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信号灯几经变换,祁幸之深吸一口气,以掌心抵住沈慕庭的后背,示意对方往前走。
他没敢贴太久,顺势往回收,却碰巧撞上沈慕庭背到身后来的手。
“怎么了?!”
祁幸之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眼神乱飘,小声地询问,“沈慕庭,你……你有事吗?干嘛抓我的手?”
沈慕庭小心翼翼地轻抚两下他的手心,极为克制地松开,也跟着压低音量。
“没事。”
第25章 日记
与祁幸之分别以后,沈慕庭一下车就拐进文具店买了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
这是他惯常购买的款式,拿给祁幸之的物理笔记本也是这种本子。
纸质特别好,摸起来滑滑的,笔尖落于其上,普通的墨色笔迹还会显出亮晶晶的效果。
最初选定的时候就觉得祁幸之会喜欢,后来拿到手果真夸了好几次。
回到家,沈慕庭端坐书桌前,刚写完“沈”字的三点水就忽地停顿住,不知怎的,他又联想到了祁幸之——
明明是个高大挺拔的少年,却没有半点脾气,柔软又亲切,如同一块人形年糕。
祁幸之总说自己是个“社恐”,可实际上他生性跳脱、言辞幽默,交朋友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沈慕庭自认寡言无趣,跟小太阳似的人待在一块,被对方吸引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时至今日,越陷越深。
思绪稍滞,他继续在纸上落笔,将自己的名字补全,又翻开第二页,犹豫好半天才在同样的位置写下“祁幸之”。
这一回,沈慕庭的态度格外郑重,比参加市质检考试填写答题卡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一笔一划慢到极致。
写完后,他盯着“祁幸之”三个字看了许久,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在前面以小字备注:
【喜欢。】
如果加上前一页的字,这句话合起来就是:【沈慕庭(喜欢)祁幸之。】
这是沈慕庭深藏于心的最大秘密,也许只有祁幸之本人对此一无所觉——或许被偏爱的那一方就是这样。
沈慕庭承认自己的胆怯。
高三正是关键时期,他不可能贸然向祁幸之表明心意,万一影响到对方的学习状态就不妙了。
更何况……
沈慕庭永远接受不了“当不成朋友”的结局,倒不如强行压下蠢蠢欲动的绮念,恪守分寸,总归还是能待在祁幸之的身边。
人性本贪婪,他能做的只剩下“收敛”这一件事,暂时别让祁幸之发现自己的心意。
再次翻过新的一页,沈慕庭在第一行标注上日期,开始写日记。
不需要刻意回忆,如同缓慢播放的旧电影,一幕接着一幕在他眼前展开。
——无论大小,只要是与祁幸之有关的事情,沈慕庭通通写上了。
2218年8月28日
【今天正式开学,他一脸困倦地参加升旗仪式,精神状态不好,绝对是熬夜看书了。】
【他经常给我发读后感,可能以为我早就睡着了,往往一发就是十几条。】
【其实我为他单独设置了特殊提示音,叮一声我就清醒,不管他说什么都很有趣,但我想不出合适的回复,干脆等到第二天再发。】
【他真可爱。】
【晨会结束后,他说我一点都没变,高一刚开学那会的国旗下讲话,只有我站得板正,一副用心聆听的样子。】
【我早就变了。】
【两年前,我放空大脑、什么都没想,也没在听校长说话;而高三这年不一样,我满脑子都是他。】
2218年9月7日
【他早上来我家附近等我,顶着挺大的风,就是为了向我展示他的新鞋,很好看,非常适合他。】
【他的脚踝很好看,不过被冻到发白了,所以我还是更希望他能注重保暖。】
【一出门就看见喜欢的人,没有比这更加幸福的事情了。】
【如果是别人喋喋不休地说话,我只觉得烦,换成是他,我反而还嫌不够。】
【要是能和他待在同一个班级就好了,一转头就能看到。】
【物理笔记本终于送到他手里,他非常开心,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他的眼睛也很好看。】
2218年9月19日
【他物理周测考到70分,进步很大,还笑着问我表现如何,我回答很好。】
【其实我没有看他的试卷,只顾着看他的脸,因为真的很好看。】
【不止是阳光,似乎连风也过分偏爱他。】
【他的手也很好看。】
【放学过马路的时候,我差点被车撞到,他迅速把我拽回去,而且神色紧张,这或许就是一种关心吧。】
【缓过神来之后,我也感到后怕——假如我死了,还如何见到他?】
【我主动去碰他的手,有点冰凉,不知是不是被我吓到了,言语安慰远远不够,什么时候才能直接拥抱他?】
沈慕庭行云流水般写完三页,稍微一回顾就陷入沉默,“很好看”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过高。
干巴巴的词汇,他甚至没想过用别的、更加优美的形容词来代替。
这就是语文成绩勉强擦线及格的理科生吗?
