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春夜的雨来得很急,穆晚襟睡梦中总能听见耳边嘈杂的雨声。骤雨拍击着窗棂,中间夹杂着不知名鸟儿的啼叫,吵得他无法安睡。
“阿星,阿星。”穆晚襟喊着侍从的名字,想让阿星去将那恼人的鸟雀赶走,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睁开眼,头顶帐缦的纹饰陌生又仿佛十分熟悉,这是小时候还与母后一同居住的行宫内的装饰。
——是梦吗?
穆晚襟走下床,寝殿内照明的烛火已经燃尽,紧闭的窗似乎透进了黎明的天光,他想将其推开,却发现自己需要踮起脚跟才能够着。
果然是梦吧,穆晚襟如此确认着。
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梨树,雪白的梨花被昨夜的疾风骤雨摧残,凄凄惨惨地落了一地,以至于树杈上那个孤零零的鸟巢显得尤为瞩目。啁啾的啼鸣不知疲倦,大概是麻雀或者是其他什么寻常的鸟雀吧。
吵死了。
穆晚襟趴在窗框上,侧着脸枕在自己的双臂上。他出神地仰面望着那巢聒噪的麻雀,心想着这场景似曾相识,可为什么会突然梦见童年时候的事呢?
“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介乎于清澈与低沉之间,穆晚襟转过头,就见到了那张记忆中的脸。那人逆着春光,身形还保留着些许少年的青涩,却已经比许多同龄人都要来得挺拔了。
“十一哥哥……”穆晚襟低声呢喃。
“你趴在这做什么?”穆黎又问了一遍,穆晚襟眨了眨眼,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要听不清了:“在看麻雀。我在,看麻雀。”
穆黎似乎是笑了笑,“麻雀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它们在叫。”实在太吵了,穆晚襟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穆黎依然不置可否,只问道:“十三喜欢麻雀吗?”
不喜欢。
穆晚襟想摇头,嘴里却不受控制地说出了与之截然相反的答案:“喜欢。”
穆黎摸了摸他的头顶,随后看向了树杈。
太阳此刻已经升起,刺目的光让他眯起了眼,于是他抬手挡在了眼前。穆晚襟看着那张光影交错下的面孔,不自禁伸出了手。而穆黎却退开了几步,他微微屈膝,足下在地面踏了几步,竟飞身而起,抓住了梨树枝头稍粗的一根。只见穆黎斜身朝前,胳膊往那鸟巢中一捞,另一只支撑身体平衡的手便迅速松开,于是整个人都从树上落了下来。
“十一哥哥!”穆晚襟紧张地捏紧窗框,但穆黎却毫无大碍,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走到穆晚襟跟前,随后摊开手掌,松了口气般说道:“还好没有被我弄伤。”
他的掌心躺着只羽翼未丰的小麻雀,正张着嘴努力啼鸣。穆晚襟接过那团鲜活的生命,只觉得那东西的叫声越发聒噪难忍。
“这是薛太傅教的?”穆晚襟低头看着手里的麻雀。
“什么?”
“轻功。”
“啊、不是。”穆黎垂眼,语气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是我曾经的一个朋友教的,但我……似乎学得并不好。”
“朋友?”穆晚襟动了动嘴唇,但穆黎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亮的天光从他消失的方向开始暗淡,周遭逐渐被黑暗吞噬,须臾间便全都消失不见。穆晚襟伸手,步履蹒跚地向前,“十一哥哥!”他喊道。
没有人应答,世界变得寂静无比,只有他手中的那只麻雀还在不知疲倦地喊叫着。
“别叫了!”穆晚襟呵斥道,“不准再叫了!!”
太吵了!太吵了!!
