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像是没听懂穆茗风这一连串的讥讽，只模棱两可说了句“民心可用”。
穆茗风不悦地吸了口气，将紧闭的门推开，对着门外候着的亲信吩咐道：“送客。”
巴音也没有坚持，只是在经过穆茗风身侧时，低声说了句：“明日早朝，王爷便能收到我家主子送的大礼了。”
他说完便跟着送客的亲信一同走了，穆茗风捏紧绣着华丽花纹的袖口，小莲从内殿走了出来，一脸忧郁地望向他，他叹了口气，将小莲拥入怀中。
第55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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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穆茗风惴惴不安地去了早朝，大抵由于昨夜整宿未能安眠，他今天总有些恍惚，各路官员所奏之事都没太听进去，直到一声军中急报将他的心绪拉了回来——
“昌兰兴军十万，越境突袭？！”
穆茗风站在原地惊呼，穆黎紧锁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上奏的官员将昌兰宣战的原委一一述来，竟是因为参加围猎的使臣团在天朝境内被杀，唯一的幸存者宣称同伴均是被身着天朝官服的士兵杀害，昌兰国王深感受辱，盛怒之下决定举兵突袭。
穆黎阴沉着脸默默听完了上奏，冷嗤了一声：“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怕不是还惦记着先前被割让的五州吧！”
“皇上圣明。”林风海出列附和。
“昌远那边战况如何？”穆黎问道。
“启禀陛下，由于主帅叶丛山老将军近来一直卧病在床，难以指挥作战，此次昌兰又出奇兵偷袭，正面战场上我军接连战败，现昌兰铁骑已破兰关，直逼昌远。”
出乎意料的是穆黎并没有如穆茗风预想中那般动怒，只是面色如常地用指尖敲击了几下御案，随后转过头问向穆晚襟：“军备物资与军饷钱粮可还充足？”
穆晚襟现于兵部任职，如今烽烟乍起，正是兵部急需统筹的时候。被问及的穆晚襟仿佛早有准备一般，神情从容地走出列，答道：“皇兄放心，近来除却水遥，我朝尚无其他战事，兵马甲胄足以应对此次昌兰的奇袭。至于钱粮，臣弟此前已经草拟了几项筹措军资的法子以备不时之需，但具体细节还需与户部商议方可敲定实施。”
穆黎点点头，并未细问，只说：“那此事便依十三你的意思去办。”
他说完扫视了一圈大殿上的众人，穆茗风心中不安，不敢抬头与之对视。正兀自煎熬着，终于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小栗子尖细的声音。
“退朝——”
穆黎一走，朝上群臣就窸窸窣窣地低声讨论起了昌兰的战事与今日皇上怪异的态度，一时间众说纷纭。穆茗风心中有鬼，急欲离开，忽见林风海走了过来。他心下纳闷，这位林右相当年可是从未站队，素来与他无甚交集。只是如今穆黎登基，这位前朝老臣不仅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反而处处被萧彦霖压上一头，今日主动靠过来也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想到萧彦霖，穆茗风不由得怒上心头。这见风使舵的老东西曾经三番两次地向自己示好，如今自己前朝式微，他倒好，又是送女儿进宫，又是举荐儿子出征水遥，与他穆茗风撇了个一干二净。
像是没有看见穆茗风面色不善一般，林风海揣着手，脸上的皱纹因笑容显得格外深刻，“王爷可是要回了？”
穆茗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两人便一道出了太极殿。穆茗风与对方随意客套了几句，终于听见林风海问道：“方才皇上之于昌兰战事的反应，王爷怎么看？”
穆茗风拿不准对方的用意，于是收敛了笑意扮出一副恭谨的模样：“自是不敢揣度圣意。”
林风海毫不介怀地呵呵笑着，“老夫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哦？”
“王爷没有发现，今日早朝少了个人吗？”
“少了个人？”穆茗风思索片刻才豁然开朗，“林相是说——叶初曈叶大人？”
叶初曈与穆黎交往甚密，穆黎登基以来便时常对其委以重任派遣各地，早朝缺席并不是件稀罕事，群臣也都见怪不怪，若不是林风海提起，穆茗风甚至没有注意到这点。
难道叶初曈已经先一步赶赴昌远了？
他满脸探究地望向林风海，对方却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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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穆黎正在批折子，就又收到了军报，打开一看竟是水遥大捷。
