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惮一整晚没能睡着,第二天早上依然精神抖擞,天不亮就翻身坐起来。
其他同学还在睡觉,她已经静悄悄地换好衣服离开宿舍,到洗手间刷牙漱口再抹了把脸。
自从入冬,天黑得早亮得晚,俞菟早上就不再来操场散步了。
但林惮还保持着每天早起的习惯,她第一个到食堂,为了待会儿表现好一些,她特地买了两个大肉包代替平时吃的白馒头。
肉包确实香,难怪唐晓星那么爱吃肉包子。
林惮吃完饭才去操场,歇了十来分钟,开始在空地上热身运动。
天蒙蒙亮的时候,其他队友也陆续来了,见林惮已经到了,她们见怪不怪。
倒是唐晓星感觉林惮今天精神状态特别好,很激动的样子,她搂着林惮肩膀笑问:“你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林惮抿唇,点头嗯了声。
“牛啊!”唐晓星朝林惮竖起大拇指,“加油,看好你哦!”
所有体育社团都要参加这次考核,唐晓星和林惮请了两节课的假。
市里的冯教练让她们先热身,然后从身高,臂展,力量,反应速度等各个方面设置了考核。
成绩最好的两个学员,第一是林惮,第二则是唐晓星。
她们被老师带到冯教练面前,冯教练绕着她们走了两个圈,最后点了唐晓星的名字:“唐晓星,出列。”
唐晓星没想到冯教练会选自己,惊在原地,下意识看向林惮:“可是……”
明明她的成绩排在第二,林惮才是测验第一名。
她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力量,林惮伸手推了她一把。
唐晓星猛地回头,林惮绷着脸,嘴角勾起一个很难看的笑,朝唐晓星抬了抬下巴:“快去,教练叫你。”
她想尽可能表现得从容一些,可她做不到。
话一出口,她嗓子就哑了。
她只能迅速低下头,用力眨眼,把洇到眼角的酸涩泪意憋回去。
唐晓星迟疑地来到教练跟前,冯教练询问她的个人信息,家庭情况。
得知唐晓星的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根本考不上大学,冯教练便笑着说:“看起来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因为担心林惮,唐晓星听得心不在焉,频频回头。
可身后人已经散了,林惮也没在原地等她。
林惮离开操场,走得很快,从快走到撒开腿飞奔,一路上撞了不知道多少人。
她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双手攀住网球场外的绿色护网,埋低头,泪水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地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重叠,破碎。
缺氧,呼吸困难,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无论多么难受,她却哭不出声,眼泪混着汗水淌进眼睛里,刺得很痛。
哭够了,她抹掉眼泪,在网球场边坐下来。
双手掩面,不想让自己通红的双眼被人看见。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坐了不知多久,身旁响起脚步声。
那脚步很轻,到不远处就停下来,没再靠近。
林惮以为是唐晓星找到她,她瓮着声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随即,另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林惮肩膀一僵,后背绷紧,豁然转头看向来人。
是俞菟。
听见教学楼里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林惮恍然。
原来第二节课已经下课了,现在是大课间。
俞菟站在两步外,看清林惮哭红的双眼,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她很意外,在她印象中,林惮从来没有哭过,赛场上摸爬滚打,受再重的伤,林惮也只是绷着脸,最多皱一皱眉。
“没什么,一点小事。”林惮揪起袖子又擦了擦脸。
在俞菟面前,她还是不愿意太过狼狈。
俞菟朝她走过去,和她隔了一人的距离在她身边坐下来:“如果是小事的话,那不如说给我听听呢?”
她当做没看见林惮的眼泪,语气像平时一样自然,平静又温柔。
林惮鼻子一酸,低头捂着眼睛说:“市里拳击队教练来挑人,我没选上。”
俞菟更加惊讶了:“你竟然没选上,挑几个人啊?”
