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含糊其辞:“嗯。”
周斯点到为止,说了声“我去吃饭”,转身离开。
秦越在桌边站了一会儿,把其中一份早餐放在沈见清面前:“都是非油炸的,热量不高。”
沈见清抬眼,紧抿的唇缓缓分开,说:“谢谢。”
秦越没说话,转身走到沈见清对面坐下低头吃饭。
她在这件事上向来认真,没能发现沈见清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耳朵。
沈见清看着那圈不正常的红,难以控制地回忆着从前。
去领科接秦越下班的她看到面前的姑娘忙瘦了,忍不住伸手摸着她的侧脸询问了一句,顺手把她的长发夹到耳后,看到她白生生的耳朵,心痒地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说:“果然还是应该打个耳洞。”
那么漂亮,就该多一点装饰更加引人注目。
或者,仅仅只是让她在床上更为她疯狂。
她低头吻过来的时候,沁凉的耳钉应该会碰到她忍不住想要夹紧的大腿。
她迷乱呜咽,要生要死地去抓她头发时,一不小心碰到耳钉,应该会因为那股突如其来的凉意刺激,求着她不要停下。
而她,气弱地喘在她颈边,跟她说“沈老师,吻一吻我”时,她肯定会被那一点另类的温度吸引,立刻就难以克制地将她吻到G/C。
G/C的她那样美,那样弱,漂亮得惊心动魄。
沈见清只是稍一回忆,身体里就有热潮翻滚,几乎是在秦越吞下最后一口稀粥的同时,从另一处骤然涌出。
她脑子里“嗡”得一声响,想起秦越当时的回应。
“疼不疼?”秦越问。
她一愣,笑着说:“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她还是当真了。
在被她伤透心之后,默不作声地当真了。
频繁地被发炎疼痛折磨也没有退缩。
她早该知道的。
这个傻子,最听话。
内疚在沈见清胸腔里横冲直撞,慢慢化成无形的利刃,切割着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秦越抬头看到沈见清漆黑的双目和下颌生硬的线条,捏着半个鸡蛋,叫了她一声:“沈老师。”
沈见清目光震动,一瞬间笑容满面:“怎么了?”
秦越看着她,过一会儿,说:“鸡蛋吃不完了。”
沈见清没有任何迟疑地朝秦越伸手:“给我。”
秦越把鸡蛋递过去,眼望着沈见清和以前吃她的剩饭的一样,没有一丝膈应地把那半个鸡蛋吃进去,心里变成了绥州大雪纷飞的街头,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没有尽头。
刚才抬头看到沈见清的那个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两年前“子午”外的那个夜晚,沈见清眼神里充斥着恨,她站在她的愤怒中央,毫无还手之力。
她惊惧。
潜意识为了保护她,再次向沈见清编造了一个谎言——鸡蛋吃不完,用来确认她的真实态度。
结果是:这次,沈见清没有和那一个月短暂梦幻的恋爱一样骗她,那她就更加不懂,沈见清刚才的那个眼神代表什么。
秦越挪开目光,继续吃饭。
绥州的风雪远胜江坪,饭菜却不像江坪那样热气腾腾。
————
方案讨论的过程枯燥又刺激,时不时的,就有人看到自家平日里稳如老,额,神仙一样的导师拍着桌子吼人。
其中以暴脾气的周学礼最为频繁。
宋迴坐在他斜后面,抖得一上午脖子就没有直起来过。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宋迴抄起包就跑进了食堂,一手指过去三四个菜,熟练地拿出南大一卡通付钱。
“滴!无效卡!”
宋迴都要哭了,扭头看见秦越进来立马喊她救命。
他们接下来两月的饭票全在秦越手里攥着。
周学礼说她细心,可她走路真的比乌龟还慢。
宋迴等不及,跑过来撵她:“你能不能快点啊,我都快饿死了,不,我没有,你就是走到明天,我都可以坚持。”
宋迴说完,恭恭敬敬地和沈见清打了声招呼:“沈老师。”
沈见清没什么表情:“嗯。”
说话同时,沈见清的视线从秦越身上轻轻带过,留下短暂柔情。
等沈见清过去,宋迴飞快地一伸手,勾住谭景的脖子,把他从沈见清屁股后面勾过来,哭哭啼啼地说:“我得罪你导师了吗?得罪了吗?她刚才为什么用那个表情看我??”
