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解释了,结果嘴没合上就被硬面包塞了满嘴。
因厌恶吐开连连后退,他又因对方的话诧异一愣。
“看来你还真是哪家走丢的小少爷啊,而不是他们说的在农田上流浪的无籍户。学的知识这么多。”
凌禹诺像刚来时那样装哑巴,不予以回应。
但显然,这打发不了他的‘噩梦’的。
没得到回复的红眼鬼凑近他张大嘴,一口咬在他的腮帮子上。
“啊嗷——你做什么?!”
恶鬼咬得太大力,使他稍微有点动作都扯得巨疼,被迫眼冒泪光。
心中怒火更是蹭蹭上窜。
一贯忍耐不代表没脾气,凌禹诺忍痛咬紧牙,紧紧攥拳,想着殊死一拼也好过窝囊受气。
可他动手前恶鬼就放开了他,意犹未尽地舔牙,咂嘴嘀嘀咕咕。
“嗯,有点营养不良,O型血吗?难怪有老太婆的气质。但没什么特别的味啊,我还以为会比糙汉子屁小孩好一点······”
一个恐怖猜测瞬间扎根于凌禹诺的小脑袋,他从头到脚凉透。
这狂血症恶鬼,该不会还是食人魔吧?!
凌禹诺小脸刷白,脑中警铃大作。
他一再坚定了之前的念头——他必须远离这个人,哪怕他又要开始四处逃亡。
但种种恐怖事件并非他抗拒的本因。只是越是和对方相处,他就越因某种直觉作祟而选择退缩,不敢靠近半分。
男孩的想法情绪就快要掩饰不住,红眼鬼像没察觉,活动肩膀还委屈瘪嘴起来。
“昨天睡得不好呀,今天腿腿都没力气,喂你再给我坐一会儿嘛。”
心悸的凌禹诺说话有些咬舌头:“抱、抱歉,我还有事要出去——”
“轰!”
男孩未说完的话,消失在红眼鬼一拳砸出凹坑的巨响里。
坑离他十公分不到,像是颗炮|弹在边上爆炸。
而恶鬼朝他扬起了人畜无害的笑脸。
“啊抱歉我刚刚打蚊子呢,嗡嗡嗡烦死了,你说什么来着的?”
“······没。”
手脚僵硬的男孩自觉转身,蹲下贡献背部给人敦实的屁股坐。
自此,凌禹诺放弃一切抵抗,继续被奴役使唤胁迫欺压,不还手不还嘴。
然而幸运女神似乎又想起眷顾他。
红眼鬼对他的新鲜劲只维持了七天。
第八天早上,对方竟破天荒没出现在他左右。
吃饭时没有突然出现对他东拉西扯,上厕所时没有冷不丁出来拍他后背屁股恶作剧,在树荫下发呆时没有过来勒他脖子锤他脑门,美名其曰跟他玩游戏,实则是在单方面的揍他。
太安静了。
熄灯上床前,凌禹诺望着周围闹哄哄的几十个室友出神。
那恶鬼可是连睡觉都爱霸占他被窝,大力圈住他腰折磨他的。
疑惑的同时凌禹诺终于松一口气。
他能睡一个舒坦觉了。
可这么想着,失眠到凌晨三点的他睁开了眼。
在此前他没发现舜辉的集体宿舍,原来如此让人难以入睡。
磨牙声,呼噜声,呓语声,还有奇怪的低|吟鼻哼。当夜晚过于寂静,这些杂音就如水流淌入他耳中。然后,变成寒光闪闪的鱼钩,将他脑海深处藏着的那些歇斯底里尖叫,全数勾出。
前几晚他被当枕头时明明睡得不错。
翻来覆去实在没辙,男孩爬下床溜出宿舍。
这所舜辉与其说是收留遗孤与无藉户的福利院,倒不如说是容纳近百来人,包括十七八岁已成年分化的‘大孩子’的巨型收容所。
彼此都不知道谁是哪种妖魔鬼怪,每天总上演着争吵,敌对,互相伤害,勾心斗角的戏码。
但至少,还没上升到动真格的谋财害命。
凌禹诺一路胡思乱想,脚踏树影游荡到舜辉后院。
隔|离墙是破的,陈旧后门也摇摇欲坠。
之前被红眼鬼揪着不放,他活动范围便一直约束在日常生活角。从不知道还有这么危险的地方。
本想转身回去,可双耳捕捉到的细微响动使凌禹诺改了主意。
他试探着将伸手碰向木门。
吱呀一声,门敞开道缝隙,他探出头最先看到的竟是米兰夫人。
她仍是那身灰裙灰帽,身边一堆篝火燃得正旺。与平时不同的是,她的脸上不见笑容,双手提着沉重的大药箱。
沿她注视的方向望去,入眼是更难以置信的场景。
今天消失的红眼鬼在几十个成年人的包围下与他们缠斗。
小小的身影飞窜闪躲,矫捷机警,堪比野性最大的动物,力量上限略显逊色,明显没有成年Alpha的爆发强,但那股招招致死的狠戾,在场无人能出其左右。
铁撬,碎石,撕扯下的布料,凡是手边触及之物皆被他当作武器,沾染手下败将的鲜血。
凌禹诺陷入难以言喻的震惊,一时忘记藏匿,当他目光与米兰相撞时才发现他早已暴|露。
对方没有发怒斥责,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
犹疑不定着,凌禹诺最终走上前。
战况接近揭晓胜负的时刻,一群孔武有力的成人不敌区区一个孩童,反被教训得死伤惨重。好几个胆小怕死的早跑没了影。
“很惊人,对吗?”