“一个。”林惮语气闷闷的。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揉眼睛。
“进不了拳击队也没什么。”林惮埋低头,长叹一口气,哑着声自我安慰,“晓星成绩差一些,她比我更需要。”
俞菟语塞,听林惮话中的意思,被选上的是唐晓星。
林惮深吸一口气,又说:“我太没出息了,为这点儿事儿就哭,给你看笑话了。”
俞菟摇头:“我不会笑话你。”
“谢谢你。”林惮给俞菟道谢,“你回去上课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俞菟却坐着没走,还说:“距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我可以在这儿陪你一会儿,你要难过,就说出来吧,我听你说,说出来心里会好一些。”
林惮埋着头,听俞菟温温柔柔的语调在旁边轻声细语地讲话,她心里确实涌起一股倾诉的冲动。
可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从哪儿说起呢。
她的人生太无趣了。
没能进拳击队,没能得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她还有资格对喜欢的人说喜欢吗?
俞菟也不会乐意听她吐苦水吧。
不知过了多久,林惮将脸从臂弯里抬起来,问俞菟:“人一辈子路怎么走,是从出生开始就决定了吗?”
俞菟偏头想了想,觉得林惮提及的话题有些深奥,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们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也才三十多,不到人类平均寿命的一半,未来还有那么多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别人我不知道。”林惮说,“可能我这辈子,就注定了。”
弟弟的出生抢走了她的爸爸妈妈,这个拳击队的名额,或许唐晓星没想跟她抢,但她付出所有努力,依然得不到。
她这一辈子,注定悲惨,注定一事无成。
所有她在意的,想要得到的东西,到最后,都要拱手让给别人。
俞菟抿唇,宽慰她:“怎么会呢?未来还有几十年,谁也料不到结局是什么。”
“你很优秀。”俞菟对林惮说,“就算没有进入拳击队,你也能通过高考考上好的大学,就算没有考上好的大学,人生也有许许多多丰富的样子,只要还活着,就有选择。”
只要还活着,就有选择。
林惮喃喃自语。
她真的还有选择吗?
林惮又一次红了眼睛,听着远处教学楼响起叮铃铃的上课铃声,她和俞菟却都没起身。
直到响铃结束了,四周安静下来,林惮才开口:“菟菟。”
俞菟有些诧异,虽然她和林惮是朋友,但除了她家里人,在学校,还没有人用这样的昵称叫过她。
但林惮现在情绪很差,她抿了抿唇,没纠正。
林惮却好像从她的默许中得到一点力量,她吐出闷在心口的沉重呼吸,然后说:“我本来打算,如果这次被选上了,就向喜欢的人告白。”
俞菟看向林惮,等着她的下文。
林惮蜷起来,抱着膝盖,不和俞菟对视:“我喜欢那个女孩儿很久了,我无数次刻意接近她,创造偶遇的机会和她交谈。”
一点意外与惊愕渐渐浮现在俞菟眼中。
“但我没有被选上,我的喜欢没有意义,或许到这个学期结束,我们就要各奔东西。”
“我想和她告白,不想留下遗憾。”林惮垂下头,语气沮丧,“可我不敢,如果我开了口,或许以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俞菟抿起唇,神色变得复杂,心头惴惴不安。
林惮做了个深呼吸,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来看向俞菟:“菟菟,你觉得,我如果告白的话,有没有可能成功?”
俞菟心跳很快,但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感到惶恐。
她微微蹙眉,神色迟疑,不确定地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是……”林惮沉下心,决绝地站起来。
可她正要开口,被俞菟出声打断。
“停,请你不要说。”
林惮瞳孔一缩。
俞菟也站了起来,朝林惮致歉:“对不起,响铃已经很久了,我得先回去上课。”
她转身要走,表情惊慌,像要落荒而逃。
“俞菟!”林惮在她身后叫住她,还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腕。
已经预料到答案,林惮的心揪成一团。
慌乱无措,胸口像破了个窟窿。
可越是沉痛,越是绝望,她越像赌徒一样,想再搏一搏。
林惮大声说:“俞菟,我喜欢你!”