穆黎看着手中那册军报，低声道：“是个好消息。”他将信报合起放至一边，抬眼问小栗子，“叶初曈走了有几日了？”
小栗子替穆黎将灯火续上，“皇上，算起来再有两日，便是半个月了。”
“是吗……”穆黎看着跳跃的火光，忽然门外传来穆晚襟的声音。他站起身，见穆晚襟抱着几沓册子走了进来。
“怎么深夜还进宫了？”穆黎走过去将门带上，穆晚襟拉着穆黎的手腕走到桌边，“皇兄，这是今天与户部尚书李大人商讨之后定下来的几项筹措军资的法子，臣弟又筛选了一遍，剩余的都是眼下切实可行的。”
他将怀里的册子悉数摆到桌上，一一为穆黎展开，穆黎低头看了一会，忍不住称赞道：“从前由着你做个闲散王爷委实屈才了。”
穆晚襟笑着替穆黎将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微凉的指尖轻划过对方的耳垂。
“皇兄知道的，臣弟心不在此，说什么屈才不屈才的。”
穆黎摸了摸穆晚襟的头，转身拿起笔在册子上勾了几笔，一边说道：“明日便去办吧。”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道：“今日九哥的反应着实奇怪。”
“皇兄怀疑他？”
穆黎将笔放下，坐了下来，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朕倒是希望此事与他有关。”
穆晚襟笑吟吟地替穆黎揉了揉肩颈，随后俯下身，侧着脸枕在穆黎平阔的肩头，眨着漆黑明亮的眼睛向上望过去，“皇兄打算怎么处置九哥？”
“他若没有异心，凭着他的出身，朕自然不会拿他怎么样。”穆黎没有正面回答，他垂下眼去看与自己贴近的穆晚襟，那张过分光滑的脸在明晃晃的烛光下十分美丽，他心下微动，伸手捏了一把穆晚襟柔软的面颊。
“唔……”穆晚襟佯怒般撇撇嘴，捂住被掐的那边脸出声抗议。二人少有地胡乱打闹着，外边小栗子敲门进来，他对两人这样的亲密举止已经见怪不怪了，细声上报道：“皇上，娴贵人邀您去赏月。”
穆黎挑了挑浓眉，指尖摩挲着还放在案台上的那册军报，片刻后才出声：“明日吧，朕今夜还有政务要处理。”
得到答复的小栗子并未立即退下，穆黎便又问道：“还有何事？”
“回皇上的话，是……是……”小栗子犹豫着，吞吞吐吐的。
穆黎一手撑起下巴，一边低头翻看起了穆晚襟呈上来的册子，淡淡道：“究竟何事？”
小栗子抿抿嘴，“是云嫔娘娘也邀了您。”
穆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怎么，他也要赏月？”
“啊、不，不是……云嫔娘娘是想要您去陪她练剑。”小栗子慌忙解释，这两位后宫的主子总是撞到一起来抢人，只是无论皇上答应哪头，为难的也只有他这个中间的传话人。
“练剑？”穆黎头也没抬，“一天天的，不学无术。”虽然嘴上说着数落的话，但他面上还是隐隐有着些许的笑意。
“你也去同他说，朕今日没空，让他没事多读些书，少在朕的后宫舞枪弄剑的。”
小栗子连声应下，垂着脑袋转身要走，又听见穆黎把他叫下。
“去内务府，前阵子春猎宁王送的那柄剑，你去取来顺道带去云华宫。”
“啊？哦、哦……”小栗子瞪圆了眼睛，却也不敢怠慢，确认穆黎再无吩咐后，忙一路小跑着去了内务府。
“宁王所献的那把剑，可是个难得的宝物。”
小栗子走后，穆晚襟在穆黎身后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穆黎像是掩饰尴尬一般轻咳了一声，“再贵重的宝物，若是没了人气，终究是死物。”
穆晚襟搂住穆黎的脖子，歪着头，他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阴鸷，双唇几乎是贴在了穆黎的耳畔：“皇兄喜欢他？”
温热的吐息惊得穆黎莫名打了个寒颤，他转过脸去，却因为两人极近的距离，以至于他觉得对方的嘴唇似乎擦过了他的耳尖。
“太近了，襟儿。”穆黎出声提醒。
穆晚襟沉默着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站起身拉开了与穆黎的距离。“时候不早了，臣弟该回去了。”
“嗯，你先回去吧。”穆黎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出一本，低头道，“今日你累了，回去早些歇息。”
穆晚襟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快步离开了御书房内。门外的天已经黑透了，朗月高悬于天际，他伸出手盈盈一握又颓然松开，月光穿过他的指缝，他的手却似乎比那月色还要苍白。
第56章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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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十五天后，叶初曈率领的三万轻骑兵终于抵达昌远。适逢两军交战，叶初曈率兵由东北方截断了昌兰军的进攻，打了昌兰军一个措手不及。
