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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沐不敢抬头看，但他能感到那哼唱的声音已行至床尾……不能坐以待毙，穆沐虽然恐惧着，恨不得殷唯清突然出现告诉他该怎么办。可是此刻不能寄托于幻想，不论如何，自己要拼一把。穆沐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默估量了一下门的方向，然后猛地从床上跳下，径直冲到门边。只是短短几秒，他想过最坏的打算，比如这个房间被封闭了.比如这哼唱之人不允许他出逃。但是，门开了……
穆沐跑出门去，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祁，祁宣！祁宣！”他甫一出门，就大声呼喊祁宣的名字，一路退到了二楼的楼梯边。穆沐已经无法正常感知时间的流逝了，可能才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没有人给他回应。他十分焦灼，他需要这个房子里其他人的回应，他想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小沐，你怎么了……”终于，不远处的一间房门打开了，祁宣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小宣，”穆沐强自镇定下来，但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我的……我的房间里有人！有人在我的房间里唱歌……”
“噗，你是不是做恶梦了？”祁宣笑起来，“小沐，你真的很胆小啊。”
“不是，不是，”穆沐急忙摇头，“我们别说话，你听！”
祁宣偏着头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笑。
穆沐心里有几分忐忑，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原因能够看到听到这些奇怪的事，他怕祁宣听不到，那他就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但是他也担心，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幻觉。恐慌之下的他又开始了各种胡思乱想。
屏息凝神了几秒，就在祁宣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阵轻柔迟缓的哼唱声传到了整个二楼的回廊，那哼唱之人显然也在往门外走。夏虫的鸣啼声已经再也听不到了，这个寂静的夏夜，只有这诡异的哼唱声在轻轻回荡……
穆沐看到祁宣明显颤抖了一下。
“小……小宣？”穆沐轻声唤他，“你听到了吗？”
祁宣没有回答，他已经转过头去，盯着穆沐的房门。
“小宣？”显然祁宣也听到了哼唱声。穆沐却不觉得安心，他的反应不正常！
“小沐，其实这首歌你也会唱，你不记得了么？”祁宣突然说。
穆沐瞠大了眼睛。
“小叔叔以前教我们唱过谱，”祁宣的声音变得很奇怪，有点虚弱.带着气音，“这是小叔叔作的曲子，还记得如何唱的人，几乎没有……”
有隐情！穆沐在脑袋里拼命回忆祁家小叔叔，却不论如何只记得修长的手指与唱谱的声音。那个人的长相，他完全想不起来。但是他还记得的声音，却不是此刻哼唱的声音。
我不记得了。穆沐说不出口。被别人厌弃也被自己厌弃的童年，他已经遗忘了许多。但是那些遗忘好像在日渐被挖出。
殷唯清曾经说过的话又在穆沐耳边响起：“魇并没有在你身上强加痛苦，被梦魇纠缠而至的痛苦全部来自每个人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那些痛苦是无法抹去无法忘记的。”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祁宣并没有等穆沐的回答，他突然转身用力敲起旁边的一扇门：“小叔！你快出来！小叔！你等的人来了！睿哥来了！”
睿哥？穆沐感到头在隐隐作痛，又是一个仿佛能在记忆挖刨出来的熟悉的名字。童年的记忆究竟被抛弃了多少？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什么？轻柔迟缓的哼唱声与祁宣砸门的声音仿佛是又一个梦境，穆沐感到额上沁出冷汗，四周的空间扭曲了一般开始发出刺耳的鸣啼，他头疼欲裂。
穆沐模糊的视线中，祁宣敲的那扇门打开了，有个人在说话，但是那声音犹如金属摩擦：“他在哪？”
穆沐捂住耳朵，痛苦地跪坐了下去。不对，这不是普通人能发出的声音，祁宣的小叔叔绝对不是人！
“他在哪里？小睿在哪里？小睿！”那刺耳的声音在叫嚣。