身前那女孩儿并未立即回应。
她背对林惮,垂着头,好一会儿,才用力挣开林惮的手。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俞菟的声音被刚开春的寒风吹过来,“所以,对不起。”
林惮心一沉,像血液被冻结,感觉风直接吹进她的身体,骨头缝里都充斥着凉意。
有种莫名的预感,夹着难以名状的悲哀。
林惮闭上眼,明知开口就会难受,她还是动了动嘴唇,从僵硬的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向俞菟确认。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唐晓星?”
第64章
俞菟低头沉默, 没有回答。
她站在林惮两步开外,过一会儿,哑声说:“对不起。”
尽管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林惮已经明白了。
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 还想说什么, 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口。
俞菟又说了一句抱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 直至彻底离开林惮的视线。
林惮浑浑噩噩, 不知不觉回到操场。
忽然迎面跑来一个人,抓住她的手腕:“总算找到你了, 林惮,我们一起去见教练!”
抬头, 视野中映出唐晓星满头大汗, 一脸焦急的表情。
林惮被唐晓星拽着往体育器材室的方向走,冯教练还在和她们的田径老师交流沟通, 暂时没有离开学校。
“你在干什么?”林惮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唐晓星心里很急,没注意到林惮异于往常的语气:“我们去见教练,请求教练多加一个名额, 或者换人也行,如果只能去一个人, 换你去!”
解释的同时手上继续用力, 想拉动林惮去见冯教练。
林惮心间猛地蹿起一股无名火,烧红了她的眼睛, 她用力甩开唐晓星的手。
“唐晓星!你少自以为是!”无视对面唐晓星惊愕的眼神, 林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 “我怎么会跟你这种人做朋友, 真是受够了!”
“国家队的名额,你想换就换,你以为你是谁?!就算你真的可以说动冯教练换人,我凭什么就要听你的?”
面对林惮突如其来的爆发,唐晓星猝不及防,呆愣在原地。
她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与林惮沟通。
就在她想先安抚林惮的情绪时,林惮猛地后退一大步,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
“唐晓星,我不需要你施舍!”
林惮愤怒地吼出这句话,转身跑走。
她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家庭氛围,甚至不同的人生和命运,所以,她们的未来也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靠近了唐晓星,她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风景,更悲切自己像个小丑。
无论多努力,多认真,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她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同时,她也更加深刻地明白,她身处在怎样肮脏的泥淖,更加为自己无力逃出黑暗而绝望,痛苦。
就算她踩着唐晓星的善意进入国家队又怎么样?像她这样命贱的人,哪有机会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就该在出生的时候,被爸爸妈妈掐死,再扔进深山老林里面喂野狗。
林惮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来,双手扶着膝盖,仰头发出困兽一样的怒吼。
她的未来在哪里?
有人说人生是旷野,可为什么她的人生,每走一步,目之所及都是越陷越深的污浊。
距离高考不到三个月时间,离开学校,她又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所以迷茫。
·
林惮跑走之后,唐晓星回到体育管理室,沉默地在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冯教练拍拍她的肩膀:“走,我和你们班主任已经说好了,今天你就不用回去上课了,跟我到市体育基地去看一看。”
唐晓星加入国家拳击队的消息很快传遍学校,邻校的学生和老师们也都有所耳闻。
与此同时,林惮退出田径队,不再参与田径队的晨练。
那天争吵过后,唐晓星和林惮之间忽然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鸿沟,到教室谁也不和谁说话,偶尔唐晓星想向林惮搭话,林惮也不理会她,直接甩脸子走人。
班里的同学都觉察到她们两个气氛异样,课间如果她们俩同时在教室,吵闹声都不如往日大了。
和唐晓星关系好的人多,不论男女,他们觉得林惮输不起,因为国家队的教练选了唐晓星而非她自己,所以就和唐晓星闹掰了。
林惮从来不解释。
唐晓星不相信这些言论,更不相信林惮是输不起的人。
如果林惮不甘心,当初就不会在教练叫她的时候,果断把她推出去。
但是,林惮那句不需要施舍,在当时那一刻,也狠狠伤到唐晓星的心。
她从没想自己对林惮的友情有一天,会被对方以“施舍”两个字盖棺定论,
唐晓星想再和林惮好好谈谈,她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如果有误会就解释清楚,她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不应该就这样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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