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座位上起身,话语中尤带怒音:“孤本以为,就算韩将军身陨,江城守军也能运转自如,没想到二位就是这样让孤放心的?”
两位副将登时跪拜:“是微臣监管不利。”
“好一个监管不利。”宁修云缓慢踱步,道:“守军营再这样下去,恐怕大患,既然山匪一事当前,那便以此事为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如深从座位上起身,询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想以剿匪作为选拔主将的考验?”
宁修云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傅如深做郡守这么多年,审时度势的本事也是有的。
“正是此意。”宁修云停下脚步,幻视一周,看着那些世家掌权人们不以为意的表情,突然一勾嘴角,说:“但江城守军这般状况,让孤很是失望,这样吧,孤给你们一个机会,无论是否是守军营中的人,只要剿灭了山匪,生擒匪首,孤便把这守军营主将之位交给他。”
现场顿时一静,等听明白了太子话中的暗示,世家掌权人们眼神顿时热切了起来。
这意思不就是说,无论何种身份,只要平息匪患,便可一步登天。
两个副将也听懂了,但他们怎么会甘愿再多出一顿竞争者,条件反射地开口:“殿下!殿下三思!”
然而话一出口,两人便意识到他们根本没有让太子收回成命的理由,是他们监管不利在先,他们刚刚亲口承认过的。
两位副将反对这个决定,但世家掌权人们不会给太子反悔的机会,在场的世家掌权人,哪个手里没养着几百看家护院,西山里匪徒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的多方围剿,甚至以守军营的情况,他们的胜算更大。
当即几位世家掌权人便赞道:“殿下英明!”
下手位置的江行松拿起酒杯对着太子遥遥一敬,他本因为长子
下狱而愤懑的心情都舒坦了不少,似乎已经将江城守将之位看做了囊中之物。
宁修云看了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世家掌权人们,哂笑地一勾唇,又将目光投向两个副将,语带安抚:“孤并非不念你们旧日之功,你二人各领一半兵力,自然比其他人更有优势。”
这话的确有理,但没人比两位副将更了解江城守军营里的兵卒是个什么德行,可这话能和太子说吗?必然不能啊。
两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拱手道:“微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
宁修云一甩袖,宣布道:“孤只给你们五日时间,兵贵神速,希望各位抓住机会。”
“是!”众人高声应和道。
*
明镜高悬,月色如醉。
对营地里的大部分人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知晓了西山匪患一事本应该立刻护送太子回江城,但宁修云以避免打草惊蛇为由制止,最终商议决定,太子带着一干文臣明日回城,武将们则在营地把手,掩人耳目的同时也可作为前锋。
因着主营帐里藏着人,血腥味不散,宁修云抓着简寻去了对方的营帐之中。
简寻和沈七一样,是护卫中难得有单独营帐的人,大小比不上太子的规制,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两人此刻正在桌前对弈,这算是保留节目,一场戏之后,主要演员之一的傅景被宁修云以身上血腥气太重为由排挤了。
计划达成十分激动的傅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只能含泪回了自家老爹的营帐,失去了和太子讨教棋艺的机会。
宁修云照惯例执白子,落下一棋之后,他问:“孤今日之举,你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简寻难得摇了摇头,因为知道江城守军不堪大用,他已然看出了些门道,“守军营不能用,便以守将之位,借着世家的势力剿匪,借力打力。”
宁修云轻叹一声:“僧多粥少,机会转瞬即逝,这群人早就盯着守将的位置已久,怎么可能不动心。”
不过这其实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宁修云还藏着更阴暗晦涩的部分没有说明。
主将韩林身死意味着原本拿捏着守军营的江家已经失去了主动权,两位副将身后本就各有其他世家扶持,说明其他世家也对江家独占鳌头不满已久。
但江家势力太深,江行松又有爵位在手,哪里是那么轻易便可撼动的。
而这才显得宁修云抛出的机会弥足珍贵,可以越过这位侯爷,名正言顺地在太子的支持下拿到江城守将之位。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世家内部必然会争斗起来。
剿匪之事,一旦拔营开战,刀剑无眼,到时候有些死伤也实属正常,这简直是削弱其他世家的大好机会。
说不定这一堆杂牌军还没能出江城大门,就要开始内耗起来。
但乱起来才好,才方便浑水摸鱼,江城不需要那么多仗势欺人欺辱百姓的世家权贵。
“只是……”简寻捏着手里的棋子,目光沉沉,他说:“西山里的匪徒还不知道具体数目,这一次剿匪之行未必顺利。”
宁修云点点头,说:“西山里的匪徒能把消息瞒住,说明没闹过大事,估计匪寨的规模也没那么大,至少还没办法把几千的守军视作无物。世家手里的护院那么多,区区几个匪寨,必然如同探囊取物。”
“况且。”宁修云话锋一转,抬眼笑意盈盈地看向简寻:“孤也并未将希望放在这些人身上。”
简寻疑惑道:“殿下这是何意?”
