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
梦中呢喃换做放声惊呼,方暮舟挣扎起身,疾声咳嗽。
一只温暖的手适时搁在了方暮舟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地缓缓拍着。
许久,方暮舟顺过了气停下,才听到了身侧那人担忧的呼唤。
“师尊,是梦魇了吗?”宋煊不停唤着,就怕他师尊是梦呓实则未醒。
但下一秒,方暮舟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宋煊赶忙言语,“师尊可好些了?您睡了三日,可还疼吗?渴吗?饿吗?我这就去请长老过来,为师尊看诊。”
宋煊正要离开,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陡然收紧了些。
“不要,”方暮舟哑声低喃,吼间撕裂般疼,“别走。”
宋煊猛然怔住,却又瞬间清醒。
他师尊此时应当尚未回神吧,毕竟这请求的话语中还带着些隐忍哭腔;若其清醒,矜傲自持的他又怎会如此模样。
只是这样,宋煊怎还会舍得离开。
“师尊,我不走,”宋煊不住宽慰着,心疼至极,回握住了腕上那只手,所触及处皆是一片冰凉,而后稍一狠心,顺势将人拉入怀中。
无论出于心疼,还是意为安慰,宋煊都已将人稳稳拥在怀里,妄图将自己的温度分些给他。
方暮舟太冷了。
像冬日寒冰,孤寂地被迫等待着冬去春来、日暖冰消,无人愿靠近触摸,惹一手冰冷寒凉。
但宋煊不怕,若是寒冰,他也愿随之一同前往极寒之地。
没有等到意料中的挣扎,宋煊便将人拥得更深了些。
许久未有声响,宋煊便以为方暮舟又睡了过去,想看看怀中之人。
谁料刚松了手,方暮舟便又环住了他的腰,将脑袋深埋在宋煊腹间。
二人无言,屋内寂静,宋煊清楚听到了,来自方暮舟的,隐忍哭声。
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宋煊愣神许久,便拥得更紧,迎着这人在自己面前的肆意宣泄。
“乖,不哭了。”宋煊失神说出了这话,心疼不已。
宋煊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身体已经有些僵硬。
怀中之人哭声渐弱,宋煊才又试探着轻唤,“师尊?”
“嗯,”方暮舟闷声回应,“放开吧。”
“是,”宋煊听话地放手。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方暮舟宣泄一番然后恢复正常。
“阿煊,”方暮舟哑声低语,“多谢!”
宋煊沉默听着,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师尊,无需言谢!”
“你说我已睡了三日,那你的毒?”方暮舟压抑不住担忧。
宋煊宽慰道:“顾长老已替徒儿压制,现下倒无碍。”
“嗯,”方暮舟终于看向宋煊,却见他亦是满身纱布,想必伤得也不轻,“你在这里多久了?我已无恙,你也休息去吧。”
宋煊赶忙摇了摇头,表示不愿,“徒儿当真无碍,师尊莫要急着赶我。”
宋煊此时满身伤痕、垂首的模样像只卑微乞巧的流浪狗儿,方暮舟自是不舍再赶他出去。
“师尊饿吗?三日前师尊托我做的粥还没喝呢,此时想必该饿了吧?”宋煊慌忙起身,动作间无意牵扯到了伤口,面色猛地一变。
方暮舟低声道:“不饿,莫需再忙活。”
“嗯,”宋煊应答后再次坐下,而后二人便皆沉默。
宋煊低头便能看到自己衣衫上的那片泪痕,想起这人刚才伏首闷声痛哭的模样,宋煊便是如何都不能压抑心中疑问。
“师尊适才梦到了什么?”
