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把上面汪希的名字换掉,自己做一个留纪念吗?
哼,到时候他还要P一个结婚照,超帅的那种。
他也不知道跟医生聊了什么,就像老旧的电视机,本来眼前也是黑一下,白一下的,模糊的印象过后,又身在病房里,费劲地睁开眼睛,四处都是白色,肚腹还是硬硬的,医生好像在旁边跟杜哲交谈。
医生说话的时候,杜哲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涂佐柘,他的面色苍白,睫毛轻轻颤动着,可是,他没有打呼噜。柔柔说过,睡睡才是打呼噜。
他不是在休息,他是晕过去的。
医生说,现在孩子保住了,现在如果选择放弃孩子,有百分之六十的几率失去性命。
涂佐柘想,这样还能保住,这两个孩子真是命大。
杜哲说,我会说服他,留下这两个孩子。
涂佐柘听着就头疼,养娃费钱费精力,还一次来倆,脑壳疼。更何况杜哲都要跟汪希结婚了,多两个私生子是一起养还是自己养,这是一道无解的题阿。他只知道,无论如何,钱包都不会再鼓起来了。
医生说,杜先生,我实话告诉你,之前病人有过独自就医生产的记录,那一次生产给他身体带来极大的损伤,但是由于婚姻系统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其他的病情属于个人隐私,不便透露。
涂佐柘想,好吧好吧,非要提醒我婚姻系统上没有他。
杜哲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医生再说一些叮嘱的事情,似乎都神游在外。他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他来就医时,身上是不是很多伤痕。
医生朝病床上的病人望去,系统上那样的诊断图,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点头道,是的。
杜哲痛苦地掌心覆面,那段录像的录制时间,涂佐柘怕是已经怀上柔柔了。
他无法想象下去。
医生走后,涂佐柘使尽所有力气,睁开眼睛,扯着杜哲的衣袖,说道:“不好意思,你凑过来一点,我跟你说点事情。”
杜哲蹲在床边,伸着耳朵过去,温声道:“你说。”
“我知道你跟汪希要结婚了,请柬特别好看,真的。我没有故意要拿小孩威胁你。你可以去跟汪希结婚,孩子,你想要的话,我会生下来,你要我养,我就会养,嘿嘿。”
很长的一段话,涂佐柘说了很久,杜哲耐心听着,听这每一个字在诛心。
杜哲摸着他的额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你累了,快睡吧。等你睡醒,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涂佐柘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会说我撒谎。”
“那你对我说过很多谎吗?”
涂佐柘点点头,尴尬地笑了笑,小声说:“很多。”
那段录像让杜哲回忆起太多,例如从前活泼好动,动不动就露出一口灿烂的笑容的涂佐柘,此刻面色苍白,乖乖巧巧地像个小孩,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杜哲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温声道:“那你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涂佐柘再次循环,“可是你也不信我,你分不清,我说的哪句话是真是假。”他突然笑了笑,半边脸藏在棉被中,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怪你,有时候我自己也分不清。”
杜哲望着涂佐柘开启的嘴唇,再次像昨晚在天台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很多事情,很多他没听过的故事,涂佐柘最为固执的事,是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祈求他不要跟汪希结婚,只要他不跟汪希结婚,他做什么都可以。
耳边又响起录像里嘈杂中依稀可辨的声音,蓝非所说的话语也回荡在胸腔,可是他该怎么办呢?涂佐柘与父亲入狱脱不了干系,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还有相依为命的亲情,他该怎么办?
