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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想到今年除夕这天，外婆把殷家姊妹的灵位也摆了出来。
“从前有些心结，也不愿你知道这些事，”外婆解释，“她们的灵位我摆在阁楼上了，如今与你母亲一处，倒也不错。”
“阿姆……”穆沐握着外婆的手，那双手已经饱经风霜.满是皱纹了。
“其实不过是我自己的念想，”外婆拍了拍他的手，道，“她俩魂魄已失，我也不知她们是否能收到这份供飨……”
“可以的，阿姆，一定能可以的！”
供好了厅堂的灵位，外婆又背上竹编的背篓，带着些香火纸钱，领着穆沐出门。
按理说往年家中也是只在灵位前供拜，倒也没有特地去到墓地，穆沐不知外婆是什么意思。
沿着山路一直走，一头雾水的穆沐不禁有些害怕起来：“阿姆，我们……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不是知道了吗？”外婆问他。
“这又是为什么？”穆沐心中有些抗拒。
穆沐原本以为外婆要带他去村中的公墓祭拜母亲，但没想到这七拐八弯的山道最终通向的却是一个在他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地方——八巡岭。
“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八巡岭路遇鬼煞？”外婆问他。
穆沐摇了摇头。
外婆拉着他慢慢走，道：“八巡岭荒僻，没有人烟。不仅因为那里是一片自然保护林……”
“还是古刑场，我知道！听说建国以后那里也是行刑场呢！”
外婆说：“不止哩，那里从前还是乱葬岗。你看这山道边的坟茔，都是有主家供奉的，每到清明.中元都有供品白幡与纸钱。还有那些大家族的坟地，一个姓氏便围了一大块地，还要有祭田和坟公子。穷人家哪有那讲究，没有墓地也修不了坟茔，干脆草席一卷就丢去乱葬岗喂狼犬……”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在八巡岭遇鬼煞的噩梦里有个绞索？”
穆沐点头，毕竟是童年噩梦，不管之后经历了多少惊险的事情，这个噩梦依然令他心悸。
“我猜……因为古代的犯人是绞死的吗？”
“也不全是，”外婆道，“这种延续了几十甚至上百年的殍地，常常会吸引人去到那里自杀。”
“啊，是自杀……”穆沐有些惊讶，又问，“什么是殍地？”
外婆叹了口气：“殍地，阴重带水之地。那片乱葬岗下有一道地河，曾经是流经整片山岭的，倒也还算能够泻出些许阴气来。但是后来村子开垦山田.兴修水库改变了这一带的水文地貌，加上旁边的山林重新规划成种植林，不知什么时候起，那里的阴气慢慢难以泻出，不仅有了鬼煞……”
“连魇鬼都出世了。”
“你是说胖虎！”穆沐不禁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迁居到此？”外婆掏出手绢擦了擦穆沐额上的汗，“自然是为了等这魇鬼出世。它十几年浑浑噩噩未生灵智，如今你既已经收服了它，我带你去它出生之地看看也好。”
穆沐从前是由废弃的林化厂入山去的八巡岭，今天外婆为了不引人注意，没有带穆沐从村子大路走。
多花了一些时间，他们才走入八巡岭的范围。
果然一进了这片区域，穆沐就能看到薄薄的灰色的阴霾，仿佛寂静岭的特效，让少年忍不住瑟瑟发抖。
外婆瞥了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魇鬼都在你身上了，你还在怕什么？”
“童年阴影，童年阴影。”穆沐挠挠头。
他们是有名的林业大省，是全国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地方之一，古时候就盛产木材。建国以后，更是种植了大片的经济林。后来意识到了环境的人为改变，又有许多天然林被保护起来，不允许砍伐。八巡岭便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天然林区，在林化厂那片种植满针叶林的山头后面，更显得尤为特别。
八巡岭的林区还保留着落叶阔叶林，但是此地的秋冬不算严寒，倒也没有草木全然凋敝的萧条。林区里的大部分树木依然枝叶茂盛，不过地上也铺着厚厚的湿漉漉的落叶。
自从进了这里，穆沐就觉得十分不舒服。空气里湿度略高，举目望去都是灰黑色的雾气，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重度吸霾，简直想戴个防毒面具。
