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清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也可能我真有点疯。”
把喻卉的头按向地面,扯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以及后来拖着她往墓园走。
她在做那些事时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爽。
正常人会这样?
沈见清觉得,不……
“换我,我可能比你做得更狠。”徐苏瑜忽然开口,打断了沈见清的思绪。
沈见清愣了好几秒,才像是听懂了徐苏瑜话一样,转头看着她。
徐苏瑜说:“你没疯,只是憋得太久了。”
沈见清喉头一梗,眼泪几乎涌上来。她立刻咬紧牙克制,很久,才能神色如常地笑出一声,说:“好,你的话,我每句都会信,但……”
“但什么?”
“我的的确确利用了我姐。”
沈见清盯着地面,盯到视线变成了一大片白,说:“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姐即使去世也一直在保护我,她在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儿留了能牵制喻卉一辈子的东西。她从出生一直保护我到今天,我怎么都不应该在她忌日的前两天,当着她的面,诋毁她是一个被怨恨包裹的人。”
“她特别温柔。”
“可我为了击垮了喻卉最后的心理防线,还是毫不犹豫地利用了她。”
一个“恶鬼”,忌日将近,新年不远,应该是她最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的时候。
她在这时候找上谁,那个人还有机会摆脱吗?
沈见清回忆着喻卉放弃抵抗的画面,低声说:“苏瑜,我把我姐利用得很彻底。”
徐苏瑜垂了一下眼。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却做得异常艰涩。
不过须臾,再抬起来,只剩满目平静。
徐苏瑜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姐之所以会留下一样能牵制喻卉一辈子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能利用她一辈子?”
沈见清双手一攥,狠狠愣住。
徐苏瑜看着前方起伏的山脉,静静地说:“她是你唯一的姐姐,你想敬重她是情理之中,同样的,你也是她仅有妹妹,她又没有喜欢的人,不把全部的爱都给你还能给谁?”
沈见清脑子里“嗡”得一声巨响,瞬间头晕目眩,站立不住。
徐苏瑜稳稳地扶了她一把,说:“沈见清,对你姐,你觉得歉疚的时候,才是真的对不起她的时候。”
沈见清如梦初醒,心底的内疚一刹之间就被沈同宜漫长、浓厚的爱意紧紧裹住。
太迅猛激烈。
沈见清承受不住,眼泪疯狂往外涌。
徐苏瑜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22年了。
喻卉终于带着将会缠绕她一生的噩梦狼狈逃走。
沈见清可以开始发泄,把她接收到的所有的爱和恨全部发泄出来,越激烈越好。
这样,她才能真的康复。
公路上寒风呼啸。
徐苏瑜抬头看着墓园方向,目光温柔而平静。
沈见清蹲靠在车边,哭得崩溃又痛快。
她们两个只有咫尺的距离,却好像分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见清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沈见清扶着车身站起来,靠了一会儿,听见徐苏瑜问:“喻卉的事算是结束了?”
沈见清潮湿的睫毛压着,声音沙哑:“才刚刚开始。”
徐苏瑜的心一磕。
沈见清说:“我要用我的故事作为引子,向所有人证明我姐的清白。”
那不就是拿自己的“社死”换沈同宜“重活”?
