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谈话至一半,微妙感油然而生。
虽然相似点稀少,但钱恒总能与曾经的傅雅楠重合。古怪的是钱恒周身并没有浮空裂痕。
想到这,夏英哲眼中多了分警惕。
难不成又是主脑故技重施,伪装成玩家?可为何陆柳鎏的态度又那么正常?
缓步上山的一行人心思各异,而在队伍最后,莫文姝全程紧皱着眉。
凭她对陆柳鎏的了解,她肯定这绝非场简单郊游。更何况让夏英哲、陆景玉随行她理解,可为何要扯上毫无干系的钱恒。
作为所有人疑惑的答案拥有者,陆柳鎏充分发挥着猫类天性,咬着陆景玉的袖子又抓又挠,大白天酣睡不停。
一切只因抚摸头顶的那只手掌心温暖,指腹轻揉轻按,实在过于温柔,周围影子摇晃不定,给人以幻灯片飞闪的错觉。
进而带来一声声不真切的轻语。
‘逃’
‘逃出去’
睡梦中的陆柳鎏胡须一抖,龇牙对此嗤之以鼻。
为什么非要逃不可,懦弱没骨气。孬种行为。
‘一定会有的,就在那边。不存在危险和死亡,不再有斗争和伤害,美丽而又富饶的世界,一个完美的乐园能······’
撑开沉重眼皮,绚烂霞光闯进视野,陆柳鎏终于意识到他从山脚睡到山顶,早上到傍晚。
这观景台人满为患,陆景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霸占角度最好最僻静的长椅。
“他们去寺里买祈愿灯,我们就在这等。”
头顶传来陆景玉一贯平静的声音,他便不紧不慢在对方腿上伸懒腰。
“唔啊~睡得太沉了,完全没有享受到郊游的快乐。我们要不晚上再约一起去蹦迪吧!”
陆景玉轻语句胡来,将跃跃欲试的猫脑袋按下,不再多言。
直到最后一抹火红艳色随太阳沉入山峰,人群中才出现夏英哲的身影。他两手空空,直朝长椅而来。
“人太多我就撤了,他们俩还在抢灯。”他看向陆景玉说,“或许要好一会儿,只有前三百名额不收费。我看董梓玥斗志都被刺出来了,她应该抢得到。”
听到这,陆柳鎏舔爪嗤笑道,“一个几毛钱白纸糊的破灯就这么抢手?”
夏英哲将青衫衣摆一撩,翘脚坐下解释。
“那是安沁寺内仲义住持亲自开光的。虔心许愿,必有回应,无关物质价值与得失。仲义住持确实是有灵之人,我跟他交情甚好,以前常来往。其实我能向他开口要几个的。”
当年安博明身死,堕回人世的猫妖撕碎祁希明那非人的肉|山躯壳,却没能消灭它。它污浊的邪气混杂着猫妖的魔气,依然附着在彩扇和降魔杵上,仅凭他无法化解。
于是彩扇被他亲自保存,降魔杵则被他有意辗转各处,如今安置在寺中洁净。
说到这他又打趣道,“就算没实现愿望,也能当买个下世福气的安慰。那种坚定意愿、不灭信念的想法,对人的乃至万物万事的影响最难估量。”
“哦哟啧啧。”
听到咂嘴声,夏英哲就知道对方又开始了。
“厉害啊,那么久不见你就学会装大佬了。想许愿的话,你不如先把欠我的六百万吨黄金还给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再分你一点福运,货真价实而且还是永久性的,不用你赶着投胎等到下辈子。”
“不必了,您的好意鄙人承受不住。”夏英哲脸色一黑。
本以为话题就此带过,怎料大猫跨过陆景玉臂弯,径直踩上他的腿。
“你真没有什么愿望?难道你也无欲无求想成佛吗,断子绝孙忘却红尘结果又反悔搭车下山的那种?我也可以帮你啊。”
“那大仙,”夏英哲扭头没好气应道,“我倒想恳求我有朝一日能跟某些人斩断关系,毫无瓜葛,有个清静安稳日子。”
话音正落他脸颊结实挨了一猫掌,头发遭殃掉去数根。
而那两只猫肉垫的尖爪正勾着他的衣襟。
“你、你松手、松开!”
“哇咔咔,想要得到就得付出,宝贝,所以在我帮你实现愿望之前,你先给我奉献点东西!”