米兰夫人问他,他沉默着点头。
但一番欲言又止,他不禁开口。
“那些人是谁?”
米兰夫人回答前怅然一叹。
“他们都有谁我并不清楚。或许有流浪至此的难民,有盘踞于此的流氓,还有些,可能就是从舜辉大门走出去的,我的‘孩子们’······唯一肯定的是,他们想要的,就是你们。”
火光中与那对深灰眼眸相视,凌禹诺有那么一瞬间同感到庞大而悲哀的绝望。
米兰夫人则继续向他解释。
“漂亮的,底子出众的年幼孩子,无论有多少几率分化成omega,都是他们垂涎的猎物。”
妇人细细打量着男孩的小脸,像初次见到对方时那般感慨。
“把你送来的农民说你是流浪的无藉户,没有父母和亲近的人,衣服鞋子是路上捡来的。这样的谎言,火候未免太差。你这张天生的面庞骗不了人。你知道吗,你光站那,于他们而言就是泔水桶里从天而降的珍馐,灰头土脸乞丐堆里掉出来的瓷器小王子。”
凌禹诺垂着头,为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焦躁。
但视线却不受控制,重回到残忍现实的‘斗兽场’上。
那已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拼搏战斗,只像两块肉被细绳拴起重重相撞,直至一方粉身碎骨,烂成酱泥。
不谈尊严,不论志向,不为利益,单纯的殊死厮杀迸溅出的生命之色,染红了整个世界。
而在血色世界的中央,红眼鬼的破衣与那头银发一样吸饱了血,他右手拽着脚下男人的衣领,左手狂锤对方鼻梁。
一声声骨骼相撞的钝响,沉闷得令人胆寒。
“拐走后先饿上几天,想跑就往死里打但不会伤到脸和影响生育的关键部位,差不多了便塞进发霉的酒桶里,躲过巡查人,最后运到城里的买家、中介手上。因为本来就出身于无人在乎的收留所,所以到最后,没有人会记得去找他们。”
“如果没他,你被送来的第一天就会迎来这样的结局。因为你越是美好,就越能变现成支撑他们步入美好生活的高价。”
结果虽已猜到,但亲耳听米兰夫人直白地说出,凌禹诺难免心中震颤,脊背发凉。
从这被卖出去后会怎样他想象不到,更不敢去想。
来前他对这片地区了解不深,只清楚这是污染严重,无法耕作生产又难民扎堆的劣等区,其他安全区和他所属的地方的人,都不愿靠近这里。
现在再看,当生存已成最大问题,秩序便再无修复的可能,于是劣等区的人们或主动或被动放弃挣扎。依靠联邦的补贴救资而活是浅层,偷摸进行有违伦理的勾当谋生,怕还只是冰山一角。
仅有老妇米兰一人在维持生意的同时还能继续慈善。
“这里,原本是很美丽的。”
“莹莹青草拥着碧蓝湖水,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田地丰收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金色。居民都淳朴善良,无忧无愁,愿意包容彼此,甚至是别人眼中的‘污垢’都能在这找到安身之所。幻想乡,曾有人这么形容过它。”
听她追忆过去,眼前真浮现夕阳下如火烧云般的无边麦浪。
凌禹诺发自内心地说道,“那真的,很可惜。”
可惜曾经的幻想乡成为渣滓横行的污水阴沟。
可惜如今只剩老妇一人还在坚守包容一切的天真理想。
夜幕下的厮杀到达尾声,唯一站着的红眼鬼也用尽力气,身形摇晃不定。
凌禹诺不知不觉开始替人担忧,并在发现有装昏者一跃而起,挥舞铁棍偷袭后失声大喊。
“小心!——”
提醒声未达,恶鬼就双手撑地以脚带动滑铲,径直钻过对方腿|下,旋身而起的瞬间好似一枚弹簧爆开,跳上袭击者的后背。