“沈……”
沈见清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沈见清立刻拿出来接听:“喂。”
护工激动地说:“沈小姐,医生说秦小姐可以回普通病房了……”
护工后面的话沈见清完全听不见——多个惊喜同时降临的时候,人的承受能力极为有限——她转身就要去拉车门。
徐苏瑜很重地吞咽了一口,把话都咽回去,说:“你的车安全隐患太多,别开了,我送你过去。”
沈见清看了眼翘起来的引擎盖,当机立断:“好。”
两人快步往路口走。
徐苏瑜的车在那边停着。
走到一半,沈见清忽然想起来,问:“苏瑜,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徐苏瑜的步子顿了很明显一下,说:“来看个朋友。”
沈见清迅速转头看向徐苏瑜,欲言又止。
方园十几公里,能“住”人的地方只有她们身后的墓园。
徐苏瑜说:“她没死。”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2年前的今天,她把今天当她的忌日,就不会想起她的死亡,而是她们最后一次相处的美好。
所以她没有死。
至少,永远活在她心里。
徐苏瑜用最快的速度把沈见清送到了医院。
她的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掉头往墓园方向走。
一个小时后,墓地。
徐苏瑜蹲在一座墓碑前,看着照片里将永远年轻的女孩儿说:“沈同宜,又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就认识了28年。”
回答徐苏瑜的只有凛冽的山风。
徐苏瑜像是早已经习惯,她没有去等,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素净的手帕,一面认真擦拭墓碑,一面和沈同宜说话。
“你交代我的事,我还在做。”
“今年年尾应该就能做完。”
“你妹妹已经勇敢起来了,她想用自己的名声换你的清白。”
“这有违你的意愿。”
“你最后交代我的是,如果有一天事情藏不住,让我用‘沈玉山和姜玮女儿被人造黄谣至死’为标题,替你妹妹分担流言。”
“这可能会牵扯出你有抑郁症的事,让你父母名誉扫地。”
“你说这是他们欠你妹妹的。”
“那你呢?”
“你也是从小被他们忽视,甚至被他们逼出了抑郁症。”
徐苏瑜抬头,眼眶微微泛着红。
“好了,不说了,知道你爱妹妹。”
为了她,你总是习惯忽略自己。
这句话带着只有徐苏瑜自己才会明白的怨怼。
她不能说给沈同宜听。
徐苏瑜沉默着,墓碑擦到最后一角——沈同宜年轻的眉眼——她的手控制不住发抖,嗓音在颤:“你那么爱你妹妹,给了她全部的爱,现在她的生活即将回归正常,也找到了喜欢的人,那你是不是就可以腾出一点空间给……”
“我”字在徐苏瑜喉咙里剧烈撞击,犹豫徘徊,最后还是没有出口。
徐苏瑜笑了一声,手帕擦过沈同宜的嘴唇,看着她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办事,你可以完全放心。”徐苏瑜收回手,压在腿上,“我一定会赶在你妹妹之前,把舆论引导到你身上,把她藏好。”
“但在还你清白之前,你还要再受一次委屈。”
“只有把那些图发出去,舆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推到最高点。”
“舆论越激烈,你妹妹就越安全。”
“大家的视线都会在你身上,你妹妹只是和个女孩儿谈恋爱而已,无伤大雅。”
徐苏瑜说:“所有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我暂时还不能发。”
“因为你妹妹今天打了喻卉。”
“她忍了那么久,为什么刚刚好在今天打喻卉?”徐苏瑜笑问。
然后自问自答:“今天是我在一年之中唯一敢来见你的一天,你让她选在这天打喻卉,是不是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
“你又对了,我担心喻卉回过神来报警,先把她吓走了。”
“大概一周,等她身上的伤验不出来了,我就会开始。”
“那时候,她就是想拉你妹妹垫背,也拿不出来证据告她。”
“你妹妹很聪明,动手之前,先给喻卉的车熄了火,让行车记录仪不能拍摄,也提前找我拿了治疗焦虑的药,给自己留足余地。”
“有这些前提在,喻卉就是真告,也不会成功。”
“但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向别人说自己有病对不对?”
“你舍不得她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待。”
“更舍不得她向人剖开伤口的时候,再经历一次你被人造黄谣的痛苦。”
“她亲自动手澄清的,就像她亲手把你推倒了浪尖风口。”
“所以我们再等一等。”
“等时机恰当的时候,我来替她做这些事。”
“她只是看着,应该不会那么痛苦。”
徐苏瑜把手帕一层层叠好,放进口袋,抬头看着沈同宜,说:“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吓走喻卉的?”
“非常简单。”
徐苏瑜笑了一声,转身坐在坐地上,肩膀一点点倾向“沈同宜”。
“我说,‘喻卉,你是不是想让我公开那段视频?’”