丢在他面前的难题,杜哲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声声哽咽,按住涂佐柘轻微挣动的动作,给他耐心地唱着摇篮曲。
自那次婚礼上失控,他便知道六年的时光也不足以让他放下,即便这个人曾与他人一起,即便这个人……太多太多了。涂佐柘留给他的记忆太深刻,两年在外流浪的时光不曾让他忘却,四年的光阴如何相互回避,他都放不下。
他就是放不下。
“睡吧。”
涂佐柘闭上眼睛打呼噜的同时,杜哲望着他的睡颜,叹了口气。
睡吧,睡醒以后,我带你们去见我父亲。
第43章
涂佐柘术前紧抓不放的药物,此刻躺在杜哲的手心里,指尖触摸着上面透明塑料的凸起,圆润光滑的塑料下是黄色的小药丸。
他数了又数,这里一颗都没少。涂佐柘根本就没有吃药,但他已经做好吃药的准备,根本没有想过要给他时间,杜哲这样想着。
两个小时内,他找了四次王医生,请求他口述当年涂佐柘生产极大损伤的病历。王医生极为顽固,坚持必备的职业操守,执意认为与医院系统相连接的户籍系统、婚姻系统皆没有他的姓名,他不是家属,没有义务告知病人涉及过往病情的隐私,请杜哲不要再为难他。
第五次准备进去王医生办公室时,王医生正在收拾桌案上的资料,与另一名医生进行交接班的工作。王医生脱下白大褂挂在衣帽架,推开门后杜哲立即大步一迈,堵在他面前。
杜哲知道会无功而返,可他总要试试。怀孕时被殴打成那副模样,生产时又会遭受如何的凶险?他想知道,他迫切的想知道。
王医生上了年纪,两鬓霜白,笑起来时,眼尾上的几层褶皱微微扬起,打量着面前的杜哲。
对面的青年由里而外透着一股寒气,白色的运动装上沾染鲜血,被倾天而下的雨滴晕湿,成了大片粉色的图案,而他精致俊朗的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眶里闪烁着晶光,向他投去的目光里写满哀求。
杜哲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王医生不忍心见他如此,轻声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他的户籍是独立的,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虽然你这个朋友对病人很上心,但我作为医生,还是不能透露。”
“只有他一个人?”杜哲再次捕捉到与自己信息不匹配的地方,如果他没记错,几年前的那叠资料里,涂佐柘的户籍上赫然有涂用的姓名。
他想不明白,急急追问道:“你是说户籍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嗯。”王医生说道,“他这几天都要留在医院里治疗,你要是知道其他家属的联系方式,不妨通知一下,护工照顾得再细心,也不及家人的关怀。”
——检测数据显示,你一直都在过量吃药,再晚点来你就没命了,你这种状态吵着要出院,死在路上谁负责?家属呢,我要跟他聊聊。
——我女儿才五岁……
——除了你女儿就没人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嗯,没有了。
医生不知道,连五岁的杜伊柔,户籍都是落在他杜哲的名下。
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如虚无的幻影,幻影穿过站在原地的杜哲,四处冰冷的的光芒聚集到前方,显现出几月前孤零零的病房里,躺在床上的涂佐柘与医生数月前的这段对话,说的每一个字在空中飘荡,捉摸不住,不敢拼凑成完整的事实。
这不是他所知道的事实。
他所知道的事实,是涂用与涂佐柘相依为命,感情良好,他所知道的事实,是涂佐柘佛口蛇心,花言巧语,以感情为筹码取得他的信任,是涂佐柘贪慕虚荣,爱钱如命,与涂用联合起来,骗取钱财,让他父亲深陷牢狱之灾。
所以,躺在病房里的人是谁?
录像里所有的景象一帧一帧地复刻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昏暗下的颤颤巍巍站起来的身影、指尖到手臂上的大块淤青、沙哑虚弱的嗓音,除了趴在地上露出的灿烂笑容,他通通都不认识。
向着病房的方向,一位阳光灿烂的少年遥遥地将他望着,一路上棍棒往少年身上无情地招呼,少年的唇角开怀上翘,面容渐渐失去该有的生气,小圆脸一点点瘦削凸显轮廓,颜色各异的伤痕一点一点地添在肌肤上。
向他迈去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杜哲走得缓慢,生怕走得太快,这些过往夺走他最后的朝气。
他终于来到路的尽头,少年的上方有一团乌云,天空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少年浸浴在雨中,唇角的一抹嫣红,随扬起的弧度,像雨过天晴的彩虹。
他还在笑着,但他的笑很刺眼。
刺痛了他的心。
杜哲停在病房门前,透过矩形玻璃窗,望见护士正在收走涂佐柘的输液瓶,被护士握在手心里的手背青筋凸显,手臂干瘦无力任人摆布,而他几月前认为涂佐柘不配合医生护士,是如此任性。
他这么瘦,针刺进去的时候,很疼吧?会不会直接刺到骨头?连护士都晓得小心翼翼地处理,他怎么就对涂佐柘说出那样伤人的话语。
护士推着小车出来,阻止杜哲进去,说道:“我们医院有规定,已过了探视时间,非家属不能进入。”
杜哲两耳不闻,往前一步。半秒后,红色的警戒线亮起,直接连到医院的保安处,两名保安匆匆赶来,想要阻拦不配合的人。
红色的警戒线持续闪烁,杜哲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的,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里,衬出他脸上一片苍白。
“你不是他亲属,非探视时间不能进入,杜先生,听明白了吗?”护士的语气十分严厉,目光凶狠,拿出势必要坚守医院守则的阵势,挡在病房面前,阻止他闯入。
医生与护士的话语,这条透明的红色警戒线,闪烁的灯光,不停地提示他,他什么都不是。
只要不是家属,连迈过这条警戒线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也没有资格知晓他几年前的病情,没有资格查看他的病历,没有资格留守在此处照顾他。
忽然之间顿悟,他向后退一步,警戒线的光芒不再闪烁,对戒备满满的护士笑了笑:“嗯,我明白,我不是他家属。”
“那我在外面等他可以吗?”
护士回答只能在门外,两个保安警告后离去。杜哲在门口观望,可是隔着的又何止这一道门?