“孤要你带上几十名护卫,趁乱救出被山匪掳走的百姓。”宁修云抬手落下一子,轻声道:“若有余力,杀掉匪首。”
简寻顿时一惊。
他想起太子在众人面前的承诺,“生擒匪首者得守将之位”。
而太子现在却吩咐他,射杀匪首,这是根本不打算将守将之位交给任何一个人。
简寻细细思索,惊叹不已,觉得太子这一计妙极,江城的确没有能担此大任的人,若真的将守将之位交出去,不过是太子亲手又扶植起一个“江家”罢了。
“殿下英明。”简寻由衷地称赞道。
“尽力而为便可,以自身性命为重,不必强求。”宁修云嘱咐道。
护卫们也好,简寻也好,都不容有失。
宁修云一勾嘴角,说:“你输了。”
简寻一愣,低头才发现黑子不知何时落入圈套,回天无力了。
“微臣棋艺不精。”
宁修云撑着下巴,正打算说什么,沈七突然带着人抬了一张软榻进来。
简寻见状犹疑道:“这是……?”
沈七在简寻疑惑的目光下眨了眨眼,心虚的视线飘到了太子身上。
殿下居然还没和简公子说过此事吗?
宁修云轻笑一声,道:“孤给了破局之法,简卿是不是也应该行行好,收留孤一夜?”
第50章
主营帐里血腥味重得宁修云受不住。
因为藏了个人在里面,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又不好时时通风换气,而且那少年伤势重、气弱体虚,也是吹不得冷风的。
宁修云于是便准备换个地方住一夜,简寻这里当然是不二之选。
沈七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好前去,沈三和一堆护卫睡大通铺,也没有宁修云的位置。
兜兜转转还是简寻这里最好,清静,这个人也让宁修云看着舒心。
宁修云觉得不错,沈七也觉得可以,唯有另一个当事人简寻感觉怪异得很。
“殿下既然要住这里,属下离开便是。”简寻神色复杂地说。
简寻幼年家逢变故,自小独立,从有记忆以来便没和几个人住过一间房,习武时露天席地,回到江城也是一人独居。
仅有的几次经历是和修云同榻,但修云是他的爱人,两人同榻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骤然要和太子同房,简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他自觉应当退避,毕竟就算找个树杈猫着,都比和太子殿下共处一夜要自在得多。
谁料太子闻言语气一沉:“简卿这是嫌弃孤?”
简寻正要摇头分辩,就听太子情绪低落地说:“也是,孤这种被皇室规矩束缚的麻烦人,怎么能和简卿彻夜长叹。”
简寻头皮一麻,连忙否认:“属下并无此意。”
宁修云抿了抿唇,道:“孤本想和简卿成就一段抵足而眠的佳话,但简卿说自己已有心爱之人,未免生出口舌是非,这才退而求其次。即便是这样,简卿也不愿吗?”