凌禹诺看不清情况,但从男人声嘶力竭的痛呼和倒地后捂脸的动作能判断出,这是被硬生生挖去了双眼,咬破了颈动脉。
当哀嚎声彻底止歇,所有人倒地不起,米兰夫人才带着他走近战场。
穿行血肉横飞的沙地,经过一具具触目惊心尸体,凌禹诺脸色并不好看,却仍倔强地逼自己直视。不明理由的。
倒在尸体上的红眼鬼浑身是血,不省人事,他与米兰合力将对方抬回后院。
注视妇人熟练为其擦拭血迹,包扎伤口,他特地等到结束时质问。
“夫人,您为什么偏要选他来。我知道狂血症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但他也才比我大几岁,而且——”
在此停顿很久,他不得不认输一叹,承认道,“而且他心性不坏。这样对待他······未免太过残忍。”
米兰夫人神色未变,如意料之中地反问他。
“你知道他来自哪么?”
凌禹诺只能摇头。
“狂血症的初现地,也是现在被封锁的禁区第三能源站,那个噩梦起源的地方。”
第三能源站一词瞬间在凌禹诺心里炸开。
第一能源站爆炸于五百八十六年前,使当时近乎三分之二的人在痛苦中死去。
第二能源站两百年前出现毁损和未知的能源遗漏,半数地区环境惨遭恶化,至今无法复原。
第三能源站则于六十年前最先被联邦火速封闭。也是从那时起,狂血症患者大面积爆发了,传言第三站周边十三万居民,无一人生还。
“在那边活下来的孩子,是不可能摆脱杀戮的纠缠的。因为想要保命,他便要从练就本能的杀戮开始,已经和你我这种文明背景下的‘人’相去甚远。”
“他要变成鬼,才能活下去。”
这最后一句让凌禹诺彻底放弃反驳。
但他总算明白为何他面对红眼鬼时会产生莫名的心悸。即使对方从未真正伤害过他。
那种散发于兽性本能的求生欲望,不是他能够抵御或体会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宁愿留在我这,也不肯寻人回家。但我不会将你赶走,或为赏金谢礼擅自帮你联系家里。因为,这里是容纳一切,包括‘污垢’的舜辉。这点还是他教我的,真的是让我完全没理由拒绝呢。”
妇人说着一笑,伸手轻轻抚过他头顶。他亦明白对方口中的‘他’是指谁。
“如果你愿意把这当成你的家,那我们永远欢迎你。不过你最先要感谢的还是他。他之前还跟我抱怨,有你在的话工作量都要翻倍增长了。”
凌禹诺一如既往地沉默。
但看着恶鬼安静的睡颜,他居然萌生嚎啕大哭的冲动。
不可思议,半个月前的那个深夜他目睹了一场名为谋杀的悲剧,一滴泪没流。
而今也并非出于谢意或被保护的感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没有任何好处。”
他低头喃喃,问着听不见他声音的人。
舜辉中与他相似境遇的孩子,或许没有一个知道到底是谁在羊圈外面对满山狼群,守着不堪一击的栅栏。恐惧躲避都来不及,更提不上付与酬劳。
但若知晓了真相,对于双手沾满人血的恶鬼,他们也不一定会报以恩谢。
像刚才的老妇轻轻拨开恶鬼的发丝,凌禹诺又小心为对方擦拭额前残留的血渍,哽咽喟叹。
“一定是因为······还期望着能变回人吧。”
觉得能保护得了身边的人,就算是不认识的,不感兴趣的,排挤、忌惮自己的,但只要做到了,仿佛就能短暂地和他们站在同一侧,能被接纳哪怕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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