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煊安静听着,只适时轻声回应。
“这棵树自我幼时便在,得楚郢山精华养育,结的果特别甜,我师傅也像你一般,在上面悬了个秋千,我,很喜欢,”方暮舟说着,面上便溢出了笑意,宋煊可以辨认,那自是发自内心的笑。
“不过有一年,这树差些被毁,我很害怕,寻人学了方法,恨不得日日看护在旁,不过仍无丝毫起色,”方暮舟面色顿然沉了下去。
宋煊的心也跟着悬起,他自然知晓这树是为何被毁。
方暮舟难得如此坦白,“两年时间,这树都不曾结果,甚至不会生叶,人人都劝我把树砍了,但这是我师傅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所以我不愿,就算只剩枯枝,我也视其为珍宝。”
宋煊强忍这才不曾直接将方暮舟拥入怀中。
“不过事情出现了转机,许是我诚心以待、亦或是楚郢灵气影响,这树竟又冒了芽,就在我将你带回的那年。”
方暮舟平静讲述着他的过去,无论欣喜亦或悲痛,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竟可以淡然面对。
方暮舟转首便对上了宋煊炽热的目光,这一眼仿佛越过了数十年的时光,含着无数情感,径直交汇。
而此时,方暮舟与宋煊皆不再是孤身一人。
于世人而言,方暮舟便如救世主,可以将他们自危难中拉出。
而在宋煊眼中,方暮舟才是哪个唯一需要保护的人,既然所有人都要向方暮舟索取,那他便偏要将这人护于身后。
二人视线交错许久,宋煊突然轻笑,“劳烦师尊在此等候片刻。”
不等方暮舟回神,宋煊的身形便一跃而起,片刻便落在了樱桃树上。
方暮舟发觉后亦不曾言语,只淡笑着望着那少年的身影在层层枝叶间穿梭,不一会儿,便用衣服捧着鲜红的樱桃献给他。
固执却可爱。
方暮舟久久没有说话,目光自樱桃上上移,与宋煊对视一眼便轻笑。
未等宋煊反应过来,方暮舟便伸了手,踮着脚,替宋煊摘去头上的树叶。
也是此时樱桃尚在手中,否则宋煊绝对不会再忍。
宋煊正纠结着,谁料下一秒,方暮舟便虚虚拥住了他。
他师尊可以是世人的玄设仙尊,却只能是他一人的宝贝。
……
洗了樱桃,方暮舟便被宋煊引着坐在窗前的桌子前。
方暮舟无奈面对着桌上的铜镜,因由宋煊坚持要给自己梳个发髻。
“阿煊,会不会太麻烦了。”
至此,也只有一人给方暮舟梳过头,便是予湘似,不过那也是幼时的事了。
不过宋煊始终坚持,方暮舟便也同意了,说来自己已经为他破过多次例了,多这一次也无妨。
方暮舟坐得很正,却并非是有所不适,只是多年习惯罢了。
宋煊的手很暖和,手法却生疏的很,但正是怕方暮舟疼,动作便放得很缓。
时不时轻触到方暮舟的头顶,方暮舟皆会难抑地轻颤。
他已然明白宋煊的心思,却做不到如宋煊一般大胆。
因由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但宋煊的未来却是望不到边的繁花锦簇。
他不愿自己成为往后日子中宋煊心中的一根刺,时不时扎得宋煊生疼,若有可能,他倒更希望宋煊能将自己忘却。
虽然那般,他会不开心。
“师尊,好了,”宋煊轻快的话语将方暮舟的思绪唤回。
方暮舟慌忙换回适才的表情,将那点子不舍与失落皆收了回去,这才抬眸看向宋煊为自己梳的发髻。
发髻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固定的长簪却换了模样。
长簪通体素白,顶部精巧地雕成了一节树藤的样子,点缀着几朵小朵梨花,其下还坠着两颗通透的白玉珠。
方暮舟这才知晓宋煊一直坚持要为自己束发的目的是什么。
只一眼不要紧,方暮舟却无端红了眼尾。
“师尊,可还喜欢?”宋煊满意极了。
尚未穿进这个世界时,宋煊不止一次地在小说话本上看过,在古代,赠其发簪、意为只此一人。
宋煊不知方暮舟是否知晓这意义,也不知自己能否有一日可以将那点心思亲口告诉方暮舟,不过这时,他已不在乎。
在他心中,方暮舟便已是他的人,是他拼尽一切也要护佑安康、顺遂的人。
他自私地决定了自己的结局,这跟发簪便是自己留给方暮舟的念想,他从不高尚,只愿方暮舟心中永远会有自己的身影。
就算当真灰飞烟灭,倘若是为忽悠方暮舟而死,他也毫不在乎,不会后悔。
“我很,喜,欢,”方暮舟断断续续地言道如此。
宋煊透过镜子,发现了方暮舟不知何时稍稍泛红的眼尾,登时一怔。
他试想过方暮舟在拿到发簪的许多反应,却不曾想他竟会直接红了眼眶。
宋煊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方暮舟面对邪祟时时常一副杀伐决断的模样,何曾露出过如此惹人怜爱的神色。
“师尊?”宋煊试探着轻唤。
方暮舟已然回神,也发觉自己失态,便深深喘息,许久才算恢复正常。
“为何想到送我这个?”