不要再说话了！穆沐痛苦得冷汗涔涔，祁家小叔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他身体一般锐利，又恍若钝重地在撕磨着他的神经。
“小沐，你怎么了？”祁宣终于迟钝地发现了痛苦的穆沐，“你在害怕吗？”
穆沐扶着祁宣的手，摇摇头，但是瞬间他又僵住了。祁宣的手是冰凉的，连手腕都是，曾经摸到温度已经不存在了，透出诡异的僵硬。难道，祁宣已经……
“小沐，别怕，睿哥你也认识的啊，”祁宣安慰他，“小叔一直在找睿哥，但没想到睿哥会这样突然出现。”
穆沐颤抖着抬头看向已经走出自己房门的人，一袭血衣，满脸血污。睿哥，是的，睿哥。他知道这个人，但是记忆里的这个人……记忆里的这个人明明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年。这个人总是愿意对他露出笑脸，但他却不想有着这样好看笑容的人受到自己的牵连，所以总是装作视而不见。
“小睿在哪？小睿？”刺耳的声音再次打断穆沐的思绪。
明明一袭血衣的鬼魂已经径直朝他而去了，祁家小叔却恍若什么也不能察觉。
穆沐眼睁睁地看着睿哥伸手触碰那人，却径直地穿了过去。
“啊！”祁宣低促地惊叫了一声。
穆沐也疑惑地皱起了眉。
染满血污的鬼魂朝他们看来，或许说是直勾勾地盯着穆沐。
“不！不！”穆沐突然明白了，他一把推开祁宣站了起来。此刻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整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活人，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不，不可以！”穆沐慌乱地要下楼，但是跪坐太久双腿已经麻痹的他一脚踏空滚了好几阶。哪怕如此，他也忍着疼痛，再次往下逃。他的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被夺舍，千万不能被夺舍！
第28章 夜想花
那个深黑色头发的青年有着好听的声音：“小睿记谱真快，不过这里节拍不对。等等，我的节拍器呢？”
“肩膀放松一些，嗯，这样就好。弹吧，不要紧张，我不会笑你的。”
“你如果想学琴就来找我吧，反正我放假也是闲着。”
你不懂，比起学琴，我更想见到你，我更想听到你的声音……
那些隐秘的心情和短暂的注视，好像深渊，让我的神智为你跌堕。
“祁哥，你放假还会回来吗？”
“嗯，我们家的宅子还在这里，我总是要回来的。”
“我会等你。”
“你要好好练习，我回来检查。”
“嗯……”
怎么可能好好练习呢，我又没有琴。哼着你教我记下的谱，也只能在桌面按下随意的手势而已。
反正都是借口。见到你，听到你唤我的名字，触碰到你的指尖，只是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穆沐抬起手，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痕.虎口和指腹都有茧。他叹了口气，这双手，是池睿的手。肩负着祖辈田地的农家孩子，竟然想学钢琴，多么可笑。
“反正都是借口，嗯，都是借口。”穆沐听到自己在说话，池睿的声音。
穆沐有些无奈，看来自己不仅被夺舍了，还看到了睿哥的记忆。
“小睿，你有想过离开这里么？”
“祁哥你别开玩笑了。”
“等我毕业了，你就跟着我混好了。”
“我可什么都不会……”
“小睿最能干了，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那个人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池睿忍不住脱口：“什么啊，你明明只有学校放假的时候才回来。”
“小睿，我都知道，我都懂……再等等，再等等我。”
如果说有你在记忆深处，我就能满足，那我是不是不够爱你。只是这样想着，欺骗自己罢了。
你让我再等等，究竟再等等什么呢？我想问你，可是却已经再也等不到答案了。
穆沐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好痛，全身都好痛，视线更是一片模糊。他不受控制地跌跌撞撞扶着楼梯，走回了祁家二楼。
“祁哥。”穆沐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回廊上，那个全身笼在一层黑雾下的男人看向他：“小睿……”
奇怪，穆沐想眨眼，为什么祁夜会笼在一片黑雾中。自己昏过去之前明明能够清楚地看到他！
“祁哥……”池睿又唤了一声。我已经不想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我只想见你最后面，只是见你最后一面罢了。
祁宣瞠大眼睛看看祁夜，又看看穆沐，试探着喊：“小沐？”穆沐无奈，没有办法回答他。祁宣颤抖着喊了声：“睿哥？”
穆沐感到池睿看了祁宣一眼，只是视线中的祁宣异常苍白。或许，池睿的视线有问题？黑雾中的祁夜，惨白的祁宣……究竟怎么回事？