白猫不复慵懒,张牙舞爪趴在夏英哲脸前,两人的吵闹逐渐吸引来周边的游客。
也不知这些哪里逗趣,一旁的陆景玉忽然笑出声。而他单手拎回大猫,救下夏英哲差点被挠的脸。
“可以的话,我也想许愿。”
他出乎另外两人的意料开口。
“如果,能有下一世。”
眺望远峰的他宛若诗人低吟浅唱,描摹愿中之景。
“我希望我会出生在普通平凡的家庭里。成长,老去,过着平淡充足的一生。交几个朋友,不用多,知心知底足以。而后找到相爱之人携手到老,彼此间或许会有矛盾波折,仍算幸福美满。”
“但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让他比我更幸福一点。比起我,再幸运一点。”
低头是下意识所为,夏英哲却只见白猫转开脑袋不知喜怒哀乐,仿佛一字没听,眨眼又追着麻雀扎进灌木,没了踪影。
他无奈扶额。
尴尬的安静里他进退两难,最终不忍无视陆景玉,开玩笑地接茬。
“听起来确实令人向往。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仿照你的愿望好了,兴许还能跟你们成为邻居。”
陆景玉转头浅笑着同他对望。
这是如此漫长年岁以来,这人第一次向他展露源于内心的喜悦。难以言喻的熟悉一刹那涌现。
“······陆明泓。”
声音被夏英哲压制在起伏微弱的双唇后。
“你们有非做不可的事,是会危及性命,甚至后果超出我能想象的。”陆景玉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微微侧过脸,目光渐黯,“而我无论怎样都阻止不了他,也没办法保护他到最后,我已经明白了。”
“这是我自私的请求。如果,非要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拜托了。”
不用对方明说,夏英哲就已知道答案。
和曾经的安博明如出一辙,陆景玉必将会为保全陆柳鎏而献身,无怨无悔。
不,应该说是像陆明泓。
人类陆明泓的意识早就死去,身躯不再属于自己,眼前的999-1很可能只是REa-Lis为替补、击溃L-999而创造的,以‘陆明泓’为模板的另一个程序。
但这份感情,这份祈愿,到底是算式指令的结果呈现,还是来源于某个‘亡灵’的深沉执念。
这点大抵连陆柳鎏无法解答。
山间路灯定时开启,一盏接一盏发亮,莫文姝手提战利品纸灯归来,所见就是夏英哲那俩人‘深情对望’的场景。
由于画面超出她的想象上限,她直接停在几步外。
“这、这什么情况啊?”钱恒在她身后小声八卦,“他们叔侄俩感情·····那么好的吗?”
莫文姝懒得解释,重重一咳大步走近。
“喏,我拿到一个名额了,这灯你们谁要谁拿去。”
她的到来打破微妙气氛,夏英哲收起杂绪起身迎接。
“你抢到名额了?实在是费心了。不过我不用,你问问他们。”
长椅上陆景玉第一个摇头,钱恒连忙摆手,表示这该给过五关斩六将心理战美人计齐用的莫文姝自己。
莫文姝抢夺名额并非渴求,但见眼下无人想要这纸灯笼,就打算收了。
恰是此时幽暗树丛里一阵窸窣忽响,熟悉的大笑令她只想调头。
“哎呀我的好妹妹啊,原来你给我准备这么份大礼了。”陆柳鎏重化人形,扑来想抢。
莫文姝反手将灯藏起,挑衅瞪眼。
“这是我争取到的,要给谁我做主。还有,你别跟我套近乎,我们不熟。”
被拒绝陆柳鎏罕见地不恼不怒,挠着鼻尖阴阳怪气。
“成,你不给我这灯,那你记得以后还我一份结婚喜糖总行了吧。可别嫁出去后连我这含辛茹苦好心好意为你做媒找男人的可怜——”
话未说完纸灯笼就被一甩,不偏不倚给他接下。
纵使满腹不爽,莫文姝也只朝其他人使眼色去外围赏夜景。看来她成功掌握了应对陆柳鎏的正确方法。
“哎、你就这么给我了?不想自己许愿愿嘛?”
“什么都不想要吗?”
“你辛辛苦苦抢来的灯我一会儿就卸下来当厕纸喽?喂!”