“外婆，是我的眼睛有问题还是……别人也会看到灰色的雾吗？”穆沐知道他们遇到的又是阴瘴，还是一片很厉害的很可能存在了上百年的阴瘴。
“普通人看起来不过就是山间雾气，”外婆说，“但是他们不一定能走出这片山林了。”
“噢……”难怪小时候大家都说别去八巡岭，自己作死能怪谁？
“既然早已知道此地，为什么不把这片殍地除去呢？这样就不会有人在这里遇害了。”穆沐又问。
外婆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可以当做我们不愿改变天地造化，也可以当做我们想等魇鬼出世。”
穆沐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外婆在迷雾里走得十分坚定，虽然穆沐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显然是认路的。从前外婆不怎么带他接触这些，虽然他也曾经抵触过这个世界，但是现在他只想沉下心学习更多。
祖孙俩一时无话，又默默走了一会儿，外婆才说：“到了。”
穆沐环顾了一下四周，阴瘴没有散开，但是他觉得这里十分熟悉。
“外婆，”穆沐有些犹疑地说，“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外婆有些奇怪道：“我没有带你来过，你之前遇到鬼煞是在这附近吗？”
穆沐摇摇头，他遇到鬼煞是在山道上，并不是在这样开阔的林间空地。
外婆放下身上的背篓：“你与魇鬼结契后来这一次也就够了，倒也不必每年都来。”
穆沐点头，走上前帮外婆拿出供品，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了一丝异样……
“胖虎，上！”穆沐喝了一声，他身后冲出了一道黑影。
湿漉漉的落叶间，几片与叶子混为一体的纸人被黑影的冲击扬到空中。
外婆眼睛一眯，几声促响，纸人被阳火烧殆。
“阿姆？”
外婆一挥手，穆沐隐隐看到她袖中似乎有一道白练，周围仿佛被阴瘴所覆盖压制的落叶全都扬到了空中。
潮湿的空气被阳火烤得发干，不过几瞬的功夫，四周的落叶与阴瘴都消失了。
穆沐举目，就见外围的阴瘴很快又朝这里涌来。
外婆走了几步，几枚沾过血的铜钱被她掷在不同的方位，圈外的阴瘴停住了。
穆沐伸出手，他感觉到魇鬼回到了他的身边，但是一股很恶劣的情绪被传递了过来。
“胖虎，怎么了？”
“小沐！”外婆喊了一声，示意穆沐往前走。
“啊！”穆沐走到了外婆所在的地方，就在几棵树间，一片土地被挖得满是狼藉。
在被深挖的坑底，一具棺材已经被打开，棺盖胡乱地被推到一边。
穆沐只看了一眼，就看到棺内黑色的骨殖，不禁赶紧收回目光。
但是这个地方太熟悉了，太熟悉了……穆沐不去看那棺木，他抬头去看树梢，疾走了几步又去看周围，这里太熟悉了！
和胖虎结契之时梦到的山间孤冢就是这里！
“胖虎，这是你的棺木吗？”穆沐问。
胖虎没有什么反应，它浑浑噩噩的时间很长，自结契来穆沐也不是很明白它的灵智到了什么程度。
按理说魇鬼并不由一个鬼煞而成，是不同鬼煞互相吞噬的产物。胖虎不该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如果一开始就只有他在吞噬其他鬼煞呢，他……
穆沐的思绪被外婆打断，外婆的声音很冷：“他们追来了。”
“什么？”穆沐一时没反应过来外婆在说什么。
“殷家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_（：з」∠）_
殍地这个概念来自《茅山后裔》，我也不知在这个文之前是否有这个设定
大家三八节快乐~
第100章 入道
穆沐听到“殷家”二字不禁抖了一下，但外婆所说的“殷家”究竟是谁，竟无从辨别。
“外婆，这纸人与那降师所用很像。”穆沐说。他不知殷家是否会用这种剪纸人，但是纪松华和严小宇都会。
“我再想不出，除了殷家还有谁会这样精巧的降灵之术。”外婆道。
穆沐也不愿多做猜测，他蹲下用手捻了一点被翻开的土壤道：“是新土？”
外婆抬头看了看周围是树梢：“挖开没有多久。”
如果那坑外的土壤只是微微湿润，并不能说明是被新挖开的土，毕竟山林里常被露水晨雾湿润。但如今正是冬天，这片阔叶林还在落叶。这土坑里的棺木上并未覆盖多少落叶，可见挖开的日子不算久。
穆沐拿出手机，用电筒光照了一下那土坑。坑里的棺木被推开了棺盖的一角，但是坑内一角覆满了落叶，也看不到什么鞋印了。