“喻卉的智商还可以,一下子就想到我是谁。”
“她很恐惧,求我不要,还质问我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我是22年前寄视频给你的人,是前段时间发邮件给你的人,也是……’”
徐苏瑜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很久,才又发出声音:“沈同宜,对不起,为了让喻卉相信必要的时候我一定会那么做,我没有经你同意,就借用了你的名字。”
徐苏瑜的肩膀终于了靠上“沈同宜”。
那个瞬间,她的身体轻轻颤动,嗓音也仿佛受到了影响。
“我说……”
“我也是沈同宜最忠诚的爱慕者。”
因为忠诚于她,所以心甘情愿花一辈子的时间,替她完成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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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宝,周末浪得太过,现在才更,我道歉,明天醒来继续给你们发红包
第114章
沈见清一路跑进医院, 等电梯上楼的十几分钟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耐心。
出来后,她等不及去护士站,随手拦了个人就问:“你好, 请问V6怎么走?”
V6是单人间,秦越来的时候还没有空位, 现在碰上了。
沈见清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快步往过走, 不过六七秒,急迫的步子猛然停在一扇门前。
沈见清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过度的心跳, “怦,怦”,每一次都好像在狠狠撞击她的肋骨,她握着门把,低头看了自己狼狈的模样很久,才慢慢按下去, 推开门。
房间里洒满了阳光。
秦越靠在支起的病床上,偏头看着窗外。
她还是那么安静。
一月的阳光刚刚好和春天相接,同样温暖而静谧,轻轻包裹着秦越。
沈见清喉咙里一咽,像是被巨石堵住了一样, 胀得疼, 湿热感迅速往她眼眶里涌。
她不懂, 怎么风和日丽的日子比前几天的担惊受怕更容易激起她脆弱的情绪?
那个爱骗她, 爱逞强,爱自以为是的傻子明明都“活”过来了……
眼泪涌上来,沈见清行动快于意识, 在动作缓慢的秦越完全转过来之前,快速推开卫生间的门, 把自己关进里面。
外面传来秦越虚弱的声音:“沈老师,是你吗?”
沈见清喉咙胀得要炸,她抖着手抬起水龙头,仗着流水的遮掩,高声道:“不是我还是能是谁?你想是谁?”
外面没了声音。
沈见清两手撑在盥洗台上哭笑不得。
大傻子还在重症的时候,她都能和她好好说话,怎么刚一出来就开始凶她?
“呵。”
沈老师,你不行啊,为了掩饰自己的矫情竟然先下手为强,跑去凶女朋友。
沈见清关了水,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血浆色的口红还在,脸色苍白,看起来属实有点恐怖。
来的路上,徐苏瑜有问过她要不要回去换衣服,她拒绝了。
因为往后,她不想再对秦越有任何隐瞒。
就是不知道那个大傻子一会儿看见她会不会吓得跳起来,直接原地康复。
沈见清忍不住又笑出一声,低头平复着情绪。
片刻,开门声起。
沈见清从卫生间里出来,慢慢腾腾地往过走。
秦越看着她,目光比无声的阳光还要平和安静。
这种“平和静”不是以前那种古井似的平静。
沈见清望着。
是春暖花开之后的风平浪静。
忽地,她抿着唇从喉咙里轻轻咳嗽一声,眼波流动,沈见清刚刚平复的情绪瞬间就又乱了。
她又想哭。
重新生动起来的秦越像是她情绪的开关,随便一拨,她就会被它全权左右。
沈见清无比享受突如其来的另一种支配感,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准备兑现之前的话——等大傻子好了,好好收拾她。
她今天的情绪太敏感,不找这样一件“不带感情”的事做,顷刻就会被后怕淹没。
不过大傻子现在还没有完全好,她今天会收敛着。
沈见清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走到床边,头也不低,只是很高冷地垂了点眼皮,抬手摸在秦越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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