谭景被宋迴勾得一个趔趄,茫然地问:“什么表情?”
宋迴说:“没有表情。”
谭景拍拍宋迴的胳膊,让他放开自己,用一嗓子过来人的语气说:“没表情就是正常表情,放心吧。”
宋迴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你导师一直这么,嗯,”宋迴用手比划两下,把凶换了个说法,“有学术气质吗?”
谭景端着下巴回忆:“听一个留校的师兄说以前挺好的,会熬夜给其他老师的学生指导论文,实验里也会主动开玩笑,没什么架子。”
宋迴就不懂了:“那现在怎么这么不苟言笑?”
“不知道。”谭景摇了摇头,说:“师兄说沈老师是两年前突然变成这样的。”
宋迴:“哦,那可能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秦越?”宋迴在秦越眼跟前晃晃爪子,说:“饭票。”
秦越收回跟随前方那道比直背影的视线,侧身勾着电脑包取饭票。
饭后大家各自找地方休息。
秦越不想走远,就在会议室的桌上趴着。
模模糊糊中,秦越感觉有一片阴影落在眼皮上。
她下意识想睁眼,又在久违的香水味从鼻端飘过时默了默,什么都没有做。
沈见清站在旁边,手指隔空抚过秦越的额头、眉眼、鼻梁,最后停在她紧抿的嘴角。
她记得秦越以前睡着会变得很放松,很乖,现在嘴角都松不开。
沈见清心里风卷云涌似的难受,她抬着手,指尖在空气里发颤。
会议室里很静。
沈见清弯腰望了秦越很久,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阿越,醒一醒。”
秦越薄弱的眼皮动了动,在沈见清地注视下“醒”过来,问她:“沈老师,你不休息?”
沈见清手垂下来,轻柔抚摸着秦越脸上压出来的红印:“休息,但是桌子太硬了,我想在你怀里睡。”
秦越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现在回宾馆,时间会有点赶。”
沈见清直起身体,手指顺着秦越的侧脸移下来,勾在下颔,抬起她的脸说:“不回宾馆,我们去车上。”
“车在〇七一东边的路上停着,很少有人经过。”沈见清补充。
秦越“嗯”了声,手搭上椅子扶手,准备起身。
掌根刚压实,沈见清抵在她下颌里的手忽然伸过来说:“握着我,我拉你。”
秦越微顿,低头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过去牵过她几次,记忆里干燥温暖,现在因为寒冷手背上遍布青斑。
说到底,这也是她的错。
没有她的出现,沈见清就算终其一生都放不下过去,不谈恋爱,也不必在荆棘密布的往事里再蹚一次,不用承受双倍的伤害,她的生活最多没有色彩,不会是现在这样,被寒冷侵蚀,被学生议论太过严厉。
秦越忽略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风险,握住沈见清的手,被她拉着站起来往外走。
外面风雪正浓,不过七八分钟的路,两人身上就落了厚厚一层。
沈见清解锁车门,打开暖气后站在路沿上对秦越说:“阿越,你低一下头?”
秦越没有任何犹豫就低了头。
这个反应看似和从前一样,其实差异巨大。
以前是因为太喜欢了,事事都愿意顺着,现在被内疚支配。
沈见清看不见秦越的眼睛,捕捉不到她的情绪,她左手插在衣兜里,右手抬起来,一面认真扫落秦越头上的白雪,一面回忆着23年前,发生在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一幕——从小没受到过什么偏爱的小秦越克制地咬咬嘴唇,把脑袋蹭过来说:“姐姐,麻烦你再揉一下我的脑袋。”
那时候,她满满一颗心应该都是来年春天和她的约定,哪会儿想到,一晃14年过去,才能隔着商场的玻璃再见上她一面。
沈见清心潮翻涌,手掌贴在秦越头上,揉了揉,说:“阿越,等春天来了,姐姐带你去晒太阳。”
好熟悉的话。
秦越一愣,猛然抬头,在沈见清瞳孔里看到浓浓的故事感,她看着她,却好像透过她看到了那个已经消亡在时间里的四岁的她。
秦越脑中嗡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张开口,发出声音之前,被沈见清拉着手,牵上车子后排。
里面还不够暖和,沈见清靠过来,一手搂着秦越腰,一手握在她颈侧,头紧紧挨在另外一边,说:“阿越,不要怕见我。去年夏天,你在街边看见我哭不是因为痛苦,是太想你了。”
秦越的思绪已经被沈见清那句有关“春天”的话冲击得所剩无几,再多这句,瞬间定格,任由沈见清抱着她,在她颈边流泪,“我一直在找你,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像你,拼了命地跑过去,却发现只是幻觉,心态崩了。阿越,我怕永远也找不到你。”
秦越无法回神。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束手无策到颓丧,想认输,竟然是错的?
