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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休整了不过两天，根据抓阄规则，余昼和支恰两人就被抽中，出门搜寻物资。
一切都看似没有改变，但所有人心知肚明，世界快完全失衡，正在动荡。
康博也参加了本次搜寻，支恰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偏差，在他的记忆里，不管采用什么抓阄方式，康博都参加了每一次搜寻。
在一座废弃大厦中穿梭的时候，支恰问余昼，“你之前有和康博聊过吗，我们或许能帮他。”
他是一个会将时间记牢的人，所以他知道，康博的生命，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倒计时。
余昼明白他的意思，“聊过，在我去安全区找你之前，我预测那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会错过和他的最后一面，所以就问了他，你猜他怎么回答？”
支恰想了想，“他想要完整，想要经历死亡。”
“对。”余昼一叹，回身看到在狼藉中扫视的康博，声线放轻，“我们能做的只有尊重。”
在外的搜寻持续了近半个月，找到的物资却装不满一艘船。因地区划分不明显，他们误入过几次他人地盘，好在都化险为夷。
对于找到伯爵想要的裙子，几经波折，支恰已要不抱希望。
而在这短短半个月内，陆续又有几个安全区被侵占，然后被清除，彻底消失在坐标中。
现下，无人计算地球还剩下多少人类和生命，多数人只会在当夜入睡前，向他们的信仰祈祷，愿自己有下一个天明，或离开时远离苦痛。
他们结束搜寻回到小岛时，康博离停止运行还剩三天，他不想显露，但看起来已经不太有精神。
这天支恰醒来，身边已不见余昼，只留肩头一个浅浅的牙印。
他下了床，点开窗。窗外，天气半晴半阴，阳光从厚重的云层穿透下来，阴影将海平面也斜着一分为二。而窗下，正对着的，是博士的花园。
此时，博士就坐在细窄的泥土小径间，身前是他亲手栽种的各种实验植物，身旁支着一张很小的圆桌，放着简单的仪器，和他习惯用来记录的纸张。
支恰来到花园时，博士还在原地坐着没动，他刚刚结束某株植物的叶长测量，看着小屏幕上显示的数值，默默将其放回了小桌上。
为避免博士不自在，支恰和他隔着些距离，坐在另一块矮石围栏上，随口打了个招呼，“早博士，最近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博士垂着头，用余光扫过支恰后，目光又回到面前的植物上，“你带回的芯片，储存了很庞大的信息群，很详细，且暂时没有错误，这可以说明，安全区的人也在尽自己所能，只是有些、有些……”
见博士拧着眉头想措辞，支恰好笑接过，“笨？”
博士顿了一下，点头，“对。”
“这么说那些信息，还是为你提供了一些帮助？”
博士不置可否，而是指了指面前的植物，“你也许会想给它拍张照片，或影像什么的。”
支恰的目光随着转开，博士指向的，是一株卵形绿色叶片的植物，他很快辨别出来，这是一株曾很常见的绿箩。
在沉默的空隙，博士的双肩缓缓松弛，下塌到了他最放松的状态，就像结束漫长旅途后如释重负的那瞬。接着他看了看时间，平静得好似念课文，“于2100年3月11日，上午8点35分，天南星科麒麟叶属绿箩，历经81天试验周期，已完全恢复正常形态。”
不知为何，博士的语气很平常，支恰却觉得气氛陡然转变，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战栗自后背攀升，让他难以自制地紧张和亢奋，不由凝神看向博士。
博士又指向斜前方的一株植物，示意支恰看挂在它枝叶上的标签，“那是你和余昼带回的植物，它的变异方向归类于3系，用时14天，就已经完全恢复到正常形态。”
支恰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
博士发出意味不明的停顿音，脸上的神情在缓慢变化，“四年的时间，安全区几乎采集记录了所有变异植物的数据，并以变异途径及方向为划分，将植物分类出7个系，我比对过，是完全正确的，我在这个划分的基础上，调整了违背者的成分，做出了分别对应的试剂，用在每个系的代表植物上，结果是，全都适用了。”
博士瞄了支恰一眼，并拢双脚，默默道，“支恰，违背者成功了。”
支恰眨了眨眼，才想起呼吸，他猛地吸进一口气，下意识站起身来。
他毫无防备，在最平常的一个清晨，来到随意的地点，面对毫无起伏的人物，见证了人类历史的转圜。
博士稍稍抬头看他，嘴角短暂扬起一些，然后转身压上小桌，写下一个标签，挂在了绿箩上，不再说话。
