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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抚过他的额际，替他按起太阳穴。穆沐吓了一跳，几乎从床沿上滚下去，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殷唯清的手。
“一大早的吓死人了……”穆沐挥开他的手，嘟囔道。
殷唯清低笑了一声说：“打起精神来，不要让老人家担心。”
穆沐神色一敛。是啊，必须振作起来，自己不再是要靠长辈庇护的孩童了，现在是要为长辈分忧的时候。
穆沐走进餐厅的时候，气氛一如既往的平和，仿佛昨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外婆一早就煮好的地瓜稀饭在餐桌上散发着香气，外公拿着放大镜坐在一边看报纸。
对了，外公并不知道墓地发生的事吧。穆沐想到外公呼唤母亲的样子虽然忍不住心酸，但还是努力不表现出任何异样。
“阿公早安……”
“唔，”外公抖抖报纸说，“再等饭凉一凉，今早好热喏。”
穆沐点点头，去厨房给外婆帮忙。
外婆动作麻利地整理炊具，小菜和凉菜都摆在流理台上。穆沐赶紧过去：“阿姆早上好。”
“唉，早晨好，快端出去吧。”外婆应了声。
和之前无数个早晨一样，外婆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穆沐疑惑了，母亲的坟地被挖开尸骨不翼而飞在他心里是天大的事，可外婆的反应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昨天……”他尝试着说。
“对了，”外婆状似无意打断他的话，“还记得祁家的小孩吗？昨天遇到他，他邀请你去他们家玩。”
祁家？穆沐愣了一下，想起前天夜里偶遇的少年。
“祁宣？”
“吃完早饭就去找他吧。”外婆摆摆手，让他把菜端出去。
走在去祁宣家的路上，穆沐还满心想着外婆的态度。
“好奇怪啊，阿姆是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穆沐囔囔自语，“我是不是该去问问村长爷爷？”
“稍安勿躁，”殷唯清的声音又吓了穆沐一跳，“你外婆这样或许是变相安慰你，她大概想自己去处理吧。”
穆沐叹了口气：“我该怎么办，配合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我做不到……妈妈的忌日快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会出这种事！”说着说着，他带上了哭腔。
殷唯清拍拍他的肩膀：“暂时配合你外婆瞒着外公吧，会有办法的。你现在不是要去见朋友么，振作一点！”
穆沐点头，拍拍脸颊，努力转换自己的情绪。
祁家的房子是独门独院的一栋别墅，与外婆家外观朴素的房子和开放式的菜畦不同，绿荫深处的祁家别墅是偏欧风的建筑，外围还有漂亮的铁艺围栏和小小的花园。
那是一个真正的花园，在穆沐孩童时的记忆中，兰花.杜鹃.玉兰.蔷薇.茉莉和四季桂，祁家的花园一整年都花开不败。不过穆沐最喜欢的是缠绕铁艺拱门生长的三角梅，以及覆盖了半墙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想起来有很多年没来过祁家了，穆沐拐过被榕树树荫遮蔽的小道，满心欢喜。但是道路的尽头，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座被时光摧毁的花园。高到膝盖的野草.杂乱无章伸展枝桠的花树.枯萎了一半的爬山虎，拱门边的三角梅只剩下一株，肆无忌惮地霸住了半扇门。而曾经美丽的白色小洋楼已经变成略有些发黄的颜色，窗台下没有被雨水冲刷到的地方有些污迹，阴影处隐隐有着青苔。
夏日艳阳之下，扑鼻而来的是燥热的尘土味.青草味和隐隐的茉莉花香。知了声声震着穆沐的鼓膜，穆沐呆了半晌才有些失落地笑笑：“看来茉莉还在。”
铁门外的电铃已经不能用了，半碎裂的外壳可以看到里面的线路。穆沐有些为难，他趴在铁门上轻声喊：“祁宣，祁宣！我是穆沐，我来找你了！”
外头的艳阳高照与虫鸣嘈杂似乎都影响不了这座沉静小洋楼，每扇窗都掩着窗帘的房子阴郁沉默着。
穆沐有些尴尬，镂空的门栏没法敲，又不好意思大声呼喊，他晃了晃手中的铁艺门栏，想能不能摇出点声响来。但是没想到稍稍一用力，门就吱吱呀呀地被他推开了。穆沐左看右看，这条小路的尽头几乎没人会经过，但是他不知是不是该进去敲门。
“我是不是该进去敲门？”穆沐进退两难。
殷唯清的声音有些忧虑：“这宅子的阴气很重……”
“诶？！”穆沐一惊，有些复杂地看向祁宅。曾经漂亮的花园洋房才短短几年就变成这样荒杂没有人气的样子，普通人看了都会觉得有点可怕吧。