简寻嘴唇嗫嚅几次,没能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觉得自己但凡反驳一句,都要伤了太子殿下的一番爱臣之心。
一时间进退维谷,最终他一咬牙:“属下愿意。”
左不过是在同一个营帐里睡一夜,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修云满意了,他见简寻答应得艰难,一时间又起了些坏心眼。
他轻哼一声,走到简寻身侧,探身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拉得极近,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像简卿这样的俊美男子孤向来钟爱,简卿觉得呢?”
简寻瞳孔骤然紧缩,他顿时像惊弓之鸟一般退开了,看着宁修云的目光惊疑不定。
两人对视片刻,宁修云哈哈大笑,语气揶揄:“孤懂得成人之美,简卿已有心爱之人,孤不会强人所难,你大可以放心。”
简寻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太子也有断袖之癖,今日在李家村那般行径果然不是随意之举。第二反应是深感庆幸,他在第一日面见太子时就表明了自己心有所属,不会被太子盯上。
太子调侃之语说得不沾半分情爱,只是因美色而一时兴起罢了。
简寻送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感慨太子见色起意。
他拱手行礼,语气客套:“殿下谬赞,属下不过一介武夫,如何能入殿下的眼?”
宁修云笑道:“孤随便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简寻终于放心了,原本想食言找借口离开的想法也消了个干净。
宁修云招来沈七将棋盘收拾好,邀请道:“继续?”
简寻点头,又在座位上坐下。
两人就这样安静对弈了几局,营帐外偶尔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牵了马从营地里离开。
宁修云对现状还算满意:“看来大家都有在为剿匪好好努力呢。”
“殿下,属下应该何时出发?”简寻开口询问道。
太子虽然说了要派几十个护卫与他同行,但什么时候点人,什么时候出发都是太子一人说了算。
简寻虽然也心急,但不得不等太子发话。
“不急。那少年应该知道些情报,等他醒了再说。”宁修云又落一子,这局又终了。
到了今天,两人的对弈已经进行了四十一次,简讯四十一败,一次也没赢过,每天被宁修云按在棋盘上反复摩擦,也亏得这人还能保持对下棋的热爱。
时间已是深夜,到了宁修云该休息的时候。
他和他自述的一样麻烦,等沈七带人拿来洗漱用具、屏风、就寝的衣物。
片刻后营帐里响起了细微的水声。
宁修云洗漱的时候,简寻就坐在软榻上,双手抱胸、目不斜视,俨然一副铁石心肠。
关于床铺的分配就很明显了,宁修云睡原有的床榻,宽敞,简寻便睡这个临时搭起来的软榻。
旁观的沈七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苦行僧,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酒、色、财哪一样不沾些,怎么偏偏就简寻练武练成了这幅模样,沈七实在不解。
简寻看似十分安稳,实则如坐针毡,他还是太不擅长与人共处,一想到要和太子独处就浑身不自在。
他看向边上的沈七,不抱希望地问:“前辈今夜是……”
若是沈七今夜当值,简寻大可以和她换班,他在营帐门口守一夜都比在营帐里睡一夜舒坦。
沈七看出这人好似有变卦的趋势,于是勾起一抹假笑:“我要回主营帐守着以蒙蔽视听,简公子就别想着离开了,万一被人发现,恐生变故。”
简寻:“……”
他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假装自己没有动过反悔的念头。
宁修云洗漱完毕,便看到简寻在软榻上坐得笔直,也不知道那么软的床铺怎么还能让他整个人紧绷得像个木头。
沈七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走,等到了收屏风的时候,宁修云拒绝了,他打趣道:“就放这里吧,拿走了简卿今晚都别想睡了。”
沈七点了点头,将屏风收起放在一边,只等太子殿下入睡时再拉开。
宁修云手里拿着一本书卷,靠在榻上,悠闲地翻看着。
简寻原本盯着地面看,见太子没有入睡的意思,目光忍不住便频频往营帐里另一个活人那里瞥,没办法,对方存在感太强,让他想忽略都难。
宁修云穿的不是特别私密的寝衣,只是一套轻薄的常服去了外衫,面料十分柔软,穿起来特别舒适。
他脱掉了簪子,长发披散,看起来分外闲适,和精神紧绷的简寻对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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