巴赫62S开过来带他去兜风。
整整1000多条,全都在吹他的彩虹屁。
他好恨,恨当时没有截图留恋,哭。
如今,仅剩的48条每个字都离不开柔柔,包括上次在沿海边线三个人的合照,杜哲果然将他p的干干净净。
涂佐柘笑了笑,杜哲果然学什么都很快,他放大又放大,最后感叹一声,技术真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
一张张截图,发到自己的邮箱。
翻到最后一条记录,他的笑容僵在嘴边。
“无法原谅。”
时间是三年前重逢的前两天。
运转不力的胃适时抽痛,像接触到滚烫的物体,他摩挲着发烫的手臂,颤抖的指尖按下页面终结按钮。
页面关闭后他用力抵住发疼的胃部,从药瓶里倒出一大把胃药,抖出来的药片在掌心,眼睛现出的重影无法分辨数目。
他迫切地需要外力挽救自己,于是全部倒进嘴里,咬碎强咽下去。
待急促的呼吸稍缓,等脑袋上的冷汗风干,他拍着胸膛自言自语,涂佐柘,都几年过去了,怎么还是不习惯呢!适应能力也太弱了吧!不可以哦。
他呼了一口气振作起来,重新笑眯眯地点开其他更文平台,这是他回广宁市后偷偷开的账号。
这个平台很小众,让他觉得很安全。当然,也或许是那年的抄袭事件终于被时间遗忘,总之他无比庆幸在这个平台拥有另一番心情。
他更的这篇文叫《死去》。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文,只能称之为故事小段子,但是掺杂其中的心情是真实的。在众多小甜文填充的市场,他受够了双方必须为彼此付出一切的无脑爱情,唔,也可以认为是嫉妒吧。
毕竟他不会再拥有神仙一般的爱情。
所以这篇文里的人物,无论是贫穷富贵,皆在死去的路途中,死于天灾人祸,或死于情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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