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羽强忍住抽噎,不敢再有过多情绪外泄。他走上前去,碰了碰陆岐远的指尖。
冰凉。
他的心也快凉透了。寻羽颤抖着手将陆岐远扶回房间。陆先生全程冷着脸,不发一言。
陆岐远在沙发上坐下,单手打开烟盒取出一支烟放在唇边。寻羽条件反射地拿起打火机,擦了好几下火石竟然点不燃。他的手太抖了。
陆岐远把打火机接过来,一下就打燃了火苗。点燃烟卷,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青烟。
从昨晚到凌晨,他一直就没有停下来过。袭击,爆炸,转移,枪伤。再送到医院里折腾了大半天,现在他终于可以回家歇一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香气,以及陆岐远身上的血腥味。偌大的房间里只余下沉默,这样的安静令寻羽心里发慌。
他宁愿陆先生骂他几句,或者是如以前那般狠狠地惩罚他,让他痛,让他记住教训,让他刻骨铭心。而不是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独留他独自煎熬,心头像是钝刀子割肉。
陆岐远一支烟抽完,刚把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就发现寻羽在他身前跪了下来。
他低着头,肩膀不住地颤。
“抬头。”陆岐远终于对他开口,“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寻羽抬眼看他,望见他左肩沁了血的纱布,眼眶又红了。悔恨几乎将他淹没。
陆岐远长叹了一口气,换做了精神交流:『我现在没心思罚你。』
『先生,我没有想到会打中您……』
『打中罗漪更不行!』陆岐远将手搭在寻羽后颈,用力向下压了压,『你向来聪明,偏偏这时候犯傻?』
『三个人身处同一房间,罗赫父女都中枪身亡,我反倒平安无事。你觉得军部的人都是傻子?!』陆岐远捏他后颈的力度加重,像是要像提溜一只猫那般将他拎起来。
寻羽摇头:『我不想害您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先生……』
他只是一念之差。他只是见不得陆先生被别人抢走。他知道罗漪就是陆岐远夜不归宿的罪魁。偏执的恶魔在他耳边低语,只要轻轻扣动扳机,这个该死的女人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他以为杀掉罗赫的同时除去罗漪只是一举两得,反正军部的人都是他们的目标,死一个和死两个没有太大分别,不会给大局带来影响。当时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情会超乎他的预料。
陆岐远再叹一口气:“你先起来。”
他都分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从前给小东西的教训都成了耳旁风,同样的话陆岐远不会再说第二遍。他一直都知道寻羽的性格就是这样,或许要归咎责任,还要怪自己没有教好寻羽,竟然连那点偏执的棱角也没有给他磨掉。
此时过于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摆脱嫌疑,从此次事件中脱身。
『屋里屋外处处都是眼睛,你无缘无故跪在这里会惹人怀疑。』
寻羽只好从地上起来,不敢在陆岐远身边坐下,只能站在沙发的一侧。
陆岐远看似是在眺望窗外,暗中继续用精神链接和寻羽交流。
『蛇蝎呢?』
『带我离开现场之后就回去了。』
『有没有被人抓到尾巴?』
『没有。』
陆岐远没有再接他的话。既然秦韵和寻羽这边都没有暴露的话,军部要查这件事的难度就会比较大。而且他们目前被陆岐远的话误导,把重点放在了抓军部内部泄密者上。
这对自己是有利的,计划进行到这里已经算是完成了大半。只要这次能熬到顺利洗脱嫌疑,他们就算是成功。而且这一枪替罗漪挡得也不冤,至少彻底将她拉到了自己这边。军部要行事之前都会看在罗漪的份上给他三分薄面。
比如现在,至少还能有一个私人医生。
陆岐远竟然还笑得出来,嘴角却凝着化不去的寒霜。
孙程从军部出来,坐上自己的轿车。
他刚刚接受过审问,同时也见到了惊魂未定的罗漪大小姐。他与罗漪有几句简单的交谈,提的问题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句句切中要害,他大致了解清楚了案发的具体经过,而现在所需要的就是静下心来细细分析。
一连串的意外将他的理智震到了九霄云外,陆岐远又一次受伤更令他焦头烂额,他强迫自己冷静,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沉默地坐在窗前。
此刻是1月2日凌晨5点32分。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他在这八个小时里也片刻未歇。可是他不能睡,任何因为松懈而放过的蛛丝马迹都有可能在下一秒灰飞烟灭。
国情司那群废物什么都查不出来,还只能指望他来指点迷津。帝国势力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刺杀?
