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而来的是两列御林军,他们将碧浓团团围住,碧浓定定望着站在阴影里的穆黎,只觉得那晃动的烛光格外碍眼,将穆黎的影子拉长得斑驳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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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光芜的身体逐渐恢复,穆黎便派人将其送回了云华宫。云华宫的禁令依然没有解除,穆黎像是忘记了这件事般,每日除却早朝便把自己关在御书房内。
这日下了朝,穆黎正在御书房内看折子,小栗子过来替他添茶,“皇上近来政务繁忙,可得当心着身子。”
穆黎低头“嗯”了一声,“马上就是武举科考,先皇在时此制废止,如今朕再开此制,许多细节亟待规整……”他说到一半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朕同你说了你也听不明白。”
小栗子嘿嘿笑道:“皇上说的这些奴才自然是听不懂的,奴才就知道怎么伺候皇上。”
他一边说一边从一旁的食盘中将餐碟碗筷拿了出来,“皇上,这是刚熬的莲子百合羹,还有您最爱吃的梅花糕,您看要不要尝尝。”
穆黎只扬了扬下巴,淡淡回道:“放着吧。”
小栗子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这是云华宫那边送来的。”
穆黎停下了去拿奏折的手,转过脸看着小栗子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微微点头道:“拿过来吧。”
小栗子将碗递给穆黎,穆黎用汤勺轻轻拨了拨被煮得软烂晶莹的汤羹,忽道:“莲子清心,莲心却苦。”
小栗子愣了愣,片刻后低声答道:“皇上,莲心虽苦,但这百合却可益气。而且奴才常听人说道,百合百合,百事顺心,欢喜和合。云嫔娘娘这是在跟您求和服软呢!”
“他会与朕服软?”穆黎有几分无奈,轻轻喝了口勺中的莲子羹,“光芜怎么样了?”
“光芜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奴才早晨替皇上打听过了,听说气色好了许多。”
“谁让你去打听的!”
穆黎皱着眉将碗放下,不再去喝。小栗子忙低头认错讨饶,穆黎瞥了眼他,随后站起身,“摆驾。”
“啊?皇上去哪?”小栗子还没反应过来。
“……云华宫。”
第60章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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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华宫内,碧浓正给躺在床上的光芜喂药。他一勺一勺地喂着,光芜便沉默着一口一口地喝。漆黑的药汁见了底,光芜忽然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盯向碧浓,她轻声开口问道:“阿碧,我们真的不走吗?”
干哑的声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碧浓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僵。屋外传来宫女轻叩门扉的声响,碧浓回过头朝那望去,叩门的宫女细声传报道:“娘娘,皇上来了。”
碧浓将碗顺势放在了床头的案台上,他俯身替光芜将被子重新盖好,随后拍了拍她的头顶,转过身对门口候着的宫女说:“知道了。”
随着宫女一同穿过长长的回廊,碧浓以前从未觉得云华宫的回廊有这么长过。推开寝殿的门,黄昏的天光随着门缝倾泻进屋内,金色的光与屋内的昏暗形成强烈的对比,碧浓不自觉眯起了眼睛。他看着屋内许久未见的背影,仍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皇上。”
穆黎转过了身,他正把玩着前些时日赐给碧浓的那柄剑,看碧浓进了屋,他便顺手将其搁至一边,冲着碧浓点头示意。碧浓将门合起,听见对方问道:“光芜她还好吗?”
这样的问话带着些许生分,碧浓歪着头笑了,“托皇上的福,大约是快好了。”
穆黎不知他这笑中究竟包含几丝真情与几分嘲讽,多日未见,他只觉得对方似乎是瘦了些,脑中才这么想着,话就已经出了口:“你近来消瘦了不少。”
碧浓没有接话,只是转身去给穆黎沏茶。他将茶斟满整个瓷杯,四溢的茶香让穆黎略略舒展了眉头。碧浓看着穆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才开口道:“皇上也瘦了。”
他伸手抚上穆黎的脸颊,覆有薄茧的指尖,摩擦皮肤时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粗砺却也温柔。
穆黎轻咳了一声,问道:“近来都做了些什么?”
碧浓收回手,一手撑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答着:“皇上派了那么多禁军在云华宫外守着,臣妾又能做些什么呢?”
刚要缓和一些的气氛在这句话后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穆黎不想跟碧浓计较,低声有些无奈道:“朕是不想你出去惹麻烦。”
“是担心我去收拾您的娴贵人吧?”碧浓却并不想让步。
穆黎将茶杯重重放回桌面,面上已带着愠色,“朕今日来不是要同你争吵的。上次已经将个中利害与你说清楚了,你若还要对此纠缠不清,信不信朕再关你个十天半月?”