他在外面稳稳地站着,护士轮过几班,替睡姿奇特的涂佐柘换过位置,杜哲不敢松懈半分,眼见着涂佐柘总是睡着睡着便挪到床边缘,棉被卷成一团,半边身子悬在半空,可他却浑然不觉危险,睡得安稳,呼噜震天响。
杜哲连忙喊来护士,两名护士合力将涂佐柘推到床中央,无可奈何地摇起床栏。杜哲担心铁质的床栏抵触他瘦骨嶙峋的背部,如果他没记错,涂佐柘背部有未散尽的淤青,大概是几年前受伤残留的痕迹。
而他之前还以为是涂佐柘朝三暮四寻找刺激导致的。
心乱如麻,一天之内接受到的信息过多,导致脑子里一片白茫茫,他只顾着在原地笔直站立,不放过里头的一点动静。
涂佐柘大概也觉得不舒服,一直反手摸着背部,滚来滚去,睡不踏实。
衣物随着他的动作被掀起,凸起的脊椎骨延伸到腰部,长期贴膏药的地方印出好几块不规则矩形区域,目光所及,无一块完好的肌肤。视线顺着手势往上,一条狰狞的疤痕附着在皮肉上,长度可观,形状丑陋,他原本以为是涂佐柘坏到无可救药的产物。
缝针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时针滴滴答答地踏向三时,涂佐柘坐起身来,小拳头使劲儿揉眼睛,光溜溜的脚丫子在床边晃荡,半晌后四处找寻着物体,攒起枕巾来到门口。
杜哲见他的步履缓慢,腿部似受到重伤,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前,露出的小脸茫然望向前方。
两个人身高相仿,隔着玻璃窗彼此对望,杜哲的目光锁紧,涂佐柘一直在深呼吸调整笑容。
可涂佐柘的笑容是刀,兵不血刃地将他的心,割成一片片不成型的肉糜。
涂佐柘时不时地挠头,几次举起手,又想到什么似的,放下手。
杜哲不清楚他想做什么,涂佐柘终于下定决心,重重地敲门,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像是怕被拒之门外,涂佐柘咬紧牙关出力推门,杜哲怕他拉伤手臂,连忙向自己这一侧拉开,涂佐柘揉着酸疼的手臂,枕巾在手边摇晃,客气与他道谢。
过了一会儿,涂佐柘鼓起勇气开见山地说道,我怀孕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杜哲在哪里?
杜哲神色复杂,想摸着他的小脑袋,告诉他,他就在这里。
可涂佐柘竟然躲开即将碰触的手掌,往后退了几步,保护肚腹未成型的小肉团,用枕巾擦拭两颊,气鼓鼓地低声对他埋怨道,你朝我吐口水也不要紧,可我真的怀孕了,又不是骗你的,呐,这是宝宝的B超照,信了吧?你能不能告诉我,杜哲在哪里?我真的找不到他。
涂佐柘十分焦急,不习惯求助,声音小如蚊蝇,嗓音如录像里沙哑,说道,白禹基,我能不能求求你,告诉我,杜哲到底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又是白禹基。
事到如今,他真的没办法认为,白禹基当真与录像中的斗殴无关。可他跟爹地走之前,还不知道涂佐柘与父亲入狱有关时,曾经拜托过白禹基多多照顾涂佐柘。
杜哲望着面前的涂佐柘,眸色复杂,是不是白禹基知道真相后在替他出气,才有后来的事情?
可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白禹基到底做了什么,他也从未透露一星半点。
涂佐柘掏出手机,忘记更换过手机,在平滑的屏幕上拇指使劲上下滑动,向他示意,道,你看,我手机也没坏,我给他发信息他也不回,我给他打电话也没有接,他是不是换电话号码了?最近好多人通过我找他,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如果你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他的,真的。
涂佐柘再次沉浸在偷偷从黑匣子里跑出来的记忆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问话,都让杜哲太难过。
涂佐柘整整哀求两分钟,神情由胆怯到盛怒,大力地关上门,隔着玻璃窗,杜哲见他比了个中指,显然是不服气,怒气冲冲道,白禹基,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总会有办法知道的。但你要我离开,门都没有。你要来砸我的家,你就砸,但是你要我离开广宁市,我偏不!只管放马过来,我打不死你,我耗死你。
给我听好了,我就在家里等杜哲回来,我也不会换地方,不然他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我才不怕你。
隔着狭小的玻璃窗,涂佐柘笑得张扬,这一侧的杜哲眼眶里续满水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水光随着笑容悄无声息,如天外渐渐变小的秋雨,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滑落。
涂佐柘回到床上呼呼大睡,杜哲坐在医院冰冷的铁椅上,听他熟悉的呼噜声规律起伏,可他的眼泪就跟不值钱似的,一颗一颗地往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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