“没什么,在凝晚山庄想念师尊实在想念的急切,想到师尊素爱梨花,便想到以此相赠。”
方暮舟又沉默了许久,而后突然起身,回首紧紧拥住了宋煊。
而宋煊也环住了方暮舟的身体,用力之深切,几乎要将人揉入骨血中。
这次二人之间再无任何阻挡。
第四十七章 枯败
近些日子,宋煊总爱时时刻刻粘着方暮舟,仿佛是看一眼便少一眼一般。
方暮舟尚未有何说辞,林霁霜与钟珝倒是先看不惯了。
“阿煊,你怎么整日跟在师尊身边。”
一日早课结束,林霁霜与宋煊并排走着,见宋煊脚步轻快、神色愉悦,林霁霜便不禁询问。
“不可言说,不可言说,”宋煊佯装教书夫子,装模作样地摆着头,一字一句顿道。
他师尊就在二人前面不过三、四步的距离,林霁霜心存不满,却也只敢在心中暗骂一声。
“你!哼!”林霁霜预张口却顿住,一双含情桃花眼此时却目露凶光。
见宋煊一脸得意模样,林霁霜便持着他那玉骨白扇,偷摸举到宋煊肩颈的高度,毫不留情地重重拍了一下。
倒也不疼,但宋煊眼珠一转,便如戏瘾上身般一边抚着肩头哀嚎,一边告状,“师尊,师兄打得我好疼啊。”
方暮舟没有回头,只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轻舒出一口气。
“宋煊,你再胡说试试,”林霁霜这人脸皮轻薄的很,经不住调笑,此时面上竟已浮上了一层嫣红,又举起那白扇,势要和宋煊好好算算账。
美人在前,因气愤而面若桃花,宋煊看着着实有趣,便对着林霁霜摆了个鬼脸,随后便死皮赖脸地躲在了方暮舟身前。
“你!”林霁霜也追了过来。
二人你追我赶地围着方暮舟转,方暮舟只好停住脚步,原本还想任由二人打闹,却见周围人的目光都被这声响引了过来。
“再跑就加练,”许是方暮舟声音略低,二人竟没有注意到,还在继续。
“五遍起步,”方暮舟故意提高了声音,二人才总算发觉,他们已经围着他们师尊转了许多圈了。
方暮舟总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二人听此即刻刹住了脚步。
宋煊敏锐发觉方暮舟的神色微变,立刻俯身垂首,打闹时尚且嬉笑的声音也登时沉了下来,“抱歉,师尊。”
“抱歉,师尊,”林霁霜看不惯宋煊这幅擅长审时度势的模样,却也跟着认错,毕竟刚他可是围着素爱安静的师尊跑闹了许久。
谁料出乎林霁霜的预料,方暮舟竟没有恼怒,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无妨。”
玩闹停息,众人又看了会儿才自讨没趣地收回视线。
更多主要还是怕玄设仙尊等会儿降罪。
直到回到潇瑜峰,宋煊与林霁霜都没再交谈,但一路上,眼神较劲却是始终没有停过。
最后也是以林霁霜的一个白眼结束。
大敌当前,楚郢山众弟子许久都未歇息,上午在玄岷峰一同上课,午后便由各峰长老带领座下弟子加练。
宋煊日日待在茗雪居,其实是方暮舟的意思。
宋煊拿到呈星弓后,除去那日于另玉堂内使用,便在未拉开过一次。
不是宋煊不愿,而是方暮舟的极力阻止。
呈星弓是予湘似的贴身近武,被予湘似制造出后,便随他辗转各处,击杀鬼魅怨灵无数,最后更是一箭贯穿荏略的心脏,才给之后的行动创造了条件和机会。
但也因如此,呈星弓虽带着世间难有敌手的强大灵力,却也因斩杀邪祟无数而杀气强盛。
固然宋煊是自予湘似死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使用它的人,但稍有不慎仍会被其强大杀伐之气反噬。
轻则重伤,重则根基尽毁、堕入魔道。
自伤中恢复后,方暮舟便在呈星弓上强加了一道封印。
这些天,宋煊日日出入茗雪居,便是在方暮舟的指导下,学着驾驭呈星弓的强盛力量。
怕宋煊受伤,方暮舟每次都小心得很,但很快他便发觉,宋煊当真学得很快。
固然尚未突破金丹期,但宋煊在尝试驾驭呈星弓的力量时,所展现出的灵力却是已逾元婴。
并且宋煊的灵力也与呈星弓十分相配,总能给方暮舟惊喜。