碧浓扬了扬眉,翠色眼眸中满是不屑,“皇上不会当真以为您的那些个禁军能关得住我吧?”他前倾着上身凑近穆黎,勾起那线条利落的下巴,神情轻佻道:“只要我想,这皇宫里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了的?”
穆黎也不挣开,他抬起眼直视碧浓,一脸平静地说道:“你未免太猖狂了些。”
碧浓放开穆黎,站起身。
“你去哪?”穆黎问。碧浓头也不回,“自然是去证明我没有诓您。”
“站住!”
碧浓的手已经伸向了门闩,穆黎皱着眉又喊了一句:“你给朕站住!”
碧浓却仍然没有停住去开门的手,穆黎起身跨步至碧浓身后,他一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沉声道:“碧浓!”
碧浓横着眉,回过身挥开穆黎的桎梏,穆黎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抓碧浓的手腕,但碧浓的反应比他要快上许多,本是发难者的穆黎被轻松制住了手臂。
碧浓一手牵制住穆黎的双臂,一手横在他的脖颈处,手下微微施力,便逼得穆黎不得不连连后退。
他将穆黎推至桌边,欺身压了上去,低声道:“皇上不是我的对手。”
架在脖子上的手臂令穆黎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微张着嘴喘息,眯起眼睛瞪着身上那大逆不道的年轻男人,“你可知欺君犯上是死罪?”他一边说,一边用垂下的右手在桌下摸索。
碧浓冲着穆黎的耳畔吹了口气,“皇上到底是健忘,曾经不是还与臣妾击掌为誓,不论我做什么,都会原谅我吗?”
他低下头去亲穆黎的侧脸,却忽然觉得后颈处一阵冰凉,侧头一看,竟是穆黎反手拿着剑抵住了他。穆黎单手将剑刃从剑鞘中推出,碧浓站起身,浅笑道:“这可是皇上赐予臣妾的宝剑。”
穆黎将剑拔出来,横在碧浓雪白的脖颈处。
“皇上一次也未陪我练过呢。”碧浓垂下眼睫,雪一样亮的刀刃折射出明晃晃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穆黎瞥了眼手中的剑,道:“你若不再胡闹,那咱们来日方长。”
“胡闹?”碧浓嗤笑一声,抬眸与穆黎对视,“若我偏要呢?”
皮肉被利器割破所带来的疼痛似乎回答了他的问题,从皮肤下渗透出的血珠,顺着银白的剑身滚落,却没在剑刃上留下任何痕迹。
果然是把宝剑。
碧浓这样想着,成竹在胸般抬起眼望向穆黎。穆黎疑惑地皱了皱眉,随后忽然感到一阵目眩,双腿一软,趔趄着摔进了碧浓的怀中。
碧浓稳稳地接住了穆黎的身体,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低声轻语:“皇上对我还是太没有防备了些……”
穆黎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瞪住他,随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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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摇晃伴随着疾驰的马蹄声搅得穆黎头痛得厉害,他紧锁着眉头,缓缓睁开眼,晦暗的光线让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勉强坐起身,扭过头才看见另一边的长椅上坐着光芜。她的身上裹着层灰色的毛毯,头撇向一边,安静地望着窗外。
“光芜?”穆黎开口叫了一声,声音略显干涩,“这是怎么回事?碧浓呢?”
光芜头也没回,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物冷冷道:“您还是关心关心您自己吧。”
穆黎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没与光芜计较。他摸着黑掀开了马车的帘账,正在驱车的人一袭黑色劲装,棕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在月光下尤为瞩目。
“碧浓!”穆黎皱眉呵斥了一声,飞驰的马车并不平稳,他只得抓住马车的门框,“你这是在做什么?要带朕去哪里?”
碧浓应声回头看了一眼穆黎,随后扬起手中的鞭子,用力抽打在马屁股上。
“驾!”他没有回答穆黎的问题,只是越发急促地驱使马儿跑得更快。
“你是不是疯了!”穆黎伸手去抢碧浓手中的缰绳,碧浓将绳子护在怀中,“皇上认不出来吗?这是出京城的路。”
“什么?”穆黎一时没有听懂碧浓话里的意思。
“自然是同我一起离开皇宫,离开京城了。”
“你在说什么?”穆黎不由得愣在了原地,随后疑惑道:“你要走?”
碧浓带着款款笑意回过头,夜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他看着穆黎被吹得凌乱的鬓发,纠正着对方的话:“不,是皇上跟我一起走。”
穆黎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忙伸手去抓碧浓的肩膀,“停下!你给朕停下!——”
“皇上慌什么?”碧浓揶揄地笑着,半真半假地继续道,“当皇帝有什么好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还不如与我一起浪迹天涯,做一对侠盗夫妻,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岂不快活?”
