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守忠依旧摇头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殿下不必担心,陛下心中有数,不会被三妃影响太多,毕竟......”
泥菩萨过江,即使有善心顾及他人,也没有能力承担后果。
况且经历过当年的种种逼迫,所谓少年夫妻的情谊,又能剩下多少?
陈玉的呼吸陡然加快,脑子还没想通因果,心中已经下意识的浮现‘糟’字。
不会被三妃影响太多?
那不就是会被影响!
程将军又特别强调,陛下不会见沈贵妃和敬妃,几乎每个字都是在肯定殿下的结论。
陛下对端妃有非同寻常的情分。
殿下......恐怕听不得这话!
然而唐臻的反应却与陈玉的推测完全不同。
他不仅没有因为这番话再次陷入诡异的状态,还主动表示,会看端妃的面子,适当的给燕翎行些方便。
吓得程守忠连连摇头,连声嘱咐唐臻独善其身,别被任何人拖进泥潭,张嘴闭嘴都是陈玉私以为太子喜欢听的话。
殿下才是对陛下最重要的存在,其他人哪怕全部捆在一起,也比不上殿下的半节手指。
程守忠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之后,唐臻在昌泰帝的寝殿外眺望许久,神色安宁平静却令陈玉望之生畏,不敢出声打扰。
没等陈玉想出办法,不动声色的试探太子的异样有何规律,是否能够用药,太子就因为疲惫和寒风入体病倒。
虽然近几年太子总是病恹恹的模样,年初甚至险些因为中毒暴毙,但是陈玉从来都没有像这次般,因为太子偶感风寒,心神难宁、坐立不安。
好在太子的症状算不上严重,体温稍高,食欲不振,全是平日也会出现的毛病。
程守忠匆匆赶来也只是隔窗问候,怕将病气带给昌泰帝。
唐臻吃药向来不需要任何人操心,端起散发诡异气味的药碗昂头饮尽,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立刻送上果脯却被拒绝的陈玉眉宇间浮现困惑,他分明记得,自从年初的大病之后,太子吃汤药就不能没有果脯。
难道......
陈玉将没送出去的果脯放入自己的嘴里,甜腻酸爽,味道刚好!
“殿下?”
唐臻摇头,拒绝陈玉重新精挑细选的果脯,吩咐道,“让人再搬张软塌进来,今晚你守夜。”
陈玉若有所思的点头。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经历太子年初险些被人毒杀的险象前,他始终因为无法理解养父的忠诚,下意识的排斥与太子相处。
所以他对太子的喜好和习惯的观察,基本源于最近半年的积累。
太子不仅格外喜欢果脯,还讨厌生病的时候有人守夜。
如今看来,他此前的努力似乎......全是无用功。
太子是否喜欢果脯看心情,心情好就愿意吃甜的味道,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吃。
心情极度恶劣,需要人守夜,但是不需要守夜的人长嘴,随便守夜的人如何打发时间,只要能看好蜡烛就行。
真正能牵动太子的情绪,令太子深恶痛绝的东西,只有黑暗。
陈玉根据全新的观察结果,默默更新对太子的认知,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
他好像得到了太子的信任,可以超过程守忠的那种。
陈玉拒绝深思这个发现,给他的心情带来怎样的变化。
然而总是有无法忽略的讨厌鬼问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笑,是不是不怀好意。
梁安不是看不到陈玉脸上的厌烦,他就是为此故意恶心陈玉。
仗着京都的气氛越来越紧张,陈玉只能与他报团取暖,肆意报复从前因为陈玉,不得不咽下的暗亏。
梁安得意忘形,忽略了最重要的事。
不仅陈玉只能与他报团取暖,他也只能选择陈玉报团取暖。
所以陈玉忍无可忍的时候,梁安除了忍着,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好在他皮糙肉厚,记吃不记打,挨揍也不算难捱。
盯着个乌青的眼圈,梁安反而变得稳重许多,正色问道,“殿下最近可见好?我手里有支百年人参,正好给殿下补身体。”
陈玉面无表情的伸出手,见梁安真从怀中取出木盒,拿出药香扑鼻的好参,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殿下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亏空太多,需要慢慢进补。”陈玉叹了口气,不仅压低声音还刻意说方言,“事情有转机或尘埃落定之前,殿下都不会再出福宁宫。”
唐臻病倒的第二天,李晓朝、燕翎和施乘德就达成共识,立刻重新开始对破秋日的调查。