穆晚襟被那歇斯底里的叫声吵得头痛欲裂,他用尽全身力气捏紧了拳头,直到手中那不断叫嚣的物体终于停止了声响,他这才如梦初醒般低下了头。鲜血顺着指缝如月光般一滴滴流淌了下来,“扑通”、“扑通”地融进了无边的黑暗中——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穆晚襟在一片寂静中醒了过来,外面还未天明,淅淅沥沥的雨声与梦境无异。他茫然地睁着眼睛,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黑暗中他抬起了梦里捏死麻雀的那只手,注视良久后才疲倦地放下。
也许那不断叫嚣的从来都不是麻雀,而是他的心。
第57章 55
===================
昌远的形势因叶初曈的赶到总算有所扭转,这些日子穆黎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些。
这日他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小栗子忽然进来呈上了昌远的军情信。穆黎接过信笺,上面的字迹清隽工整,是出自叶初曈的手书。信上详细汇总了前线军情并对当前战况进行了分析,穆黎反复看了许多遍,才将信纸仔细折起放至案台上的木匣中。
一旁的小栗子见状忙出声提醒道:“皇上,这边还有叶大人随附的一个锦盒。”
穆黎瞥了眼小栗子手中暗红色的锦盒,接过来打开,里边静静躺着一支早已干枯的梅花,与一方被灰色绒布包裹着的淡蓝色佛珠,那佛珠色泽清透,玉质温润,一看便知是由昌兰特产的蓝玉所制。
锦盒一角叠着张字条,上边用小楷写着:「但愿此串蓝玉佛珠能赶在太后寿辰之前送至,遥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至于此株梅花,想必皇上见到之时已尽数枯败,惟愿见花如面,万望珍重。」
穆黎将那束枯枝从锦盒内拿起,干枯的花瓣零碎地从枝头落下,已全然寻不到它刚被采摘下来时的清艳。
果真像是叶初曈会做出来的事。
穆黎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枯枝,心中这样想道。他将佛珠拿了出来,连着那块灰色绒布一同放到了小栗子手中,“去找个漂亮些的盒子,将这串佛珠装起来。”
小栗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正准备顺便将穆黎手中那截枯花一并拿去扔了,却见对方将那光裸的花束又放回了锦盒内,随后将锦盒放进了承装军报的木匣中。
“皇上,那花儿……”小栗子试探性地开口询问,见穆黎只是挑了挑眉,嘴角还残留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便老老实实地收回了手。
“在那咕哝什么呢,还不快去办?”
“诶,好嘞!奴才遵旨。”
穆黎坐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若不是叶初曈这封信,他竟险些将宣太后的寿辰都忘得一干二净。
·
云华宫内
“阿碧,你簪这支钗子怎么样?”光芜挽起碧浓的一束长发,将手中翠色的玉钗在那发间比了比,“不然这支也挺特别的!”
碧浓皱着眉盯着镜中光芜手上拿来比较的两根发钗,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看着都差不多,随你喜欢胡乱选一根就行了。”
“这怎么能随便呀!”光芜嗔怒般怪叫了一声,“待会就是太后的生辰宴,你心爱的皇帝……”察觉碧浓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改口:“啊呸呸呸,你尊敬的皇上,他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可都会过去呀!你若是太素了,那不显得太没有排场了吗?但要是太艳了吧,又会被人说是恃宠张扬,可不能马虎!”
碧浓咋了咋舌,他随手夺过光芜手里的一支发钗,不甚在意地别进了发髻中,“行了行了,就你懂得最多!小心待会生辰宴上说错话被太后拉去砍了脑袋。”
“哼,”光芜嘟着嘴,“你就不盼着点人好!”
碧浓见光芜气呼呼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真生气啦?”
光芜将碧浓鬓边的碎发理到了耳后,说道:“我才不去太后的什么生辰宴呢。”
碧浓歪着头去看光芜脸上的神情,问:“那你要去干嘛?”
“不告诉你!”光芜拍了拍手,把碧浓推出了门,“哎呀,你就别磨蹭啦,赶紧去吧,晚了可又要被皇帝骂了!”
碧浓耸了耸肩,想着对方多半是要跑去哪里偷懒,便也没将光芜的话放在心上,在几个小宫女的拥簇下出了云华宫。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光芜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周围没人后才从偏门离开。她一路上特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快步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来到近御花园处的一个小亭子前。时值太后寿辰,四下没有旁人,只远远地看见亭子里站着个身着淡粉色衣裙的瘦小身影,光芜兴冲冲走过去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
“翠微!”
叫做翠微的小宫女回过头,面上的神情却不似光芜轻松,她小声跟光芜打了个招呼,随后犹豫道:“光芜……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光芜捏了一把翠微苍白的脸颊,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就放心吧,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小宫女还是不放心,拉着光芜的衣袖,怯懦地打起退堂鼓来,“今日是太后寿辰,要不……要不咱们还是下次再去吧?”
“你在说什么呀,就是因为是太后寿辰这种日子才方便嘛,你看一路上都没几个当差的宫女太监,今天是最不会有问题的日子!”光芜敲了敲翠微的脑袋,“你再这么犹豫下去,你爹在家都要病死了!”