“对不起，小睿，我失约了，”祁夜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正常多了，“当初我是被大哥强行送出国的，他发现了我……唉……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池睿盯着祁夜，视线还是被黑雾所屏蔽着，他只是说：“祁哥，我看不清你呢……”
“小睿？”黑雾之下的男人伸过手来。
池睿也用穆沐的身体伸出手去……
好疼！手像被烙铁灼烫般疼痛，穆沐简直要哭出来了。但是池睿不为所动地用力握着祁夜的手：“真好，我又触碰到你了呢，祁哥……我一直都在等你。”
祁宣带着哭腔问：“可是，睿哥，为什么你们不能相见。”
空气中，那令人沉迷的花香又若隐若现……黑雾下的祁夜似乎清晰了一些，穆沐吃惊地看着他赤红的眼眸，这不正常！这个男人太奇怪了！
“祁哥你真傻，”池睿又哭又笑道，“我们一个弥留于冥途，一个残存于阳世，怎么可能相见呢……”
祁夜摇摇头，苦笑：“是啊，我真傻……该放手了，小睿。”
诡异的香气越发浓郁，穆沐觉得自己甚至能感到花瓣飘过脸颊细微的刺痒。
池睿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动。
“放手吧，能亲口和你解释我就很满足了……”祁夜叹气。
穆沐感到自己眼中一热，竟是池睿流下了泪水：“从很早以前开始。见到你，听到你唤我的名字，触碰到你的指尖，只是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我都懂，”祁夜说，“怀着同样心情的我，都懂。”他猛然挣开了相握的手，不知为何，穆沐感到失去了灼痛的手却令人怅然若失。
“不！”不知道是谁发出的惊呼，因为只有短短几秒，祁夜身上的黑雾消失了。穆沐终于看清了腥红的血沿着他的脸颊拖出两道蜿蜒的痕迹。但是刹那间，他的骨血迅速衰败，腐朽腥冷的阴气弥散，飞灰烟灭。
祁宣惊恐地看着穆沐，或者，是透过穆沐在看着池睿。
“谢谢你，小宣。”穆沐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但是话音刚落，他就感到一阵昏眩。
祁宣赶紧过来扶稳了穆沐，他看着穆沐还残留着悲悯的眼神，知道池睿已经消失了。祁宣一下子失去力气，跪坐到了地上。
“小宣，究竟怎么回事？”穆沐看着这样的幼时玩伴，忍住叹气。
“对不起，对不起，”祁宣喃喃道，“小沐，对不起，我知道村子里流传着关于你的事，是我利用了你！”
“你……”穆沐摇摇头，想说自己不生气，但却说不出口，只好转移了话题，“他们……”
“睿哥是出车祸死的，但他下葬的时候，殡馆的阿公说他魂灵已失。小叔接到通知赶回来已经是半年后了，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不对劲……”
“他早就不是人了，这样的灰飞烟灭……”穆沐低声说。这样的灰飞烟灭让他想到曾经遇到的小水猴，死去后强行留下的精怪，完成执念后就在没有理由存在世间。
“他太勉强了，他以为自己保留着意识就能再见睿哥一面，但是我们招不回睿哥的魂。所以我想到了你……小沐，对不起！”
祁夜是僵尸？他这样非人非鬼，跳脱两界，自然是不能与池睿相见了！
穆沐暗自心惊，但他还有一个更在意的问题。
“那你……”穆沐有些犹疑地问，就在刚才，祁宣的心脏大概已经停止跳动了吧。
祁宣从穆沐的肩膀上拾起一片红色的花瓣：“这是彼岸花，经常被说起的曼珠沙华，其实也就是老人们说的蟑螂花嘛，坟场那里有很多。不过，花期都还没到呢……”
“小宣……”
“彼岸花是没有香味的，传说只有冥途上的彼岸花才有香味，可以勾起亡灵前世的回忆……当我躺在床上闻到花香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竟然是在今晚病发了，”祁宣摇摇头，似乎不想看到穆沐悲伤的神情，“我其实已经被舍弃了，不过家里还有健康的弟弟在，我挺安心的。”
“小宣。”穆沐只是唤他的名字，说不出其他话来。
“我这次回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小叔和睿哥的夙愿已了，重新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啊，我都不敢说是朋友了……”
“是朋友！”穆沐握着他的手，可是这一次，他再也触摸不到那个少年手心里微微的汗意。
祁宣看着他笑了，但是最后一滴泪落下来，是冰凉的。
穆沐抬起头，透过阳台开阔的视野，看到月光下再现的火红花海。曼珠沙华在夜色中舒展，铺满妖娆的鲜红。山道上飘荡着蓝色的鬼火，似乎沿着花海，在走向彼岸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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