连日的苦战终于迎来了初步的胜利，情绪高涨的士兵们簇拥着叶初曈回到了驻营地，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不停。叶初曈也许久没有与军中的弟兄们见面，一一回应完他们的话后才将众人遣散。
他带着两位宫中的御医来到叶丛山的军帐外，还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急促的咳嗽声。
掀开帘帐，里面的光线不甚明朗。叶丛山正躺在床上，厚重的棉被下，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因剧烈的咳嗽而憋得通红。叶初曈忽然鼻头一酸，低声叫了句：“父帅。”
床上的老人似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触及叶初曈的身影时才有了一丝清明。
叶丛山挣扎着坐起来，叶初曈伸手欲去扶住，却被厉声拒绝了：“不消扶，不过是坐起来，还犯不着那么大阵仗！”
叶丛山板着脸，“听说仗打赢了？”
“是的，父帅。”叶初曈苦笑着收回还停在半途的手，而叶丛山则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轻哼。
父子俩的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叶初曈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做得还不错。”
这是半晌后叶丛山才补充的一句话，他刚一说完，又望向叶初曈身后：“身后这两位是？”
一直正襟危坐的叶初曈这才恍然想起身后还站着两位御医，忙站起身介绍道：“父帅，这两位是京城来的张太医和刘太医，是皇上特意嘱咐来给您诊治的。”
叶丛山有些激动，指着叶初曈的鼻子骂道：“唉，你这糊涂东西！咳、咳咳咳、还不赶紧，赶紧让两位太医坐下！”
叶初曈手忙脚乱地替父亲顺气，两位太医见此情形也顾不上礼节，忙走上前给叶丛山号脉开药，待到叶丛山服下药时，已是月上三更。叶初曈将父亲的被角细细掖实，心想着还是该再去巡查一遍营队内的夜防工作比较妥当，却被叶丛山叫住了。
“初曈啊……”
年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更显苍老和憔悴，叶初曈转过身回到叶丛山的床边，看着父亲烛光下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庞，轻声问道：“怎么了，父帅？”
叶丛山不悦地“啧”了一声，嘟哝着：“整日父帅父帅的，也不知像了谁！”
“……爹。”
“好了好了。”叶丛山用咳嗽来掩饰着尴尬，“你这次回京有多久？”
“当有五个多月了。”
“嗯，”叶丛山伸手握住叶初曈，难得的温情场景，却因为他太过用力，让两个人都有些不太自在，“京城还是要比昌远好上太多。”
叶初曈不知道自己父亲究竟想说什么，索性没有吭声等着叶丛山将话说完。
“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是的。”
“也是时候谈婚论嫁了。”叶丛山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叶初曈惊得手都抖了一抖。
“慌什么？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跟你娘私定了终身。”叶丛山只当叶初曈是在害羞，不甚在意道，“等仗打完，就安排你与吏部尚书薛大人家的小女儿见上一面。那小姑娘你知道吧？我那会在京中时还抱过她几次呢，是个好孩子。”
“爹！”叶初曈连忙打断叶丛山的话，“我……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哪里不好？”
叶初曈支支吾吾，“薛姑娘她……”想了半晌才勉强找了个理由，“她太矮了，我、我喜欢个子高些的……”
像是为了说服叶丛山，叶初曈又重复了一遍：“对，个子高些的比较好。”
“个子高的啊……”叶丛山思忖片刻，“那李大人的小侄女怎么样？我记得她打小就高挑。”
叶初曈心虚地压低了声音，“太白了……我喜欢黑的。”
“那太常寺周大人家的二小姐总可以了吧？”
“她……她……”叶初曈一时语塞，硬着头皮答道，“她声音太细了。”
叶丛山气得直喘粗气，他不悦地白了一眼叶初曈，“你这小兔崽子，破要求还挺多！又要高的又要黑的，还不要声音细的，你让爹去哪给你找这么个姑娘啊？找个男人过去吧你！”
叶初曈满脸的窘迫，叶丛山烦闷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先下去吧，这事改日再说！”叶初曈这才逃也似的离开了叶丛山的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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