宋煊问出这话便有些后悔,原想着方暮舟不愿提起,便道:“师尊若是不愿说就不说了。”
“没什么,幼年旧事罢了。“方暮舟却出乎宋煊预料,十分坦然道。
“哦。”
“血隶之毒不能轻视,这会儿因我受伤又耽搁许久。近日我会与凝晚山庄副宗主许晚溪取得联系,谈洽妥当后,你便在那边养伤排毒。”
方暮舟甫一清醒,便开始妥当安排事务,迅疾之态令宋煊猝不及防。
“可是,”宋煊突然一顿,不知作何言语。
只说从他进入这个世界后,他便从未离开过方暮舟,若说不舍也是真的,但此时更多的,仍还是担忧。
封印如今动荡不堪,荏略更是自此被激怒,而方暮舟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宋煊实在是安心不下。
“血隶之毒隐在体内,确实可以灵力压制,但拖延时间太长、毒进入灵脉之内,发作之时将无力回天。”方暮舟面色焦急,仿佛下一秒宋煊便会毒发一般。
这凝晚山庄宋煊在原著中读到过,其副宗主许晚溪乃是修真界药修之极,医理典籍读过无数,传说可医死人药白骨。
血隶之毒无可解只能去除,若许晚溪说了个“不”字,宋煊才当真是必死。
若有半点希望,方暮舟都不愿放弃。
第四十章 浅尝
在这件事上,方暮舟的表现异常坚决,跟本不容宋煊拒绝。
但自那天交谈后,方暮舟再没提过这件事,宋煊却每天掰着指头过日子,生怕有一天自己突然就要离开。
荏略火烧另玉堂之日,方暮舟与之打斗时,右手三指被生生捏断,皮肉伤易好,内伤与骨折却需许多时日修养。
而这也是宋煊最担心的一点。
方暮舟在面对荏略时,从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次次皆以全力相迎。
只怕这一去便是十天半月,彼时,无人在旁提醒照料,方暮舟怕是更加放肆。
……
另玉堂尚在修葺中,这几日早课取消,皆由长老于各自峰顶授学。
昨日,方暮舟刚刚清醒,今日便如没事人一般出现在宋煊三人面前。
想到那日素来一本正经、端正自持的师尊白衣染血的可怖模样,钟珝便震惊不已,“师尊是否恢复?还需休息吗?”
“无妨,”方暮舟淡淡地说,“前些时日大家都疲累不堪,今日便当休憩,散了吧。”
前三日,钟珝日日于玄岷峰与众人一同劳作,林霁霜忙于治伤,而宋煊则日夜守在自己身边,忙于看顾。
说到此,方暮舟像是没忍住般轻咳一声。
原本偏着头的宋煊听此,猛然看向方暮舟,却不曾预料对上了眼。
宋煊呆愣片刻便回以淡笑。
……
午后,宋煊照常在小厨房熬药,坐在一旁凳子上两手托着脑袋,却仿佛失了神。
这药很苦。
还昏着时,方暮舟次次喝都会无意识吐掉大半,随之狠狠咳嗽几声表示自己的不愿。
宋煊痴痴一笑,手却猛然被烧灼般疼,下意识便甩掉了手中的木扇。
待回神,宋煊才发觉,原是那木扇被火星燎到,烧了起来。
算算时辰,宋煊将药倒入碗中,又随手抓了一把糖块,才端给方暮舟。
“师尊,我进来了。”宋煊在门口煞有介事地喊了一声,听到回应才推门而入。
方暮舟端坐在桌前,示意宋煊坐在对面,却未料到,宋煊刚见他第一面便傻傻笑了。
“师尊那么紧张做什么?外衫都歪了。”宋煊不急落座,将药放在桌子上后,站在方暮舟面前替他正了正外衫。
宋煊这几日替方暮舟熬药,浑身上下都散着浓重的草药味,方暮舟不喜喝那苦苦的汤药,却偏爱宋煊身上苦苦的味道。
此时宋煊离自己只有一掌距离,方暮舟脑袋一蒙,便被他身上的味道取了心魂,一时竟忘了将其推开。
系颈前衣带时,宋煊的手不免地触碰到了方暮舟的肌肤,陡然一惊。
“师尊脸怎么这么烫,是又发热了吗?”
方暮舟被他问的一颤,也回了神,却忍住了下意识抬起的手,只轻声道:“你起来,我自己系。”
“师尊右手不便,这巧活应是不便做的。”话语间,宋煊系好那两条带子,在方暮舟对面坐下,将药和糖都给方暮舟推了过去。
方暮舟看着,眉心便多了道浅浅的皱痕,不知是因那药哭,还是那莫名出现的糖块。
见方暮舟许久未有动作,宋煊却犹如恍然大悟,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暮舟道:“师尊是怕苦?还是手不方便?”
方暮舟眉心皱的更深,似抱怨道:“你惯会打趣人。”
宋煊深深笑了,哄孩子似的道:“药快快喝才不会苦那么久,喝完吃糖就甜回来了。”
方暮舟左手端起碗,闷着一口气喝完,才生气一样,将碗重重地砸在桌上。
宋煊笑得更深,下巴轻扬,“师尊,吃糖。”
“不用,”方暮舟偏过头没有看他。
“师尊生气归生气,糖还是要吃的,不然苦的可是自己。”宋煊佯装正经道。
方暮舟在他面前逐渐收起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此时竟当真捏了颗糖放在嘴里。
稍夹带着些桂花香气的甘甜的滋味瞬间溢满口腔,方暮舟满意地慢慢舒展了眉心。
见方暮舟如此,宋煊恨不得将欣喜两字写在脸上。
这桂花糖是他在泗辽城集市上买来的,因由方暮舟素来畏苦,想着总有用上的一天,便全部留着,自己一颗也没吃。
前几日方暮舟昏睡着,这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好吃吗?”