孙程在头脑中梳理着达成如今局面的必要条件。
首先,开枪者必须知道罗赫将军所在的究竟是哪个安全点,以及临时的房间分布。罗赫将军在安排分头撤离时,每个安全点之间都是互不相通的,要达成这一条,能够做到的就只有他们所在安全点里的人员。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已经上交了通讯设备,全程也有卫兵监督,每个人在下车前都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个安全点。更何况罗赫将军是并未死在自己房中,而是在陆岐远房中遇刺,泄密者是如何实时向开枪者传输信息讯号?此为此案中的疑点之一。
其次,开枪者的枪法必须远超常人。他去事发的狙击点看过了,那个距离根本就不是普通手枪能够达到的。更何况当时是黑夜,射击环境非常之差,要准确无误的一枪击中罗赫头部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开枪者是怎么分辨出目标的不同,并且准确开枪?这是此案中的疑点之二。
最后,他还差点忽视了一个细节。刺杀者开了两枪。他为什么要开两枪?难道是害怕一枪未中,再补一枪?不,从尸体中弹的准确性来看,那一枪足以一击毙命,根本没有打第二枪的必要。
孙程将自己设想成当时的那名暗杀者,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要么开完一枪杀死罗赫之后立刻撤离。要么就连开三枪,将房间里的三个人全部消灭。怎么算,都不该有只开两枪的道理。
陆岐远当时是怎么分析的来着?“敌人开了两枪,证明他知道房间里是住的两个人。”然后推断出了军部有内鬼的结论。当时在那样的危机情况之下,这话乍一听还很有道理。可是等到回了家,孙程越是琢磨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不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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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孙程回过味来了。😆
第39章 39 惊觉
怎么能够由结果来反推起因?陆岐远这话分明是个伪命题!
刺杀者必定是知道房间里有三个人才会去动手,因为他要刺杀的目标是罗赫,根本不是这个房间里原本就住的陆岐远和罗漪!他这话细想起来根本就没有道理!
陆岐远怎么会做出这么有失水准的判断?难道真的是因为替罗漪挨了一枪之后,疼得脑子都转不灵了?
等等,他是替罗漪挨的一枪,那一枪原本要打的是罗漪!罗漪清楚地记得是陆岐远扑到了自己身前才拦住了子弹,那一枪明明就是朝她而来!
孙程像是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感,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推下去。他随手抓起书桌上的纸和笔就开始涂画起来。
第一枪,罗赫。第二枪,他将陆岐远的名字用力划掉,写上了罗漪。
为什么?罗漪还是个没有正式进入军部的千金小姐,手里根本没有实权,对帝国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刺杀者为什么要分出一颗子弹来打她?孙程不相信以那名杀手的枪法会搞错目标。
那他为什么不对准身为联邦政界商界要员的陆岐远?他的死亡分明更有价值!……一个惊出他冷汗的想法破土而出。
苦肉计。
陆岐远想用挡枪来获取罗漪的信任。可是如果要这么做的话,陆岐远就必须和刺杀者有所勾结,那个刺杀者可是板上钉钉地来自帝国势力!
孙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下来。
如果,陆岐远也是帝国势力呢?
这个大胆的猜想令他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他竟然在怀疑自己认定的“忠实盟友”!陆岐远甚至还帮孙家做过那么多不干不净的事情!
他突然想到了陆岐远身边的那个神出鬼没从不留名的杀手。
一切似乎都能串起来了。曾经根深蒂固的想法被推翻,那些看似毫无关系的线索都被重新串联起来。他翻出手机,近乎急切地给自己的眼线打电话:“我要陆岐远近半年,不!近一年的全部详细行踪!”
孙程看着眼线传回来的行踪时间记录,一项一项地圈画出来,在脑中给各项案件发生的对应时间连上了线。
陆岐远安排寻羽去联邦公学读书,联邦公学失窃。陆岐远带寻羽去滨城,凯德议员坠马身亡。凯文检察长遇刺,刺杀者脱逃,当晚陆岐远在街头带走寻羽。寻羽住进联邦第一医院,陆岐远去接他的当天,国务卿死亡。陆岐远和罗赫同处一室,罗赫被杀……
这接连不断看似平常的行动轨迹都能够与案件一一对应上,难道还可以算作是巧合吗?一切只要将寻羽是陆岐远养的杀手这个前提带入进去,一切都说得通了。一想到寻羽这个该死的小东西还是自己送到陆岐远手里的,简直就是给他送了一份绝佳助力,孙程就恨得要咬碎后槽牙。
他当初看中寻羽就是怀疑他是哨兵,没想到经过重重检测证实他只是普通人才放了他一马。可是从罗赫一案的两个疑点来看,寻羽的哨兵身份分明就是必要条件!那么陆岐远……就必定是向导。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之间的通讯根本不需要设备,要的只是脑子里的精神链接。有了哨兵超常的五感,远程射杀也成了可能,这两人简直合作得天衣无缝。
孙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跟一个帝国派来的间谍相识共事了这么长时间。
这叫他如何不冷汗如瀑!他竟然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陆岐远,还规划着要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干将”。谁知道陆岐远棋高一招,反倒利用他和孙家攀上了关系,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大选改选在即,联邦政局本就动荡不安,现在又死了一个军部王牌,孙家已经不能再出差错!