支恰离开花园，径直来到沙滩。不远处，停着几艘待修的旧船，在其中一艘的舱底，他找到了余昼。
此时舱底还有其他几人，一同修理着故障的船只。舱底湿潮发闷，但在场几人，只有余昼裸着上半身，露着身上的斑斑点点的红痕，不遮不掩，当功勋似的招摇，恨不得有人开口问他，他好答说是支恰嘬的。
听见入口的声响，余昼回头，见是支恰，立刻迎上去，喜形于色，“醒了第一件事儿就是来找我呀？”他见支恰面色不同往常，便立刻收敛，“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支恰抿抿唇，思忖过后，游离的眸中渐渐恢复往常的从容笑意，“你说的，如果博士成功了，我们就拿个喇叭，满世界的跑着喊，现在，我们有世界地图，缺个喇叭。”
余昼琢磨着他的话，逐渐诧异，“博士他……”
支恰快速点头，眼中尽是得之不易的欣喜，“违背者，成功了。”
看着面前的人，余昼也勾起嘴角，他觉得欣喜，不是因为违背者的成功，他觉得欣喜，只因为支恰在真切地开心。
“太好了。”余昼抵上支恰的额头，轻轻说。
支恰手指点点他的脸，“接下来怎么办？”
未等余昼思考，一个稚嫩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小夜游神无法涉水，问到支恰在船上后，便连接了最近的设备，舱门旁的通讯器。
“支恰支恰！”小夜游神听着慌里慌张，“我拦截到了一条信息！”
支恰寻声走到门边，看到海浪前，小夜游神正躲着浪花来回跑动，“什么信息？”
“安全区提前了登月时间！就在明晚！他们已经开始装载飞船了，到时所有安全区的登月飞船会一同起飞，会有很多人被抛弃！”
余昼靠在门框边听着，满不在乎地嘟囔，“也不是什么意外消息。”
支恰一时沉默，冥冥之中，好像一切注定要这样发展，违背者刚被认定成功，他们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安全区就撑不住要登月逃离。
他勾勾嘴角，“确实巧啊。”
余昼侧头瞄了支恰一眼，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他站直身，故意哼了一声，“那这么说时间紧迫喽，想要嘲讽那群笨蛋，就只能趁明晚之前。”他笑眯眯拉过支恰的手，往船下走，“机不可失，现在就去做喇叭。”
被他牵着，支恰内心一阵涌动，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太过外露，还是余昼够厉害，已随时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以他的立场，安全区登月与否对于他没有半点影响，他担心的，是随着登月，被挖空的地球。
为保证长时间安全平稳的休眠，登月时，安全区必定会尽可能带走地球上的物资和能源，无疑，这对之后违背者的大量开发是致命的限制。
安全区的思维里，他们必定从未想过，休眠归来之时，地球还会有存活的人类这一可能性。更未想过，被抛弃的人中，有人能做出改变。
违背者在短期内成功已属意外，还没人真的思考这之后该做什么。
讨论过后，他们决定了最公平的方式，让所有人都得到这个信息。
在安全区自顾不暇的当下，入侵各区网络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加上孤儿区各处，注定会是极大的工作量。
借助小夜游神，他们定位了几万个可用的播放设备，之后便陷入了难题，连接那几万台地址不同的设备，会花费大量时间，无法赶上登月期限。
在他们想要转变思路之际，康博加入了进来，进门先点了点小夜游神的鼻子，“我可以试试。”
支恰和余昼下意识想回绝，又在理智中沉默。
余昼低声道，“你会直接报废。”
康博点头认同，“一个我，确实会，但逃离安全区的仿生人并不止我一个，我们同样已进入倒计时，他们会愿意帮助我们的。”
余昼一阵哑然。
康博停顿了片刻用来思考，“或许他们中，有人希望生命得以延续，如果他们有需要，你们是否愿意像帮助我一样帮助他们。”
“当然。”余昼笃定回答，“随时。”
康博再次点头，暗色的眸子似有闪动，“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感觉到了一些得意。”
说着他看向支恰，“还记得吗，助人为乐，双胞胎中的哥哥，用浮木雕了一小座我的雕像，放在花园的围栏下，我在临近死亡，但依旧感觉不到恐惧。”
支恰想起他们曾经的对话，心中怅然，他还记得自己从前的回答，当下，他已不再这样想，他回以微笑，“那是因为你很勇敢。”
