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雪夜中的孤独,从来不曾离开过。
杜哲怀里搂着柔柔睡了一觉,醒来,柔柔问他,为什么脸湿湿的?他笑了笑,吻住她的额头,没有回答。
如王医生所言,杜哲必须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才叫正常的生活。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吃饭、睡觉、工作都漫无目的,准时下班到医院看涂佐柘一眼,是他活着最大的动力。
初生的儿子跟女儿出院后,杜哲聘请了三名保姆照顾,家里渐渐热闹起来,柔柔喜欢他们的一切,监控里的他们欢声笑语,观察室里的杜哲笑意迷离。
柔柔从未停止追问过涂佐柘的去向,杜哲瞒了一个月,柔柔每日对他发问,对他而言是双重折磨。杜哲决定让她面对现实,他甚至有些自私的想着,起码这样他不会一个人面对涂佐柘的昏迷不醒。
悉数说出后,柔柔眼眶蓄满泪珠,泪痕布满脸颊,杜哲将她搂在怀里,用尽全力,柔柔抚摸着杜哲憔悴的脸,说道,爸爸,我要去看爹地,我要给他讲故事听。
杜哲没有拒绝。
深切治疗部,从此多了一个小人儿,一下课在医院里写作业,待到探望时间,先在门外小声哭一场,再跟杜哲穿着无菌服,附在涂佐柘耳边说话。
她发誓,有好几次都看见爹地的眼睛睁开,四处张望,最后向着她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王医生向她解释,瞳孔依然没有反应,这些是爹地的条件反射。
本以为爹地已经醒来的她瞬间爆哭,不停地追问,爹地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还要讲多久故事,他才要回来,回来给我讲故事,我想念爹地,我好想他,好想好想。王医生跟杜哲都没有办法给她答案,只能让她稳定情绪。
杜哲比她经历过更多次相同的失望而归,每一天,涂佐柘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眼睛会睁开,他的指尖会颤动,每一次,看似对外界有反应,实际上根本未建立有效的联系。
杜哲知道,他也在努力,努力从自己的世界挣扎出来。
可他太累了。
所以他需要积攒一点力气。
杜哲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王医生每次去查房,都会给涂佐柘拍摄一些照片,给杜哲发过去。
大半个氧气罩盖住整张脸,大多时候面无表情,添了几分醒时无法瞧见的冷峻,每一张照片,杜哲看着看着,便会失神。
他从来没发现,他的阿佐,向来拒人千里。
后来,王医生拍摄的照片里,会有微笑的表情,杜哲总是看出不一样的思绪。笑容里若是左边嘴角的弧度高一些,表示他此刻是真心实意,笑容里若是右边嘴角的弧度高一些,表示他此刻是嘲笑鄙夷。
好想钻进他的世界。
如果他再不出来,能不能让他钻进去,在他的脑海里待上几秒,获取一个温热的拥抱。
让他存一点点持续等待的勇气。
跨越整整五十六天的时候,柔柔掉了第一颗门牙,还未取名的儿子和女儿悄悄长至两个月大,全部人都越来越从容。
似乎等待涂佐柘的醒来,已成为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杜哲下班后与下课的柔柔会合,柔柔在观察室里写作业,进去探望涂佐柘时声情并茂地给爹地讲故事。
而他则重新翻开当年涂佐柘获奖的小说,当年还未出版便已被他打印出来,压在枕头底下,翻来覆去的看。
只不过这六年,他从未翻开过。
书页里夹杂一张涂佐柘的随手记,字迹清秀,内容崭新。
——羡慕会画画的人,即便他人看不懂真实的含义,只要色彩构画搭配适宜,他人也会夸赞好看。羡慕演奏乐器的人,即便他人听不懂五线谱中的音符,只要旋律优美动听,他人也会找到共鸣。而我,写的都是别人的人生,喜怒哀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o(*^▽^*)┛
被涂佐柘发现杜哲私藏这张随手记,气势汹汹站在面前,一副要撕烂纸张的架势。
杜哲笑了笑,说道,今天我生日,你就当送我做礼物吧。涂佐柘立即停止争夺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胸膛,是不是兄弟阿,生日也不说,走,哥带你吃好吃的!