听到光芜提及自家父亲,翠微才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般冲光芜点了点头。
·
因着边关战事,今年太后的寿辰并未大摆宴席,而是从简在和春园举办。除却后宫的一众妃嫔与皇室的直系宗亲,仅邀请了一些朝堂重员出席。尽管如此,一向冷清的和春园内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碧浓大老远就看见穆晚襟揽着穆黎的胳膊,随侍在太后身侧,后边跟着的是穆黎为数不多的几个妃嫔与一些宗室亲王。彼时才刚过立夏,和春园内的水池中竟已经开满了各色的荷花,太后一行人站在荷花池边,大抵是在观赏。
穆黎朝碧浓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碧浓赶忙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行礼,宣太后满脸和煦笑意地让他起身。宣太后虽已年近半百,但一颦一笑却全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萧梦声半掩着唇,一双杏眼上下打量着碧浓,“云嫔姐姐今日的发髻梳得可真漂亮。”
碧浓嘴角微抽,知道对方没安好心,只是笑不及眼底地象征性点点头。萧梦声也不在意,话锋一转,道:“难怪姐姐来得晚了,想来这发髻梳起来十分麻烦吧?”
她话里有话地在嘲讽碧浓迟到,碧浓磨了磨牙,正欲开口,穆黎却先他一步替他解了围:“太后生辰宴定在戌初之时,现在不过酉时三刻,云嫔这算不得晚。”
“呵呵,是啊。”太后也笑着接过话端,“娴贵人特地命人从各地运来这样娇艳的荷花,如此盛景,想必大家都想一睹为快,所以才相约来得早了些吧。”
碧浓瞥了眼萧梦声,笑道:“原来这荷花是娴贵人准备的呀,才五月就能看见盛夏的光景,娴贵人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萧梦声洋洋自得地挺了挺身子,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还是做出了谦谨的神情,“姐姐言重了,若是臣妾的这一点拙心能让太后娘娘开心,那便是千难万险也是值当的。”
宣太后笑着摸了摸萧梦声的头,“娴贵人有心了。”
碧浓冲身后随行的宫女略一颔首,缓缓道:“妹妹们为太后娘娘准备的寿礼都这般用心,倒让臣妾的贺礼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众人的注视下将一个朱色宝匣奉了上来,“太后娘娘,这是臣妾特意寻巧匠为您打的一套红玉首饰,您打开瞧瞧,看喜不喜欢?”
宣太后笑吟吟地将宝匣打开,里边是一支红玉珠钗与一对金镶玉镯。她神色温柔地拿起了那支珠钗,珠钗的钗体呈金质,上端攒着几颗大小不一的红玉,鲜艳夺目的赤色玉石被雕刻成形态各异的红梅样式,动静间摇曳生辉,而那对金玉手镯上也同样镌刻着繁复的梅花图案。这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对于在场看惯了奇珍异宝的众人更是如此,但却因其与太后此刻佩戴着的红玉耳坠交相呼应,而显得颇具巧思。
“好孩子,”宣太后拉过碧浓的手笑道,“这钗子和玉镯哀家都十分喜欢。”
她把碧浓拉至身侧,又牵起穆黎的手覆在碧浓的手背上,“其实哀家到了这个岁数早已心无所求,如今只盼着你们能尽快为穆家开枝散叶,生下个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好让哀家享享天伦之乐。”
太后的话让穆黎险些被呛到,他看了眼碧浓,碧浓只是笑眯眯地将手心翻转上来,与他十指交握。
那边太后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诫穆黎:“政务是忙不完的,皇家最紧要的是绵延子嗣,皇上你知道吗?”
穆黎无奈地眨眨眼,他瞪着在一旁努力憋笑的碧浓,心中有苦说不出,只好在嘴上应着:“母后说的是,儿臣晓得了。”
第58章 56
===================
飨宴期间萧梦声倒是安分了不少,并未再与碧浓呛声。穆晚襟昏昏欲睡,他强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殿上的歌舞。正耷拉着眼皮晃动着酒觞,余光瞥见从偏处进来了一个小太监。那太监猫着腰快步走到萧梦声的身侧,弓身附耳说了些什么后,萧梦声面上的神情立刻变得十分微妙。只见她先是偷瞄了一眼坐在高处的穆黎,又朝与她同侧的碧浓那扫了扫,确认无人朝她那边看时,才匆匆收回了视线,不想正好撞上穆晚襟玩味的目光。
四目相对时,穆晚襟从容地笑了笑,他冲萧梦声微微举了举手中的杯子,随后垂眸将酒觞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甘冽的酒水烧得他喉间一阵生疼,但他却仿佛心情大好般让随侍的太监再为他斟满了一杯。
殿前的歌舞恰巧终了,穆晚襟略一抬眉望向萧梦声,“娴贵人面色欠恙,可是身体不适?”
萧梦声没想到穆晚襟会主动跟自己搭腔,她看着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瞳,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发怵。也许是为了掩饰尴尬,她略微僵硬地笑了笑,“承蒙王爷关心,许是平日里鲜少饮酒,今天太后寿辰多饮了几杯,大抵是有些不胜酒力吧。”
“是吗?”穆晚襟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抵在他那精致的下巴处,“若是身体实在不适,贵人何必强撑,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37/54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