“你确定这房子又人住么？”殷唯清说，“房子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附近又有那么多榕树……”
“榕树怎么了？”
“榕树夜晚易聚阴，这附近又没有人气。比较偏僻的荒宅有时候会有孤魂野鬼进驻，当它们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以后，外人再进就难了……”
穆沐攥紧手心：“是我的错觉吗？自从遇到你开始我的生活里就充满了奇怪的事……”
殷唯清没有回答。
这时，洋楼的门开了，门廊的阴影里一个白衣少年……
第23章 旧友（下）
“小宣？”穆沐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只好试探着喊道。
“小沐你来啦！”祁宣应道，“快进来吧，外边太阳好大我就不去迎你了。”
“没事，你别出来啦。”穆沐挥挥手，穿过花园的小径。
其实穆沐小时候并不常到祁家来玩，毕竟那是村里独行特立的富有的人家。但漂亮的祁家别墅给年幼的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不论是外面的花园，还是室内的装潢。在当时还没有见过世面的小穆沐眼里，祁家简直像宫殿一样！
不知是不是记忆太容易自我美化，再次走进祁家，穆沐才发现居然连洋楼的内部都看起来有些陈旧。
“是不是很失望？”祁宣问道。
穆沐有些局促地摇摇头：“还是比我家漂亮多了！”
“你呀，”祁宣笑了，“小时候就老说我家漂亮，死皮赖脸想搬来和我住呢。”
穆沐不好意思起来：“哎呀，你怎么还记得这种糗事。”
“其实我很开心，”祁宣有些怀念地说，“当时我非常想要朋友，巴不得你来我家里住呢。但是……我又怕你被别人排挤。”
“哈，别说这种事了，”穆沐急忙摆手，“我当时的境况不比你好呢！”一个是有钱人家的病秧子，一个是被迷信者厌恶的鬼孩，谁也不比谁好。
祁家大大的起居室里是老式的沙发，高高的吊顶上挂着水晶灯，墙角还有一架钢琴。以前穆沐一直觉得这就像电视剧里演的民国公馆一样。不过现在看来，水晶灯也是普通的水晶灯，钢琴也是普通的钢琴。想想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也独自拥有一架三角钢琴呢！
不过穆沐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我还记得你小叔叔教我唱的谱。”穆沐敲下第一个音，却发现钢琴坏了。他瞬间尴尬极了，回头发现祁宣的目光有些伤感。
“对不起，我不知道钢琴坏了。”穆沐连忙道歉。
祁宣摇摇头：“没事，已经坏掉很久了。”停了一下，他又说：“小沐，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来看我。其实不承认又怎样，这么些年，很多东西确实变了。房子变破败了，我变得让你认不出了，人的心也变了。”
“小宣……”
“说起来，你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村里人不喜欢祁家吧？其实这条小路拐过去的山道走到尽头，就是后山的坟场。后来开了水库通了新路，那里改成现在的公墓了。但是在很早以前，祁家没有发家之前，一直算是村里的守墓人。”
“守墓人？！”穆沐有些吃惊，觉得自己很多幼时的认知都在今天轰然倒塌了。
“后来爷爷趁着战乱外出到南洋做生意发家了，回来便拆了旧宅子，盖起了现在这栋小洋楼。村里很多眼红的人不信祁家去了南洋，总说爷爷发的是不义之财，直到我小叔叔出生。”祁宣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楼上的房间。
“小叔叔是爷爷的老来子，宠得不得了。而且多说有福之人才能老来得子，渐渐就少人说爷爷发不义之财。于是小叔叔简直成了家里的福星，这架钢琴就是特地买给他的。”
穆沐点头：“那真是买了很久吧，没有照顾好可能就坏掉了……”他还是很想把这个场圆回去。
“唉，和你说实话吧，我这次回来除了给老人家扫墓以外，主要是担心小叔叔啦！”祁宣一下子没形象地倒到沙发上，“他每天心情不好地闷在房里，真是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叔叔怎么会变成这样。”
穆沐总算明白了他之前的一大通感慨，只好安慰道：“都说艺术家的思想不好理解嘛……”
其实祁家洋楼并没有什么有趣之处了，破败的样子让回忆都染上了阴影。穆沐和祁宣在客厅里聊了一个上午，分别说了说童年趣事和自己后来的经历。两人越聊越投契，甚至觉得这份多年前的友谊更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中午时候穆沐还是要回家吃午饭的，只好有些不舍地起身准备告辞。