穆沐有些无奈地扯扯嘴角，要是从前的他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会吓到抱头逃窜。可是现在他居然还想冷静分析一下，开棺之人会不会在坑中留下什么证据。
“胖虎，你知道这是谁的坟墓吗？为什么没有立碑，为什么我会梦到？”
穆沐闭上眼睛，努力与魂契想通的魇鬼沟通。
这魇鬼在这殍地百年方才出世，从鬼煞一路吞噬而来，怎会不了解这八巡岭？
走近，再走近一点……
山林里的风声中，似乎带着嘶哑的声音。
穆沐举目四望，只觉得空灵的声音回荡耳边，却又仿佛距离遥远。
他依言往前又走了几步，扶着高大的树木站到了墓坑边缘。
少年闭上眼睛，再一次唤起魇鬼的名字。
这一次他看见了。
飘满山头的纸钱，随风飘动的白幡……
“你就在这里安眠吧，”一个声音说，“为了我们好，你就在这里安眠吧。”
虽然这棺木在乱葬岗附近，已如同豪华别墅一般。
但既然这死者有家人供奉，为何会葬在此处？
穆沐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方黑暗之中。他伸出手去，一探便摸到了一层木板。
我这是在哪里？
四周隐隐传来哭声，还有香烛的味道。
穆沐用力去推那木板，伸手抓挠了几下。
我在棺材里？
“阿森，你且瞑目吧，放过我们吧……”微不足道的哭声中，有个声音说。
“我观此子怨气冲天，族老，你可要照我说的做？”
“真不能进找块宝地埋了？”
“哪有什么宝地？我观他怨愤难平，如今不能葬入祖坟，更是要闹得个家宅不宁。”
“可是，可是……是我们，唉，这叫个什么事啊！”
“族老，便照我说的去做。八巡岭上万鬼压棺，他除了好好入轮回，哪能兴风作浪？”
“这可如何是好，他怎么能葬在那种地方？”
是了，我怎么会被葬在乱葬岗？
穆沐努力去想自己是谁，他的脑内一片混乱。
单鼓.单号和单唢呐吹奏的乐声.那和尚们扰人清梦的超度声.还有一片琅琅的读书声……我是谁？穆沐突然感到疑惑。
突然他的脑内回忆起一些片段，常年阴森的祠堂，上悬牌匾“举人”.“父子进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幽森压抑的感觉中，有个妇人抽泣的声音：“阿森，你哥哥的脚坏了，咱们家全靠你了……”
靠我，靠我做什么？是了，我要读书，我要光耀门楣。
可是我怎么死了？
“此等有辱门风之事万万不可传出去……”
“阿森，你给我跪下！”
“不是，我没有！”
“不必再说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那嫂嫂呢？”
“慧娘已经病故了。”
“冤呐，族老！冤呐！”
怎么回事，我不是考中了吗？为什么却落下了个家破人亡？
穆沐睁着眼睛，望向黑暗的虚空。唢呐的声音回荡在山头，是村口阿洛哥在吹吧……他们送我来到这里，他们送我来到这里，这里是乱葬岗！
穆沐想要奋力从这困着他的棺材里挣脱出去，但是他拼尽全力，依然动弹不得。
如果我死了，我是鬼，我为什么走不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穆沐听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一个人还徘徊在他简陋的坟茔前。
“你倒也别怪我。”那个声音说。
是那个劝族老把他埋在乱葬岗的臭道士！
“你既已考中举人，便沾了文曲星光。如今愤而悬梁，也算冤死于此，正好教我养这万鬼如蛊。”
他在说什么？
“此地山阴带水，古之殉坑，今又是坟岗，真是天助我也。我圈了这片殍地与你，你不要教我失望。”
你要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穆沐感到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起来，山间再没有微风鸟鸣，只有刺骨的阴寒。
“成与不成，我过些年再来看你。”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那道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道：“你猜的其实并不错，诬陷你与嫂嫂通|奸之人，正是你的兄长。怨吗？恨吗？这就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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