沈慕庭轻叹一声,默认水平如此,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啪”的一声合上日记本,极为珍重地放进书架当中。
他只想珍惜“与祁幸之共度”的每分每秒,为了避免日渐遗忘,按时记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不清楚能坚持写日记多久,但沈慕庭还是希望自己每一次翻开它时,都怀揣着朝圣一般的恳切。
高三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转瞬即至,这一次的年级排名是实验班、平行班大洗牌的依据。
祁幸之早在刚开学那会儿就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考入沈慕庭的班级。
倘若第一次失败了,那就尝试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成功为止。
考前的临时抱佛脚必不可少,最好的老师不就在他身边吗?
“去图书馆?”
听见祁幸之的邀请时,沈慕庭难免|流露出几分惊愕的情绪来,反问道:
“现在吗?”
眼前的少年颇为认真地点点头,一手抱着沈老师编撰的物理习题册,另一手抬起来一挥,扬声说:
“没错,就是现在!我一刻都等不了,走吧,我们马上出发!”
沈慕庭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仍在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全然处于迷茫的状态之中。
要知道祁幸之这家伙最爱的娱乐项目是窝在沙发上,边吃冰边看电影。偶尔不上晚自习的时候,他一放学就赶着回家,在外边多待一会儿都觉得累。
用他的话说就是——‘我先休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才能奋勇拼搏啊!’
旁人忙着争分夺秒地多刷两道题,祁幸之倒是完全不同,懒洋洋“躺尸”才是他的首选。
沈慕庭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迟疑片刻还是选择出声询问:
“祁幸之,你……是不是叔叔阿姨给你太多压力了?”
沈老爷子风流成性,沈家下一辈加起来有十多个,无人关心小辈的学习成绩,反正家里有的是钱,多到他们三辈子都花不完的程度。
唯有沈慕庭格格不入,铆足一股劲,只待时机一到就离开鲤城,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和沈家这些人扯上关系。
但祁幸之不一样,身为独生子,父母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他的身上,有时候过度的“关爱”也会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
在高三这一年因压力过大而崩溃的学生不在少数,沈慕庭有些担心,“学习这种事情,慢慢来吧,不用太着急。”
“啊?”
祁幸之先是一呆,等反应过来以后连连否认,“不不不,我突然上进跟我爸妈没关系,其实是因为……”
他的音量瞬间低至无声,正好卡在最为关键的地方,引得沈慕庭下意识地接话:
“因为?”
祁幸之第一时间别开眼睛,若无其事道,“嗨呀,没什么,过惯了咸鱼生活,我也想奋斗一把咯!”
沈慕庭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一时间也说不清楚,眼看着祁幸之迈大步猛冲,只得跟上去。
校内图书馆人不多,加上管理员不到十个,他们在二楼绕一圈,寻了窗边的位置坐下。
“等我写完两张卷子再找你。”
祁幸之一手挡在脸侧,压低音量小声道,“我话多嘛,假如我提前跟你说话,你千万别理我!记住了吗!”
眼见他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沈慕庭忍俊不禁,以拳抵唇才勉强掩住笑意,顺着他的意给出回应:
“……嗯,记住了。”
祁幸之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终于放下心来垂首写题,模样很是专注,得出一道题的答案还不忘验算两遍。
而沈慕庭反倒很不适应,时不时就想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连读题的时候都在想——
祁幸之会吗?
是否需要帮助?
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说话?