“不然，你晚上过来吧？”祁宣将他送至门口，突然提议道。
“晚上？”穆沐有些疑惑。
祁宣兴致勃勃地笑道：“晚上我去接你过来住吧，完成你当年的愿望怎么样？住到祁家洋楼！”
穆沐直觉上觉得这并不是个好提议，但是又有些盛情难却，只好推诿几句回去问问外婆。
穆沐再次穿过花园，走上归路时，心情已和来时不同了。重新找回朋友的愉悦，让他几乎哼出歌来。当他走出花园转身去关铁门时，却异常敏感地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祁家的洋楼已经关上大门了，那么……穆沐抬起头，发现二楼的一扇窗户拉开了窗帘，似乎有个人正死死盯着他看。
第24章 夜谈（上）
午餐的时候，穆沐向外婆说了祁宣的提议，他本以为外婆不会让他去祁家过夜，却没想到外婆只是淡淡道：“去住一晚也没关系，你小时候不是很想去吗？”
穆沐噎了一下，往事不要再提啦！
其实从正常角度来说去祁家留宿真的是件很普通的事情，但是穆沐并不明白心里的抗拒是为了什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穆沐躺在门廊下的摇椅对殷唯清说。
“传说榕树很有灵气，白日有仙人于树下，夜晚则有游魂相聚。但是如果那条路是旧时坟场的必经之路，想来应该是聚阴得厉害。要不你找个借口别去了？”殷唯清恶作剧地把手贴在穆沐的脸颊上。
“好凉！”穆沐抗议了一声。
这个燥热的午后没有一丝风，穆沐翻来覆去有些不适，干脆让殷唯清把手拿过来：“喂，手过来当冰袋用！”
“哎呀，”殷唯清笑道，“干脆让我抱着你睡吧，岂不是更凉快？”
“滚！”穆沐有些脸红，坚决拒绝某人的诱哄。
就在殷唯清以为穆沐要睡着的时候，那个少年突然低声说：“世上这么多游魂，为什么我只听得到你说话，并且触碰得到你呢？你来我的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果然还是不信我啊，殷唯清苦笑。他只是轻轻说：“睡吧……”
“我身上有什么是你想得到的呢？”穆沐还在喃喃，依旧紧紧闭着眼睛，“我什么都没有……”怀疑的种子一直在心里，拔除不去。
殷唯清看着那个在暑气中渐渐睡去的少年，因为有些热，他的额上沁着汗水，睡着了还是一副倔强的表情。
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殷唯清叹了口气。
穆沐醒来的时候大概已是下午四点左右了，原本还算阴凉的门廊因为太阳的西斜而照到余光，更加热了起来。他拭去额上的汗水，迷迷糊糊地扶着摇椅站了起来。
“真热……”他扯了扯身上有些汗湿的T恤，到厨房去找水喝。
外婆家是栋旧式的朴素小楼，一进门就是门廊，旁边是楼梯，上下各两间卧室。穿过门廊才是大厅，大厅右侧的小门出去是厨房和后院，菜畦则在房子外边。穆沐穿过门廊，走过大厅，在厨房张望了后院和菜畦，都没有发现外婆的身影。
奇怪，外婆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这是去哪了？穆沐挠挠头，干脆淘米准备熬粥。炎热的天气令人没有食欲，几乎天天都是清粥小菜。现在早些煮好粥，到傍晚就凉好了。
对了，外婆可能去处理墓地的事了，穆沐想到这里又低落了起来。眼见某人的低气压，殷唯清突然说：“西瓜！”
“什么？”
“夏天果然是要吃西瓜吧？”
穆沐这才发现家里今天买了西瓜。
“对喔，找凉水泡一泡等阿公阿姆一起来吃！”他立马去搬盆子，又到蓄水缸那里打凉水。
真是容易转移注意力啊，殷唯清摇头。
外公的午睡有点久，傍晚等外婆回来，三人才吃了半个西瓜。穆沐又喝了一碗粥，满足得不得了。
夏日的白昼长，已经是七点了，天光还没有暗下去。穆沐洗了个澡，并不想干等着祁宣来接他，干脆提上半个瓜，自己踏上了去祁家的路。
七点的天光虽然还没暗，但也并不明亮，路上的路灯都还没开启。不过已经稍降下去的气温与温柔的晚风，还是令人十分惬意，甚至连知了声都不如白日里烦人了。
穿过村里的大道，拐上去祁家的小径时，夏日傍晚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殆尽了。白天遮蔽日光的榕树树荫，此刻遮住了傍晚的余光，整条小径十分昏暗。穆沐想到今天殷唯清说的榕树聚阴之事，心里有些发毛。因为昏暗的光线与无法克制的胡思乱想，明明只有五分钟的树荫小径，穆沐觉得自己走了很久，而且还时不时被榕树的气须拍到肩膀，更是令他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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