杜哲轻轻念出这几行字,往玻璃窗内望了两眼,道,阿佐,我舍不得扔。
从那天开始,杜哲便在公司立项,两天之内将这本书的版权买回来,准备拍成电影。杜哲告诉涂佐柘这个决定,调笑道,你要是同意,你就动动手指。
涂佐柘的手指真的动了。
倒是杜哲愣住,如果往日的是条件反射,这一次也算吗?还是巧合?经历过许多次失望的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但是医生护士每次的回应依然是相同的。
有了涂佐柘无意识的支持,杜哲有更大的动力。通宵达旦改编成剧本,再给专业的编剧过目,公司立项通过后,准备亲自与陆之崡导演接触,没想到便接到王医生的电话。
涂佐柘醒了。
他神情恍惚地从车上下来,第二人民医院里通往深切治疗部的路径,来回行走不下数千次,早已刻入心里。
此刻他站在医院门口,迈不出一步,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雨丝拂过,湿了脸庞。
雨丝轻柔沾在衬衫上,聚成摇摇欲坠的小露珠。杜哲犹豫几秒,本能地行走,越走越急切,便一路小跑起来,路上只有一个念想,他的阿佐,在等着他。
昏睡将近两个月的涂佐柘,转到普通病房的临窗处,杜哲一步步走近,围了一圈的医生护士,见他过来,自动让开。
天临微光,聚集到病床上单薄的身躯,肤色淡白,几近透明,摘除氧气罩后,鼻子两旁被勒出深刻凹陷的红印,苍白无血的嘴唇缓缓展开。
涂佐柘朝他望过来的眼神不再空洞,杜哲眼眶中的湿热再也兜不住,踉跄几步跪到面前,握紧冰凉的掌心,委屈地望着他,脑袋一片空白,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已经等过太久,尝过太多的失望,下一秒,医生会不会说这也是条件反射?
涂佐柘抬起手,示意他凑过来,杜哲连忙凑过去,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畔,没来由的眼眶持续发热,只想埋在涂佐柘温热的气息里长存。
“对不起,我……”
平生最听不得这三个字,涂佐柘立即捂住杜哲的嘴唇,问道:“哲哥,你是不……是让我吃芹菜了?我……原谅你。”
涂佐柘一句话分成好几段,磕磕巴巴地叙述完整,杜哲鼻头愈发酸涩,涂佐柘根本不知道自己多少次从鬼门关走过,直到现在,鼻饲管还未拆除,哪里咽的下固态的食物。
王医生解释道:“最近的营养液确实有一点芹菜提取液。”
“你们好狠阿。”涂佐柘埋怨道,“我最讨厌……吃芹菜,我说怎么做……梦都被芹……菜追着跑呢。”
涂佐柘从久睡中醒来,声若浮丝,虚弱无力。几句话下来,他越是淡然避重就轻地叙述鬼门关前挣扎的过程,杜哲的心脏却是越发窒息。
他的手掌冰凉,杜哲只晓得握紧,贴在同样冰冷的脸颊,埋在被褥里,一声一声的哽咽闷在里头。
涂佐柘的手背被凉意侵袭,用力眨了几次眼睛,指腹逝去杜哲脸上的金豆子,问道:“哲哥,怎么了?你……好憔悴阿……在国外待的不开心吗?”
杜哲没来得及想涂佐柘为何突然问起几年前的事情,便轻轻摇头,抬头认真道:“没有你,怎么会好。”
涂佐柘小心翼翼问道:“那……哲哥,你……在国外有没有女朋友阿?”
“没有。”
“男……朋友呢?”
“也没有。”
涂佐柘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好巧……我也没有……汪希……是谁?她……她在我梦里……跟你结婚了……”
“前女友,分手了,不会结婚。”杜哲想起之前做的事情,郑重道,“对不起,我只爱你。”
又对不起,又我爱你的,到底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这几个字在涂佐柘循环反复,搅的他晕头转向,明显提示他身体的电量不足,得赶紧将此生最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他笑道:“哲哥,我生了女儿,叫杜……伊柔。我……我跟你办婚礼了……还交换戒指了……还欠你一个……求婚,我养你……好不好啊?你不要去国外了……我给你买车,给你买房,我……暂时没有闲钱,现在的房子……换你名字好不好……”
“哎呀,我……我太笨了,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跟你求婚……”
这一大段话,说的断断续续,杜哲又哭又笑,孕期的几次求婚都没答应,这会儿涂佐柘却在这里跟他求婚。
为了避免他反悔,杜哲耐心听他说完,立即从裤袋里掏出每日不离身的戒指,利索地套上他的无名指,说道:“我答应你。”
这一刻,王医生湿了眼眶,背过身去抹眼泪,护士们笑中含泪,不知是谁起的头,病房里响起节奏规律的拍掌,甚至夹杂着起哄。
杜哲朝后面望了一眼,垂眸面对涂佐柘,哽咽道:“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是见证者,我答应你的求婚了,你要给我一个名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家属,我要进你家的户口,这一辈子,我都要照顾你。”
“阿佐,我想照顾你,我不想再被挡在门外,我不想,不想再被挡在门外。”
动作太快,涂佐柘被哄得魂不守舍,节奏规律的掌声让人昏昏欲睡,模糊间,再一睁眼,杜哲无名指也套上一枚戒指。
涂佐柘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戒指便在两人紧握的手中交缠,摩擦出细微的响声。
不能在关键时刻歇菜,涂佐柘撑住即将昏睡的脑袋,小声提出要求:“那你以后……去哪儿……要记得告诉我……”
“嗯,一定跟阿佐报备。”
涂佐柘转动指间的戒指,嘀嘀咕咕道:“这跟我买的戒指好像。”
“傻瓜,就是你买的,你藏在铁盒子里的,记得吗?”