穆黎气得浑身颤抖,“你闭嘴!朕才不要与你去什么浪迹天涯,你把缰绳给朕,同我一起回宫!”
“回宫?”碧浓扬起眉,“我可是男人,难道皇上想把我一辈子养在深宫里?”
见穆黎没有说话,他又凑过去歪头道:“皇上既然舍不得我走,那便干脆跟我一起走吧!我攒了不少银子,应该养得起皇上吧,嗯?”
第61章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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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黎满脸的不敢置信,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孔,良久后才用低沉的声音重复道:“你把缰绳给朕。”
碧浓扫了眼穆黎,随后又坐了回去,斩钉截铁道:“不给。”
穆黎见与碧浓争辩无果,便伸手拎住对方后颈处的衣领,双手绕去前面抢夺马绳。碧浓眼疾手快地起身避过,扬起鞭子又在空中挥出几声“噼啪”的脆响。
两人在并不宽敞的车头争了半天,飞奔的马车被晃得左右失衡。那匹老马“咴咴”地嘶叫了两声,一脚踩进车辙处的一洼深坑,车身向上颠起,将二人的身子震得均是一歪。穆黎趁机拽住马绳,他迅速把缰绳在自己腕间缠了几圈,朝自己怀中猛拉,却被碧浓抓住了手腕。
“你放手!”穆黎喊道。
这决绝的态度让碧浓也有些恼火,他咬着后槽牙低吼:“你就那么想回去当你的皇帝?!”
“是又如何?朕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碧浓愣了一愣,忽而大笑起来,他从腰间拔出佩剑,“唰”地一下直接将缠在穆黎腕间的缰绳从前端劈断。穆黎的身体陡然失去支点,朝后撞在了车厢的木门上,巨大的撞击力让他险些摔下马车。
碧浓把剑丢到一边,脸上挂着挑衅的笑,他拽起穆黎胸前的衣襟,嗤了一声,“没有缰绳,我倒要看看皇上怎么下车。”
穆黎也是气急,他忿忿地看了眼手中那半截马绳,随后手一扬,将那绳索朝碧浓脸上扔去,待碧浓下意识伸手去挡,他便纵身,竟是直接跳下了马车!
马车本就跑得飞快,穆黎又几乎是在一瞬间朝下跳的,等碧浓回过神来,那身影已经飞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穆黎!!”碧浓冲着夜色大喊,他翻身骑到马背上,勒住马脖子拼命发出“吁”声,马被勒得发出阵阵嘶鸣,但脚步却并未放慢,他只得朝车厢内大喊了声光芜,随后也迅速跳了下去。
他沿着江岸往回走,一路喊着穆黎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一带没有住人家,子夜时分漆黑一片,只隐隐有远处的渔火映在江面,与月色一起,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借着微光,碧浓终于看见了正一瘸一拐朝回走的穆黎。他咬了咬牙追上去,用力拽住对方的手,将他拉近自己,“穆黎你是不是找死!?敢那样跳下去!”
被拉住手腕的穆黎脸上混着泥沙与血污,发髻乱作一团。尽管满身狼狈,但他还是挺直了脊背甩开了碧浓的手,“朕不会同你走的,你死心吧。你愿意去浪迹天涯那便去,朕关不住你。但你记住,你若是走了,那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就当朕此生从未遇见过你。”
碧浓呆呆地看着那张冷漠的脸,他还对穆黎毅然跳下马车一事心有余悸,良久后才苦笑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愿意跟我一起走的。”
他伸手擦净穆黎脸上的脏污,又细细清理掉对方鬓发上沾着的草屑,柔声道:“你是皇上嘛,弄得脏兮兮的,成何体统呢?”
六月的夜风带着江水的潮气,吹在人的脸上带来一种别样的惬意感。穆黎也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他垂着眼皮,默不作声地看着碧浓替自己整理凌乱的衣襟,心中的情绪几度翻滚,终于还是问道:“为什么要走?”
碧浓笑着耸了耸肩,“皇宫不是我们这种人该待的地方。”
穆黎却并不认同,“什么叫你们这种人?”他不悦地皱紧眉头。
碧浓转过头望向江边,“我与光芜就像是没有根基的浮萍,风往哪边吹,水往哪边流,我们就去向哪里。”他的脸在月色下美丽异常,穆黎不忍别开目光。
“皇上你看,我说过的,浔河江的景色真的很美。”
穆黎顺着他的目光也将视线投向江岸。江岸的芦苇长得极深,初夏的虫鸣袅袅不绝,四周杳无人烟,只有江面渔火点点,星子漫天,一望无际的漆黑江面映着月色,随着粼粼的江风流入夜幕中。穆黎不自觉地伸手握了握潮湿的晚风,微凉的气息像水一样,从他的指缝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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