那几天她除了工作,脑子里全是沈见清痛哭的脸。
她反复用“灾难”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对沈见清的意义,多了,她开始怨天尤人,被低压情绪包围,不止一次在噩梦里幻想,这世上没有秦越这个人就好了。
惊醒之后一切如旧。
她还有很多人要在意,未来某一天再见沈见清还有债要还。
她好像又一次经历了18岁的无助,却没有一个人从天而降,让她重新看见光明。
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里游荡了好几天,再睁眼,关向晨在电话里说:“阿越,我在一中的校庆上看到那谁了,她以前应该是一中的,今天在开幕式上作为校友代表上台发言了,看起来很轻松,你不用再担心她了。”
那个瞬间,她好像得到了救赎,心脏一点点活过来。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去剪头发,去计划将来,去做一个未来不会再在她身上留下一丝阴影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在弥补错误,其实,那个人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某一个时刻原谅了她,根本不需要她再想办法兑换。
那么大的错误。
她原谅了,还花费两年的努力来“配得上”她。
秦越不由得抓住了沈见清的手腕,嘴唇在颤抖:“沈老师,你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
气消之后知道的,所以没有迁怒、贬低,还因为心底里藏着对她的喜欢,一次性全都接受了。
是这样吧?
她昨晚那副模样可能不是被爱恨折磨,而是单纯吃醋;
她可能是心甘情愿时刻戴着她留下的那串佛珠的;
她会突然变得不苟言笑,会双手发凉,会在街头痛哭可能都不是因为恨她。
而是,想她却找不到她。
所以一直重复着叫她“阿越”,所以在没有任何交流、交集的时候认可她就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所以一直努力,想配得上她。
她说“爱”的时候,可能真的清醒。
那么,她是不是就不用再纠结距离,纠结自己会扎到她,真真正正回来她身边了?回来她身边是不是就不用只是满足需要,也可以重新谈爱??
“沈老师。”
秦越猛地抓住了沈见清的手腕,转念一想,这些猜测太想理想化了,她不敢承认。
她现在平凡得没有一丝自负的底气和勇气,更无法拿充斥着瑕疵的感情和沈同宜比较,认为沈见清会在这二者之间选择一份被人评价过变态的爱。
秦越急促的心跳猛然坠落,她在沈见清的注视中冷静下来,一点点松开她,低声说:“怎么知道的?”
秦越断崖式的情绪变化刺痛了沈见清,她反握住秦越,抬头吻了吻她竟然也会黯淡无光的眼睛,说:“院长告诉我的。”
秦越点了点头:“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表示。
沈见清看到她好像被从前那些事打断了骨头,就认命地跪在了那里,从此以后对她加注在她身上的爱恨不闪不躲,但也不敢争辩争取。
她果然像周斯说的那样,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沈见清坐起来吻秦越,急躁混乱,毫无章法,唇舌激烈的纠缠碰撞顷刻盖过了发动机的嗡嗡,她在急喘中出声:“阿越,我爱你,在你不知道的这两年深爱。”
我爱你。
同样的三个字,沈见清昨晚也说过,秦越以为她是喝醉了,以为她是被身体里共存的爱恨折磨疯了,没有去过度拆解深挖。
现在她们都清醒。
她从幼年开始积累的情感也已经见到了光,好像……
还得到了肯定和回应。
“阿越,等春天来了,姐姐带你去晒太阳。”
沈见清不久之前的话从秦越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浑身激灵,波动的目光紧紧锁住沈见清:“沈老师,你……”
强烈的情绪像无形手掌扼住了秦越的喉咙,她张着嘴,嗓音艰涩:“你不恨我了?”
沈见清跨坐到秦越腿上吻她:“不恨。”
“因为院长告诉你了那些事?”
“因为我早就爱上了你,比你看到的深,比我发现的重。”
“阿越,你不知道你有多吸引人,你是我无限逼近死亡那秒,脑子里唯一出现过的人。”沈见清说。
秦越惊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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