涂佐柘迷迷糊糊,傻兮兮地发笑,乖乖点头,轻声道:“悄悄告诉你……铁盒子里……都是你。”
杜哲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脏。
“我没有铁盒子,但我这里,从头到尾,往日将来,都是你。”
第61章 佐梦之新年快乐
春节来临,涂佐柘简单给自己置办年货,到超市花了五块钱买了五个鸡蛋及散装香菇,每年到这个时候,价格都要贵上天。
五个鸡蛋花了六块钱,一掌心的香菇就花了十二块八,外加一瓶百事可乐。他捏了捏肚子上面的肉,想到肚子里的宝宝们需要营养,也不敢对方便面进行下手了。
白天码字交完稿,歇了一会儿,兴高采烈地开始准备自己的年夜饭。
柔柔早在几日前被杜哲接走,他们要到外地去过春节。今年是杜呈叙出狱后的第一个春节,杜哲想借此机会正式将柔柔介绍给杜家家族。涂佐柘也不是第一次在春节跟柔柔分开,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
今年有点小幸运,有两个没出生的宝宝陪着他。
他准备给自己和宝宝们煮一锅香喷喷的香菇粥,配上水煮蛋,就是简单的一顿年夜饭。宝宝们似乎对这顿年夜饭不甚满意,抗 | 议顶到他的胃,撕心裂肺地干呕了一阵,锅上的香菇粥在锅里翻滚,他边掀开锅盖边拍拍肚子安抚,说道:“你们都不懂,很好吃的!”
朝锅里猛吸一鼻子,试图诱惑因抗拒而正在无穷无尽地折磨他的胃的宝宝们,说道:“闻到没,香吧!”
他嘀嘀咕咕地说道,也不晓得你们闻到没,反正我饿了,你们猜,姐姐哥哥们是不是跟爸爸吃完年夜饭了,嘿嘿,不用说,鸡腿一定是姐姐的。
香菇粥出锅,淅淅沥沥的不见几粒米,几片香菇飘荡在粥水之上,拨开藏在里面的水煮蛋,擦拭干净沾染在上面的米粒,蛋壳烫得他掌心通红。
正在想柔柔是不是把他忘了,不在身边,也不能忘记跟爹地拜年吧?不会的吧!
想法一起,柔柔的电话号码显示在屏幕上,剥好的鸡蛋也不顾上,手指轻轻一点接通,后面顶着纸巾筒立住,挪开冒着热气的粥,将可乐移放在面前,眉开眼笑的对着镜头say hi。
“爹地~我好想你阿。”
柔柔的小脸果然霸占住屏幕,一接通就给涂佐柘送来几个飞吻。
涂佐柘笑道:“是吗?你不是把便便头玩偶带去就不要爹地了。怎么样,吃什么好吃的,给爹地说说,让爹地馋馋。”
涂佐柘做了一个流口水舔舌头的动作,柔柔认真地掰着手指数,说道:“有鸡肉,有鱼肉,有鸭肉,有虾肉,有红红的蟹,长了两个大钳子,差点我的牙齿就咬掉啦!都是爷爷做的!下次你也来好不好~”
涂佐柘立刻嘘了一声,恨不得伸长脖子看她后面有没有人,听到她说这些不该说的,他试图转移话题,说道,“你的牙齿这么快就松啦?要换牙了吗?”
柔柔闻言,试图证明给爹地看门牙已经松掉,小手指掰着自己的门牙前后转动。
“看,爹地,松啦!”
捏住门牙转动的动作熟练,涂佐柘哭笑不得:“你不疼阿?”
柔柔立刻摇摇头,说道:“不疼不疼,爹地~”
问题本应到此结束,莫名之间浮现两个宝宝的身形,昏沉之间脱口而出:“柔柔,弟弟妹妹呢,喝奶没有呀?”
“希希阿姨跟爸爸喂啦!超可爱的,这样喝,小胖子两个!超可爱,爹地,超可爱!”柔柔手型握住奶瓶,半仰着头模仿喝奶的动作,满足后赞叹一口气。
柔柔描述弟弟妹妹的动态,涂佐柘挠着脑袋,珍惜她说的每一个动态,笑眯眯地猜他们到底长得像谁。
——柔柔,你在那里干什么呀?
柔柔像做贼一样举起放在一旁的可乐,说道:“希希阿姨来了,我还没吃完饭,爹地,新年快乐,我们干杯哦!”
59/64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