陆岐远的真实身份一旦被查出来,孙家也会跟着遭殃。整个联邦都知道他公然拉了陆岐远做孙家盟友,如今陆岐远成了帝国间谍,他们孙家岂不是也得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孙程从书桌前站起身,凝望着窗外已经破了鱼肚白的天。他的眼神却还沉浸在夜的幽芒里,眼底闪烁的是凌冽寒光。
手边那个本子上陆岐远的名字已经被画了一个大叉,然后重重地涂抹去痕迹。孙程伸手撕下刚才写的那几张纸,用打火机点燃。冷眼看着火苗飞窜上手指,他轻轻松手,指尖的纸张化作飞灰。
只能让这个秘密如同这张纸一般在世界上彻底消失,孙家才能得以保全。
陆岐远因为受伤在家静养了三天。因为军部只给了他三天的宽限,时间一到就要请他去军部去接受讯问和审查。
陆岐远在这三天里被切断了所有的外界通讯,几乎是软禁在了陆宅里。除了每天能在花园里走一走透透气,他根本没有走出这扇大门的权力。
陆家的所有下人自然也不能随意出门。好在杜管家平时有屯粮的习惯,一时半会不准出去购置食物陆家还不至于断粮。家里家外到处都是端着枪的卫兵,家中的气氛也变得凝重沉闷,陆岐远三天里开口说话的时候屈指可数,他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
寻羽就这样默默陪着他。
陆岐远的心里总有一块大石头压得他惴惴不安。寻羽多开的那一枪成了他计划里唯一的变数,它就像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炸弹,一旦被帝国注意到这个细节去深究,他的所有计划都会因此崩盘。
他的确是不怕死,他一个人死了倒不足为惜,但是他背后背负的是帝国在联邦的整个关系网。他必须为其他人做打算,不能因为他一时的失误连累到帝国。他的身份一旦被怀疑,那么他身边的所有亲密关系者都会被一一审查,别的不说,寻羽和秦韵必定无法洗脱嫌疑。
……还有孙程。如果自己的身份出了问题孙家也必定逃不了干系。就算是为了保全孙家,孙程也绝不会让军部发现自己的身份。
陆岐远在赌。赌孙程的反应速度和行事手腕。
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对手手里,陆岐远很不喜欢这样被动的处境。但是从当前局势来看,他能做的实在有限,只能靠着枪伤拖延时间。
三天的时间眨眼过去,军部押送审讯人的专车已经停在了陆宅门口。陆岐远在医生手里新换了一次药,拔掉了手背上的消炎吊针。他竟然还有功夫进卧室里去换了一套正装,寻羽帮他在镜子前系好领带。临走之前,他将一个手指大小的金属方条悄然放进了西装内袋。
卫兵们背着枪在大门口等候,陆岐远撕掉手上的止血胶布,面上的表情轻松,仿佛只是稀松平常地要出门上班:“那就走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今天踏出这座陆宅,或许此生都没有机会再回来。
足足三天时间,孙程也该“醒”了。
军部的卫兵随即还将陆宅里的所有下人都押了出来,连同着寻羽、杜管家甚至是那位医生都被送上了车。
“这位先生,我的小侄儿可以和我同乘一车吗?”陆岐远看似平常地发问,试探军部的态度。
其中的一名卫兵有些为难地皱眉,显然不想节外生枝。但是陆岐远又是联邦要员,而且和他们军部的大小姐关系匪浅,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也的确不算过分。罗漪小姐特意交代过他们注意态度,他并不想因此得罪陆岐远。
陆岐远继续道:“他年纪还小,没见过这场面,有点害怕。”
卫兵瞟了一眼紧紧拽着陆先生手臂不放的那个瘦弱少年。确实是长得秀秀气气的,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是他们军部的汉子们最看不上的类型。
“可以。”
陆岐远礼貌地微笑致意,揽着寻羽坐上了车。两辆车同时启动,押送着陆家所有人前往军部基地。
a城的军部基地设在了城郊,距离陆岐远所住的区域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途中的道路平坦宽阔,军用车辆行驶得十分平稳。陆岐远和寻羽在前车,杜管家、安娜和其他人则在后面那一辆,两辆车之间的车距很近,紧紧跟在一起。陆岐远用余光瞟过自己身处的车辆内部结构和座位分布,两辆车里的守卫加起来应当是八人左右。
两辆军车开出了繁华的城市中心,向城郊驶去。渐渐地,夹道两旁的高楼大厦开始减少,车辆行驶的道路也越来越窄。车辆行至人烟稀少的地段,再往前走三四公里就能到达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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