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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各种说法，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所放的不是荷灯，而是宫殿状的纸灯。点上烛油，插好普渡旗，沿着水滨放出去，于是贯穿村庄的河流沿途都能看到这些微弱的光芒。
事到如今放水灯几乎演变成了娱乐活动，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一盏盏纸灯是照冥拯孤，为亡魂指引道路？
穆沐想起小时候外婆给他说放水灯的典故，心里有些感慨。或许这些水灯到了下游就会被当做垃圾处理了吧，穆沐若有所思的望着河边热闹的人群。他眼中看到的不仅是夜色中顺流而下的水灯，他还看到水域与岸边的孤魂野鬼慢慢浮现出身形，受到灯光的指引跟随其后，它们是沉默的赶路人……
“如果有水灯到了子时鬼门开的时候还不灭，那它们就找到了轮回之路。”殷唯清在穆沐身后说到。
穆沐并没有理会殷唯清，他想到了每日逢魔时刻穿过村子去往祁家冥途的那些白衣斗笠人，它们也被称之为“鬼”么？另一个世界的法则突兀地摆在他面前，令他感到无措。
回家的路上，穆沐想到了小时候中元节似乎还有大和尚放焰口，外婆说那是盂兰盆会的节目。他曾经搞不明白中元节和盂兰盆节究竟有什么区别，外婆只是摇头，外公打趣说佛家与道家的习俗在民间融合以后，大概就叫民俗了吧。
那些不远不近的记忆令穆沐有些伤感，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外婆一如往年正在烧楮币。楮币就是纸钱.冥币，外婆口中总是有很多旧时人家的迷信说法，穆沐曾不甚在意，现在更是不想去在意。
放水灯是为了给孤魂野鬼引路，脱出恶道，而烧冥币则是野祭。民间有说中元节为赦鬼之日，也有说是饿鬼横行，总之接济这些无人供祀的孤魂野鬼们也是外婆每年坚持的习俗。一般从阴历七月十四就开始，持续上几日。外婆说这叫“结鬼缘”，也叫“斋孤”，不过邻里乡间多以为她在祭奠自己的女儿。穆沐本来也不太理解这种行为，直到他亲眼看见院子里等待领走楮币的孤魂野鬼们……
穆沐佯装什么也没看到，穿过院子直直走到门口和外婆打了声招呼就回房去。这一双眼令他无比苦恼。
回到房间以后穆沐没有开灯，黑暗中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外公或许早已经在隔壁睡下了吧，这样的夜晚似乎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穆沐心中思绪万千。还有几个小时就是子夜了。
阴历七月十五日，传说中鬼门打开的日子，也是穆沐的生日和他母亲的祭日。
“你马上就要成年了，小沐，”黑暗中传来殷唯清的声音，“御鬼师在十七岁的时候成年，开始得到自己的第一个鬼使。”
穆沐依旧沉默着。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对不起，我因为这样的原因留在你的身边。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沉默。
沉默是穆沐唯一的反抗。亲情与友情.信任与依赖，这些都像一张网，令穆沐快要窒息。他不愿意细想，不愿意深想。他不想知道外婆瞒着他什么.他不想知道阿悟是否一开始就带着目的与他相交.他不想回顾自己对殷唯清牵扯不清的依赖。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美洲有种十七年蝉吗？在地里蛰伏了十七年才破土而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命运从你出生那刻就被安排好了，你的鬼使将带着血缘的力量，无比强大而又护主，她就是你的母亲——穆莲生。”
“住口！”穆沐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尖锐，“如果这是我的命运，那我也拒绝的权利！”
门廊外响起斋碗破碎的声音，穆沐痛苦地把脸埋到枕头里。对不起，阿姆，我所有的奢求只是像普通人一样，有个正常的身世和一个平凡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没记错，中元节是道家的说法，而盂兰盆节是佛家的说法。其中缘由与习俗也是不同的。但是到了民间很多活动都混起来了，所以开玩笑说变成民俗了……
第32章 世家（上）
在令人空虚又窒息的沉默中，时间一点一点往前走。穆沐伏在床上，但意识十分清醒。他默默思考着殷唯清刚才的话，御鬼世家十七岁成年得到第一个鬼使，他真的有拒绝的权利吗？但是从小到大外婆从没有透露过一点点相关的事情，让他心里又留存一丝侥幸。