沈慕庭如今已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来写,后来逐渐演变成随身携带,和祁幸之吃过饭、各回各班后也会写。
他暗下决心,等写完这本日记就试着勇敢一回,并将其交到祁幸之的手里。
2218年10月17日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忽然问我,最喜欢哪个城市,内陆还是沿海?我当时没想太多,脱口而出道,只要不是鲤城就行。】
【他点点头,之后没再说话,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选好目标大学了吗?】
【下午放学,他主动表示要到图书馆学习,确实非常认真,他是在为我们“考同一个大学”的约定而努力吗?】
【我无法确定。】
沈慕庭合上笔记本才继续写卷子,耗时比以往都长,总是忍不住因对面的少年而分心。
他望向祁幸之,发现对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于是默默起身,打算去三楼借一本志愿填报手册来看。
待到祁幸之完成任务的时候,一抬眼却没能寻见沈慕庭的身影,只瞥到桌子上放着一本棕色的笔记本和一张练习卷。
他误以为是沈慕庭整理的第二本物理习题集,顺手取来一看,刚翻过两页就怔愣住了。
祁幸之一度握不住手中的笔,笔盖磕在桌面上,敲出一声脆响,也险些把笔记本的纸面捏出凹痕来。
他看见右下方的位置出现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前边还有一个用以备注的小括号。
——(喜欢)祁幸之
这是真实的吗?
祁幸之下意识抬手去揉眼睛,总觉得自己是学习学疯了出现幻觉,两秒钟后再次睁眼,字迹依然清晰未变。
他不敢再往后翻页,略显慌张地将笔记本归位,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许多,连呼吸声也变得粗重。
短短的半分钟内,祁幸之的脑海中划过无数个念头,最终融合成一个想法——
他不想再等了!
祁幸之立刻摸出手机给沈慕庭发消息:【我写完试卷了,你人在哪?】
连续发送三遍,还是没能收到回复,祁幸之干脆先从二楼的书架找起。
穿过“武侠小说专区”的同一时间,他寻找半天的人从楼梯口出来,脚步不停地走回座位。
沈慕庭站在桌子的外侧,四下打量着找人,目光无意中扫过祁幸之铺散开的草稿纸,一瞬间似是被击中心脏。
杂乱无章的公式、计算结果之间,夹杂着几个中文,一笔一划遒劲有力。
【沈慕庭沈慕庭沈慕庭!】
【喂喂!】
【怎么还不看我!】
第26章 情定
盯着纸面上的字句,沈慕庭完全可以想象出祁幸之说话的模样——
少年每回拔高音量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瞪圆眼睛,清澈水亮的眼波,令人一看就忍不住心软。
沈慕庭稍微回忆了一下。
为了避免出现“舍不得挪开视线”的情况,他强迫自己不要抬头去看祁幸之,努力克制着,写题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上不少。
沈慕庭没想到会惹得祁幸之“不满”,短暂地犹豫几秒,摇摆不止的天平稳稳砸向另一方。
他终于还是选择伸出手去,拿开最上方的纸张,仔细辨认第二张草稿纸上的潦草字迹。
【想让沈老师给我讲题!】
【啊啊啊为什么我会写!】
【找不到借口了!】
【烦!烦!烦!】
沈慕庭忍俊不禁。
相比之下,第三张的内容就显得简单许多,沈慕庭一眼扫过去,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个“沈”字。
零星三两个是工整有力的正楷字,其余的都是龙飞凤舞的连笔,跟在公式和计算结果后面一道划出来。
盯着某个字看太久就会出现“完形崩溃”的现象,沈慕庭这会儿便是如此,一度辨认不出自己的姓氏,越看越眼花。
可想而知祁幸之写了多少遍。
先前的那两个小时,沈慕庭多次抬眼偷瞥祁幸之,自始至终都没能对视成功。
少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精致的眉眼被挡去大半,以沈慕庭的角度看过去,连祁幸之浓密微翘的睫毛都看不真切。
祁幸之平日里话多得很,语速也快,有时候嘚嘚嘚跟个机关枪似的,一般人跟不上他的节奏。
然而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神情略微紧绷,周身仿佛自成一道无形的结界,自动屏蔽所有的干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草稿纸上的文字,沈慕庭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
“全身心投入”的祁幸之也渴望得到“沈慕庭”的关注。
某些人表面是在全神贯注地学习,并且表情严肃,可实际上小心思活络,自顾自地发牢骚。
桌面上放着的草稿纸明明白白地告诉沈慕庭,在他倍感纠结的同时,祁幸之也是同样的躁动不安。
22/26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