鲜少关心政事的昌泰帝亲自下旨,赐李晓朝尚方宝剑,允李晓朝捉拿贼子可以先斩后奏。
陈玉作为有幸跟在太子身边,出入福宁宫的幸运儿,立刻得到替太子见证审案过程的机会。
经历过施乘德毫无预兆的扣押胡柳生和齐黎,以强势的态度打开局面的雷霆手段,众人皆将目光投向燕翎,暗自期待来自陈国公府的反击。
然而真正等到好戏开场,最先成为靶子的人却不是施乘德或燕翎,是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岑威。
李晓朝作为昌泰帝任命的主审,先声夺人,拿出许多此前不曾公布的证据。其中包括在曾有红莲贼子聚集的地点,找到对岑威意义非凡的玉佩。
玉佩确实是岑威的贴身之物,数次随岑威出现在人前,无论雕工还是质地都无法轻易仿制。
岑威当众观察玉佩的细节,直接将其系在腰间,称不必再着人回河南确定玉佩是否被偷盗,这就是他的玉佩。但是他不知道,本该在河南的玉佩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都。
这番话说出来,信他的人依旧觉得诧异,不信他的人也不会因此动摇。
铁证之下,岑威的嫌疑立刻超过胡柳生。沈贵妃也跟着倒霉,因为与岑威的姻亲关系,理所当然的被怀疑是后宫生乱的罪魁祸首。
原本针锋相对,恨不得你死我活的燕翎和施乘德反而陷入沉默,如同前几日凑人数的沈风君般不动声色的煽风点火。
最后,李晓朝以岑威和胡柳生的嫌疑最大为理由,将他们软禁在宫中,三妃依旧在各自的住处被软禁。
岑威对此没有异议,胡柳生不同意但是没人在意。
有关于破秋日的调查再次凝滞,燕翎和施乘德的身上却再也看不到火烧眉毛的急切。他们不仅不再催促李晓朝,反而劝沈风君和岑戎不必心急,义正言辞的保证,骠骑大将军刚正不阿,必定会竭尽全力的还龙虎少将军清白。
梁安和陈玉虽然平日更亲近岑威,但关乎大事都是拎得清的人,立刻与岑威撇清关系,然后报团取暖。
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哪怕岑威最后真的背负勾结红莲的罪名,只要龙虎军的威慑力还在,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起码李晓朝想要维持京都的稳定,不会给盘踞河南的岑壮虎发疯的机会。
反而是梁安和陈玉人微言轻,稍稍行差踏错,结局恐怕连施承善都不如。
他们能做的事,只有独善其身,避免迫于压力,不得不说对岑威不利的违心之语。
第83章 一合一
陈玉与梁安说话,难免耽搁时间,比平日晚半刻回福宁宫。因为怕太子等得心急,连衣服都没换,立刻赶到暖阁。
唐臻听见动静,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你急什么?”
陈玉闻言,已经到嘴边的歉意,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他急什么?
突如其来的迷惑,令陈玉陷入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的放空状态。
许久之后,他才面无表情的开口。
“今日骠骑大将军依旧不曾露面,只派来心腹记录审案的过程,陈国公世子另有要事,齐黎和施乘德询问我和梁安有关于破秋日的细节,我们......”
唐臻合上手中的话本,眉宇间浮现明显的厌倦,“都是些为了显得自己很忙,打发时间的废话,不必说的那么详细。”
陈玉沉默的闭上嘴,思索半晌,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够反驳的言语。
李晓朝借口事务繁忙,没有进展,不肯露面。
岑威和胡柳生被软禁在废弃的宫殿中,只有李晓朝才能提审。
所谓的每日审案,寻找新线索,燕翎只坚持两日就不肯再浪费时间。只有施乘德、齐黎和沈风君,原本就是为这件事来京都的人,熬鹰似的折磨陈玉和梁安,试图从他们的身上找出新的线索。
虽然熬鹰,尤其是作为被熬的鹰,感觉并不好受,但是陈玉从未如此时此刻般清醒的痛苦。
他和梁安的忍耐,既不能缓解岑威的压力,在太子眼中也没有意义,只是单纯的被折磨。
“殿下”陈玉单手扶住胸口,语气难掩幽怨,“臣忽觉胸闷气短,明日恐怕......”
“准了,安心养病。”唐臻点头,起身走向门口,即将越过陈玉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道,“让太医多开点药,别忘给梁安也送些。”
陈玉闻言,眼中仅有的色彩也彻底灰暗。
唐臻略显烦躁的心情得到缓和,直至走到昌泰帝的寝殿门前,眼角眉梢的笑意始终未曾改变。
等候已久的程守忠满脸迟疑,“殿下?”
经过御医的再三暗示,即使程守忠再怎么迟钝,从昨日起也开始怀疑,太子久病未愈,是不是和御医的医术没有因果关系。
没想到昨日才生出怀疑的心思,今日太子就......