陆柳鎏不信邪的呼唤全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这一刻夏英哲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幸灾乐祸了。
“看来,你的好心好意可能对别人来说‘稍微有点’多余呢。”他按捺不住上前反问,“你说是不是,大仙?”
对方的吹胡子瞪眼夏英哲没看到,他机智穿过人潮去欣赏山下的灯火长龙。
今晚接二连三吃瘪,陆柳鎏骂骂咧咧坐回长椅。
“呸呸呸!晦气死了,看来我也得念点佛拜点神了,求一求保佑,向倒霉日子挥手,你说是不。”
长椅另一头,陆景玉不做声。
细细打量那张堆满揶揄笑意的脸,他认命阖眼,一叹起身。
千万灯火沿山岭耸动,好似金龙落于山巅,这盛景吸引大部分客|流,寺中仅剩偏殿和钟楼可见别人影。
回廊上,陆景玉有意放慢步伐,好让另一人能晃晃荡荡,到处评头论足。直到路过一处小院,隐约可见眼熟的青瓦白墙,拱形石门。
这已完全偏离了大殿。
陆景玉站定提醒,“你要烧香拜佛求命保运的话,这是走错路了。”
前头的陆柳鎏没停步,径自走向另扇拱门,最后倚着墙悠悠停下。
他耸肩一笑。
“我自然是没选错的。从来不会。”
人说着转身,他食指扯着缕银发把玩,一脸心不在焉。
“因为在自己的事上,我从不求神问仙。不然很矛盾不是么。”
矛盾?
陆景玉不解,“为什么?”
“设置了起点路轨的是他们,想要看到改变的也是他们,眼见重蹈覆辙最后仍无动于衷的,依然是他们。到头来,仅仅跪地磕头向他们祈求,毫无意义。”
说话间,陆柳鎏身侧的手正缓缓变形,利爪如炭焦黑。
“因为他们就是想这样看着。”
因这一句,脖颈仿佛被无情扼住,陆景玉一双翡翠碧眸中盛满了惊疑,僵着不知所措。
拱门下的人与他截然相反,在渐强的风中深深吸气蓄力,任由旋转的黑色漩涡蔓遍全身,显出魔物的杏黄眼球。
他嗓音喑哑,低笑阴森。
“所以,你准备好开始逃了吗?”
观景台处,所有人正为远方上空炸裂的烟火而欢呼惊叹。被氛围影响,夏英哲心情难得放松,却在橙红焰火绽放时呼吸一滞。
拍照的莫文姝慢了半拍,但立即扭头看向后方。
一只硕大漆黑之物于寺庙中腾起,发出的沉吼毛骨悚然,所到之处建筑轰然倒塌。
“你们看、那是什么?!”
惊天动地的响声很快引起众人注意,隔着一小片森林,他们看见那巨物仿佛顽童踩踏积木,逐一毁坏着安沁古寺的房屋。
骇然景象远超常理,人群顿时仓惶四散,莫文姝拼命站稳,目光则与夏英哲不期而遇。他们则从对方的不安中找到相同的猜测。
这只突兀的巨兽,怕不是陆柳鎏。
咆哮由粗重转为尖细,随着一声嚎叫,重达数十吨的铜钟化作颗流星,正飞速朝观景台袭来。
狭窄的阶梯口根本无法同时容纳百人通行,眼看数条鲜活生命即将消失,夏英哲来不及思考,踮足一跃腾空,扬手甩出油纸伞。
飞伞瞬时分成六个,似陀螺高速旋转迎向铜钟。
伞钟相撞的霎那双双消失,下一刻百米外便传出骇人轰响。那钟竟凭空转移到林间。
可奇迹得救没能使众人安生,他们脚下的地面正在摇晃并逐渐强烈,人人都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在拉扯和呼救中挤压跌倒,死伤更重。
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包围,夏英哲极力护下身边无辜者,后面紧跟着莫文姝钱恒。
偶尔瞥见血色和被踏成烂泥的人类肢体,他一贯的沉稳消失了。
凡人没有灵视,可他看得真切。
地面森林源源不断钻出蠕动的白色妖体,数以万计,正饥渴蚕食着人们的生命力。
毫无疑问,这是受那无比强悍的邪魔影响,有持无恐地作乱。
“那个混蛋神经病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想我们全死吗?”
听着莫文姝怒吼出的质问,夏英哲更想揪起谁衣领将其喷得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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