康博似在慢慢品味这个回答，后勾起嘴角，抱过小夜游神在怀里，“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第85章 玫瑰
第二天入夜，学校开始了狂欢派对，庆祝他们还有许多事值得庆祝。别墅周围的灯全数开启，让小岛在漆黑汪洋之上，像颗遗落的，时亮时熄的星星。
小岛热烈，但夜海寂静，灯光也染不到沙滩上多少，海浪覆上沙滩时悄无声息，退去，也只推动一层薄沙，不曾打扰坐在沙滩上的两人。
余昼蜷起两腿，挨在支恰身边，食指划着面前一小块沙滩，画着支恰的样子。
海浪上方，环岛全息开启了部分，但没有任何影像出现。
两人静静坐在沙滩上，等着什么。
身后的喧闹不断，月亮完全藏到云后时，海平面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简笔画小人儿。
影像的背景融入夜色中，只有小人儿在活动。他嘴角抿成直线，黑发蓬乱，手上握一支大到夸张的按压器，穿白色科研服，身边浮着低压符号，俨然是博士的模样。
他们的环岛全息，也在小夜游神定位的设备范围内，当下，全世界被连接的设备，都在播放这一由双胞胎认真绘制的动画片。
而那些设备，有属于军方飞船的通讯器，有空中楼阁最大的广告屏，也有贫民窟公用的老旧显示器，它们在世界各地，在不同的角落，同时进行。
画面上，博士小人儿在屏幕中央站定没有半秒，身后就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拎着他的衣服，直接扔出了屏幕。
接着，画面右移，场景切换，博士小人儿从地上爬起，嘴角变成向下，叽叽喳喳开始按起按压器，看着气闷又不耐烦。
这时，从屏幕左边，快速走出一个鱼头人，走得左摇右摆花枝招展。他走到博士小人儿面前，同样一把拎起，将他装进了自己衣兜儿里。
看到这里，余昼噗嗤一乐，“还有我的戏份呢。”
画面一转，鱼头人进到一座建筑中，从兜儿里拽出了博士小人儿，安放到一个巨大的玻璃缸似得实验室。
有了去处，博士小人儿开始忙碌工作。画面中，他在不间断的灵感间做着不同的实验，而他的头顶，还顶着一支试剂瓶，随着时间，刻度线不断升高。当试剂瓶被填满时，屏幕上方突然掉下一株植物。
它挥舞着枝叶，试图攻击，博士小人儿拽下头顶的试剂瓶，胳膊抡了一圈儿，朝那植物扔了过去，瓶子破裂，其中的试剂快速包裹了植物。
一个弹簧音后，那株植物快速缩小，直缩到博士小人儿腿下才停止，枝叶也不再挥舞攻击，反而冒出乖巧的小白花，随着风的符号轻轻晃动。
最后，博士小人儿抱起那株植物，再次走到屏幕中间，伴着游戏胜利的音效，他不断升高，嘴角向上仰起，周身绽放起烟花。
动画之后，是他们剪辑过的影像资料，零散拼凑，但足以证明，能逆转时局的可能性，已经诞生。
影像播放完，环岛全息隐入了黑暗。
没人能确定，这份影像有多少能完整播放。
支恰和余昼一时没动，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但就在他们目不能及，东西南北各处，都有人正在准备离开这里，离开这颗孤独了几十亿年的星球。
余昼在暗中吻支恰的侧脸，“笨蛋理应明白，在月亮上做一百年的梦，是他们的损失。”
……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送别了康博。支恰明白，他在完成余下的事项，一次游历。
不知算不算好消息，奔月的飞船，最终只起飞了一半，这是人类的抉择。其中，残存的九区也选择了留下。
在三月中旬的午后，小岛上飞来了一架老旧的运输飞行器。
它升升降降，绕着小岛转了两圈儿，几次险些跌下来，才找到了支恰。扫描完成后，交给了他一条裙子。
有着玫瑰蕾丝的长裙，黑色的。
作为交换，置换屋带走了一株正常形态的小花。
支恰搜索了伯爵留给他的地址，让他庆幸的，那坐标依旧存在，在遥远北方沙化最严重的孤儿区。
或许他们以后会很忙碌，但当下，支恰要做的，只有把裙子送到伯爵夫人手上，在她的生日之前。
余昼说什么都要和他一起，两人坐船回到陆地，又几经周折，进入了沙化严重的区域。
入夜，两人睡在巨大停车场的废弃车辆内。
支恰在即将入睡的时候，感觉到余昼捏了捏自己的无名指。
他没睁眼，只平声问，“怎么了。”
“……说实话，我觉得现在，狄音是我们里最快乐的。”支恰不搭话，余昼在暗中撇撇嘴，“狄音可以给季方允戴戒指，我为什么不可以给你戴？”
支恰轻笑一声，睁开眼，“你什么时候问过我了？”
余昼望着他，“我准备了戒指，但怕你不接受，支恰，我总是得寸进尺，要完爱后还想要一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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