程守忠略显复杂的目光,正对上唐臻清澈平静的双眼,心中的愧疚从无到有、越来越浓。最后惭愧的低下头,率先移开视线。
唐臻眨了眨眼睛,只当没察觉程守忠的异样。
“父皇精神可好?多日不见......”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浮现清晰的愧疚和思念,“我想给父皇请安,御医说我已经彻底痊愈,不会再将病气过给别人。”
早在御医开始频繁的追问唐臻,每日用药前后有没有特殊的感受。唐臻就知道,他再不好起来,会引起程守忠的格外关注。
程守忠听了唐臻的话,理所当然将太子的风寒迟迟不见好转,当成太子对昌泰帝的孝心。
寻常人家的小辈生病,尚且会格外依赖亲近的长辈,更何况是此前每日都在昌泰帝寝殿外徘徊的太子?
显而易见,太子是因为不想将病气带给昌泰帝,所以有意的压制本性。想到昌泰帝这些天频频问起太子,有时甚至在起夜时也要问一句,太子的住处有没有熄灯,程守忠顿时心情复杂的厉害。
他怎么会怀疑太子故意卧床,惹昌泰帝惦记?
如今只能庆幸,猜忌尚且没说出口,不至于令殿下伤心。
秋意渐浓,昌泰帝的寝殿早早换上细软的皮毛糊窗,因此屋内的亮度远不如从前。未时刚过,程守忠就亲自点燃桌角的红蜡,生怕昌泰帝看书伤眼。
感受到烛火晃动,昌泰帝下意识的抬起头,眼底深处依旧充满茫然,嘴角却已经扬起笑意。
“臻儿?”
唐臻乖巧的点头,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昌泰帝随手放下的书册。
封面似乎有些熟悉,是他刚搬来福宁宫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
昌泰帝长年卧病,自诩了解病人的心思,故意没有追问唐臻的病情,如平日般说些在他记忆中算是轻松愉快的往事。
因为这些事在他不算漫长的生命中并不多见,昌泰帝舍不得忽略任何细节。清冷淡漠,仿佛有利于世俗之外的人,满脸怀念的说起世俗之事,不仅唐臻爱听,程守忠也悄悄躲在屏风的后面,听着昌泰帝口中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称呼,眼底满是怀念和向往。
唐臻明明能轻而易举的记住昌泰帝口中的所有细节,此时却全神贯注,舍不得有任何走神。
直到昌泰帝讲完和小侯爷偷闯成宗私库,惨遭安定侯猫捉老鼠的往事,脸上浮现几不可见的疲惫,唐臻才发现,不久之前被昌泰帝随手放在桌上的话本已经不翼而飞。
唐臻似笑非笑的看向昌泰帝。
程守忠怕被撵出去,始终躲在屏风的后面,这里只有他和昌泰帝。
原本他还在猜测,昌泰帝手中出现他曾看过的话本是不是巧合。
如今看来,不仅不是巧合,恐怕忽然消失的话本就是他看过的那本。
昌泰帝自以为藏话本的动作浑然天成,自始至终不曾考虑被唐臻看透的可能性。见唐臻笑意盈盈的看他,昌泰帝只觉得愧疚,不知道多少次怪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让唐臻无忧无虑。
哪怕仅仅相隔几步,他都不敢去看望正在病中的爱子。
真正的见到昌泰帝之后,唐臻曾陷入短暂的犹豫。
他想亲近昌泰帝,但是不知道这份亲近有多少是来自原主。
经历过原主对孟长明和李晓朝的感情,成功的被消耗的经历,唐臻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烦躁。
原主对孟长明和李晓朝的感情消耗殆尽,他从未觉得可惜,唐臻甚至是以享受的态度,观察这个过程。
但是对象换成昌泰帝,这个过程中的新奇却变成焦虑。
唐臻从不欺骗自己,他知道,他想留下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
因为他希望有个正常的父亲,但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以儿子的角度看待父亲。如果他不能在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消失之前学会这点,那么他将会失去父亲。
没人能轻易接受拥有后的失去,唐臻要再加个‘更’字。
犹豫的过程中,贪婪占据上风。
等到唐臻意识到,他已经习惯能时不时的见到昌泰帝,感受到父亲对儿子的关怀。再也没办法忍受,等到昌泰帝愿意和他离开,再与昌泰帝见面,消耗原主留下的感情时,唐臻已经无法忍受长时间见不到昌泰帝。
他自认意志坚定,但是每次被昌泰帝的目光笼罩,名为底线的存在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对方的双眼中像是有神秘的力量,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安抚他心底深处的烦躁,既能让他心甘情愿的退步,又会令他心生迟疑。
唐臻默默感受久违的安宁,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前几日端妃娘娘求见父皇,可曾说出令父皇为难的请求?”
昌泰帝脸上浮现迟疑。
“父皇?”唐臻本是无心之间,多此一举的问出这句话,察觉到昌泰帝的抗拒,反而非要知道答案,故意道,“父皇唯独肯对端妃娘娘破例,想来是因为,曾与端妃娘娘有过非同寻常的情谊。若是来日端妃娘娘有求于我,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我必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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