事到如今干脆破罐子破摔吧，哪怕逃避也不能改变他此时的境况。曾经的胆小都在一次次遇鬼中慢慢麻木了起来，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穆沐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直视着殷唯清的眼睛：“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为什么……”不知为何这句话未说完，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悲伤和委屈。虽然与殷唯清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那个人每每在他最无措与恐惧时给予他保护，这股依赖已经慢慢生根发芽了。要正视他的别有目的让穆沐有些难受。
黑暗中穆沐能看到殷唯清的身上萦绕着生魂的渺渺蓝光。殷唯清收敛起其他表情，整个人透出一股凛冽之气：“我乃御鬼世家殷氏第三十二代家主，而你，是殷家百年前逐出家门的爻系后代。你的外祖母名为殷爻奚，而你的母亲应该还有另一个名字——殷爻连。”
穆沐微微一震，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小名。但这个名字不常用，他记得只有小时候去给母亲扫墓或者外婆的朋友来到家中时，外婆才偶尔会唤他“爻未”。
等等，外婆的朋友？穆沐努力想回忆出一点线索，但记忆却一片模糊，他只隐约记得抚摸过他头顶冰凉的手。那些人自他稍微懂事一些后，似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我说的对吗？殷爻未，我的远房堂弟。”殷唯清的声音打断了穆沐的思绪。
穆沐一下子站了起来，充满戒备地看着殷唯清。
殷唯清摆摆手，恢复了常态，苦笑道：“我真不愿意我们这样相处，小沐。”
“你和阿悟是一伙的？”穆沐迟疑地看着他。
“这件事要从头说起，”殷唯清拉着穆沐坐下，穆沐却挣开了他的手。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家族与历史上有名的殷氏一族并非一脉。据说宗主当年并非自愿学习御鬼之道，因觉是旁门左道，甚至干脆放弃了自己的姓氏。山南为阳，山北为阴，当时随手取了阴字。后来因为阴气过甚而改为殷字。”
“殷家虽能御鬼，但终是凡人。资质差者，修炼不当，常年与阴鬼处之极易阴阳失调，自折寿命。道有变动，故曰爻。后来殷家出了一个爻系旁支，皆由女子继承，永远承用爻字辈。殷爻，阴爻，女子为阴，这是极阴之象。”
“那爻系为何会被逐出家族？”
“御鬼之家不为名利钱财，不为修炼自达，只是清理人间道而已。爻系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于是被逐出家族。”
“那你又寻来做什么？”
殷唯清叹了口气：“这百年来世界有了新的规则，阴阳两界之说成为了迷信之谈，灵能世家在急速衰败下去。我们熟知的旧规则其实并没有变，但是很少再会有人主动向我们求救。于是我们成立了一个组织，称之为「靈」，开始自主调查处理一些奇怪的灵异事件。阿悟也是其中一员，他是我弟弟的搭档……”殷唯清的声音弱了下去。
穆沐蓦然想起他在冥婚时见过的尸体，殷唯清的孪生兄弟。
“在我们这样的家族，孪生兄弟向来是不吉的。两人命格相同，若为继承本家的嫡子，就会彻底分流家族的气运。”殷唯清叹道。
什么意思？穆沐思考了一下，说：“因为你们都是本家嫡子，两个人的命一模一样，所以你们把继承家族的运气分成两半了？”
殷唯清赞许地点点头：“是把家族的气运分流了，自古若嫡子有双生，那么其中一个要被软禁起来以护气运。但是现代社会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唯澈也很是争气，他聪颖非常，术法出色，我一直很放心他……”
殷唯清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但是那次，阿悟带回了他的尸体。更可怕的是，他魂魄已失。我几乎倾尽了全家族之力，动用了所有关系，都找不回来。”
“所以殷家的气运丧失了很多？”
“是的，”殷唯清苦笑，“但我更自责我这个哥哥没有保护好他。我们决定彻查此事，当时调查了一系列异常之事，中途无意间发现了你。”
“我怎么了？”
“阿悟告诉我你身上有着纯阴之气，但阴阳调和极是自然，这股纯阴之气让我不禁想起了失散已久的爻系一支……”
“所以你让阿悟把我骗去殷家，所以当时所谓的鬼戏真的是在耍我？之后的一切也是你搞的鬼？”穆沐不禁提高了声音，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我开始只是怀疑，毕竟爻系销声匿迹已久，又极少有男孩降生，”殷唯清握住他的手，缓声说，“太公与太叔公只是想见一见爻系的后人。而且就算没有我的试探，也会有其他事情发生。”
穆沐不信地看着他。