宋煊问的突然,方暮舟便也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又以极快速度恢复正常。
宋煊撇了撇嘴,“顾长老日理万机,徒儿前日找他讨了药,亲自帮师尊换药。”
原以为方暮舟心存顾虑,毕竟那日与荏略一战留下的伤口几乎遍及肩脊、腰腹,换药势必要赤 裸上身……
宋煊已经不愿再想,谁料方暮舟只思索片刻便答应下来,也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师尊?”倒是宋煊以为自己听错,便重新问了一遍。
“嗯,”方暮舟更加没有犹豫,直接应下。
于是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暮舟便褪尽了上衣趴在床上,被子也只盖到腰际。
丝线贯穿身体留下的伤口虽不起眼,却难以愈合,另外方暮舟肩上亦有一道手掌长的伤口。
即便几日前同样是宋煊给方暮舟上药包扎,此时再看却依旧无法平静。
宋煊将药拿在手中,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动作。
方暮舟不禁发问,“怎么了?”
“没事,”宋煊说完便重重舒出一口气,气息中夹杂着难抑的颤抖。
方暮舟察觉不对,宽慰般笑道:“没关系,师尊不疼,但是现下着实有点冷。”
听此,宋煊恍然失笑,倒是没想到方暮舟会如此言语,于是回道:“抱歉师尊。”
方暮舟轻笑回应,不再言语。
宋煊剜了些药膏,手刚触上白净如玉的背脊时,便觉手下那人难抑地抖了一下。
“师尊,疼吗?”宋煊担忧问道。
方暮舟声音稍虚软,“不疼。”
但着实是有些痒。
宋煊莫名地吞咽了口水,声音在这个只有二人所在的寂静房间内却十分明显。
触及到方暮舟后背的那两根手指愈发的热,正如宋煊此时的心思。
自己日思夜想、连做梦都是缠绵悱恻、恨不得将其揉入骨血的人此时正躺在自己面前,看着他的背脊从如瓷之色逐渐染上绯红,宋煊心中控制不住地躁热。
世人皆有欲望,宋煊亦不免深陷其中。
但幸好,方暮舟不曾察觉。
……
“师尊,后背已经上好了药,前面是我来……还是……”
宋煊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竟以是声如蚊蚁。
方暮舟却仿佛失神了片刻,听到这话便立即颤声回应,“我,来。”
“好,那徒儿便先回避,待结束,师尊记得唤我。”语毕,宋煊却如逃跑般冲了出去。
为了能听到方暮舟的声音,宋煊选择躲进小厨房,刚到便捧了些水胡乱泼在自己脸上。
随后倚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狠狠揉搓了把自己的脸。
许久,宋煊才算冷静下来。
自己将要面对离别,便觉面前日日得以相见之人究竟有多么珍贵。
此次竟是比在泗辽城的小客栈中,方暮舟给自己上药更加难熬。
……
眼看日暮渐晚、月影已现。
宋煊焦急等待许久,却仍不听方暮舟唤自己的名字。
于是深吸一口气站起,走到里屋门前却又顿住脚步。
若是这会儿方暮舟尚未上好药又如何?
幸得犹豫之时听到了方暮舟的声音,宋煊这才推门走进,看到其内场景,又是猛然一滞。
原由方暮舟耽搁许久,是为自己尝试裹纱布,却因只有左手实在不便,导致纱布松松垮垮地尽数落在腰间。
停滞之时,宋煊刚压下的燥热又无端燃起,只能强行压下再缓步靠近。
“师尊,”宋煊稍稍俯身,解下胡乱缠绑的纱布,又取了新的小心翼翼地包扎。
但自始至终,宋煊都没敢再正视方暮舟一眼,二人稍乱的气息溢满屋内。
气氛竟是如此不寻常。
“师尊,手。”宋煊只轻声言语,示意方暮舟将手举起。
方暮舟照做。
待包扎完毕,宋煊又去了门外,只留方暮舟自己在屋内穿戴整齐。
宋煊站在门外,深深呼吸以求平静。
却不曾想,方暮舟在出门时,手中提了两壶清梨酿。
见宋煊一脸不知所措,方暮舟赶忙解释,“我已与严宗主取得联系,现已洽谈完毕,明日一早便直接前往。”
宋煊听此霍然呆愣,“这么,快吗?”
“嗯,若非顾长老助你压制,血隶之毒怕是早已毒发,因此再拖不得。”
20/109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