“阿悟与我遇到你之时，你的身上就跟着一只魇鬼。它宿于你已有十多年的样子，我本以为那是你纂养的小鬼，只等你成年签订契约……但水猴事件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反噬你的梦境，这让我感到疑惑。直至随你来到此处，我才发觉我之前想错了。爻奚夫人，其实那是你的鬼使吧？”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穆沐转头，看到外婆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部分算是必要的交代背景了，挺过这一部分就继续写鬼故事
第33章 世家（中）
“阿姆……”穆沐嗫嚅道。
外婆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冷笑一声：“好一个殷家家主，我真是没想到。”
“爻奚夫人。”殷唯清起身点头致意。
“你这一缕生魂倒是在我眼皮下躲得够久，家主可否解释一下跟着爻未的理由？”老夫人慢慢走进房间。
穆沐因为“爻未”这个名字抖了一下。他看看变得严肃的殷唯清和外祖母，心里有些着急，他不想看到这二人起冲突。
“阿姆……”他无意识地央求着。
但那两人却没有理会穆沐。
“我想将小沐带回殷家。”殷唯清直接答道。
穆沐一惊。
“哈哈哈哈，”老夫人像听到了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笑罢她厉声道，“你是想让我唯一的孙儿去送死？”
“爻奚夫人这话如何说的？”殷唯清有些不愉，“爻系被逐出家族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只有小沐血脉仅存。他非女子，不必继承爻系一脉。而且他体质特殊，又开了天目，自然是与我回殷家最好。”
“家主说的真是冠冕堂皇，若非本家步步紧逼.连连追杀，我爻系怎会在此代断绝！”老夫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休得胡说！”殷唯清也提高了声音，“殷家历代家主从未追杀过爻系一脉。”
“若非如此，那锲而不舍追杀的爻系一脉的御鬼师究竟是何人？”老夫人惨然一笑，“吾家姊妹三人只剩下我一人，我亲眼所见还会有假？”
“这不可能……”殷唯清摇头。
“只可惜我女儿所遇非良人，否则这血海深仇总有一日要报！”
“阿姆，妈妈怎么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令穆沐心惊胆颤，百年纠葛恩怨情仇也让他一头雾水。但他还是极敏感地注意到了母亲的信息。
“爻系一脉几乎代代都生育女孩，只有你是例外。”外婆看向穆沐的目光中的一丝复杂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令敏感的少年心中一痛。
“因为我只是个意外？”
老妇人安抚地摇摇头：“爻系世代招婿入赘，但你父亲并不愿意。我本想这一点小事不会改了爻系一脉天命，便没有深究。当时村里成亲并不一定会去登记，办了酒宴后你父亲说由他去城里办手续，我们都信了。但没曾想你的父亲早已有了妻儿，他那根姻缘线并非系于你母亲。”
穆沐呆住了，他果然是个不该存在的孩子！
“我看得出他们是真心相爱，但倘若我知道真相，如何能让你母亲受如此大委屈，而且我等的身份更不能如此逆行天命。但错就错在那个自私的男人刻意隐瞒了这一切，他当时给出的生辰八字都是假的！没有姻缘线，你的出生没有顺应天命，所以爻系一脉在这里断绝了！”
“因为我不是女孩？爻系断绝了？”穆沐呐呐问道。
老夫人叹了口气：“但你是我的孙儿，你是爻连用命换来的孩子，我一定会保护你的。”随着她话音落下，门外传来小孩的嬉笑声和小小的脚步声。
是楼梯下的那个红袄小孩？穆沐惊疑的后退了一步。
“爻奚夫人唤来鬼使是做什么？”殷唯清不动声色道。
“殷家休想带走我的孙儿！”
“我从未想要伤害小沐，”殷唯清沉声道，“爻奚夫人，若非那日发现祁家冥途我也不会连夜还魂去查爻系法术，没想到你还私用了订骨之术！这类禁术太过危险，小沐已经不适合留在你的身边了。”
“鬼门冥途确是我爻系所开，但我从未用过订骨之术。那日我女儿差点魂飞魄散，我也只是在逼不得已时才用了订魂术。”老夫人皱起眉。
“订魂术？维持了十七年？”殷唯清惊疑地看着她，“这样长久的订魂之术可能会反噬！”
“反噬又如何？如果不是为了爻未，我真以命诅咒温启睿一族不得好死，给我爻系陪葬！”老夫人的话语带着深深的恨意。
穆沐明白了，他的父母曾经是真心相爱的，但是因为他父亲的隐瞒，害得她母亲差点魂飞魄散，也害得她外祖母爻系一脉就此断绝。这样的真相究竟有什么知道的意义呢？哪怕他是爱情是结晶，他也是灾祸的延伸！
殷唯清第一个发现了穆沐的异样：“不，小沐你别胡思乱想，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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