但惊喜之余,方暮舟仍不免担忧,毕竟这是他所不曾预料到的,既然不能预料便意是处在不受控制的地步,这种局面令方暮舟无端心慌。
毕竟放眼整个修真界,还未出现过此等人物。
怕是意外,方暮舟日日在指导后皆会查探宋煊的灵力与灵脉,但次次皆无异象。
方暮舟只能安慰自己,许是宋煊灵根极佳,天赋异于常人。
宋煊自然也不知为何,只当是主角光环罢了,作为主角,自己总要有些过人之处的。
这呈星弓作为仙人近武,自有它的过人之处,宋煊学着驾驭它的十数天后,竟然就那么突破至了金丹后期。
宋煊不禁喜形于色,但方暮舟却忧虑异常,只怕如此急于求成只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但宋煊却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认为只要够强,便总能在绝境中将方暮舟护于身后的。
……
这些日子,后山禁地的封印似乎已到了强弩之末,而荏略的灵力也在以无法撼动的速度恢复。
仿佛次次的修补封印皆成了无用之功。
笼罩在楚郢山五座峰顶的结界已被各长老携弟子进行了加固,而楚郢山其下管辖的各地也都派遣了弟子镇守,其余门派皆是如此。
仿佛不可避免的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楚郢山众弟子皆是提心吊胆,却也因此更为努力,再也无人抱怨过一句修习太过辛苦。
但时常生气勃然的楚郢山竟仿佛成了无人空巷,并非无人声,却仿佛无人气。
……
时值初夏,无论燥热不堪的空气,还是鸣叫不止的虫鸟皆惹的人心中烦躁。
方暮舟这日被经久不绝的细微声音惊醒,仍觉疲惫,便在秋千上坐着休憩片刻。
明日高悬,似要将自己的热烈穿透一切径直抛向大地。
明明燥热无风,方暮舟微阖着眼时,却总觉有影影绰绰自眼前飘闪而过。
方暮舟依旧合着眼,甫一伸手,便以两指夹住了一片似自然掉落的树叶。
原本沐浴着楚郢山灵气,茗雪居院中的樱桃树无论花期,果期都比正常的樱桃树要长些。
但如今看着手中落叶,竟有了泛黄的意思。
不同于时至秋日自周围向内变黄的叶子,方暮舟指尖捏着的这片樱桃树叶,却是从尾部与枝干相接处开始泛黄的。
如垂暮老人,固执地撑着一点生机,却不见内里已然破败不堪,最后便只剩干枯躯干。
方暮舟盯着指尖叶片许久,面色未有变化,心思愈发慌乱。
直到熟悉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方暮舟才猛然回神。
暮然回首,宋煊站在他身后呲着牙对着他笑的灿烂。
自己竟是连宋煊何时靠近的都没有发觉。
“师尊在看什么?”宋煊的目光显然已经落在方暮舟手中的树叶上,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安。
“我想,下山看看。”方暮舟怔怔起身,淡然开口。
……
随后,宋煊与方暮舟一同施展轻功,身形如两只渴望苍穹的飞鸟一跃而出,冲破了潇瑜峰上方的结界。
楚郢山五峰山脚原本皆是茂密植株,初夏光景站在封顶向下望去便是一片葱郁。
但此时,二人身形矫健地穿梭在其中,面色却愈发冷峻,甚至毫无血色。
只是半月未曾下山,山腰至山脚的场景竟与宋煊自凝晚山庄归来那日天差地别。
正值初夏,原本茂密的仿佛遮天蔽日的树林,此时却已形如枯槁老人,枯黄叶片铺了满地,参天树木失了庇护,尽显将亡之态。
宋煊前日还道想给方暮舟摘些樱桃,翻遍那颗樱桃树,却不曾见一点殷红,只感叹了声这果期当真短暂,却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那日已有颓败之意。
只是幸得那樱桃树尚有楚郢山灵气庇护,这才留存至今。
“是,荏略?”宋煊只听得荏略实力强盛,却未曾亲眼见过,便下意识问道。
此时荏略尚未出世,竟已惹得楚郢山方圆百里树木尽皆枯死。
若是当真到了他现世那天……
宋煊不敢再想象。
方暮舟弯眉已然紧蹙,薄唇亦是微张,急促的喘息将他心中怒意稍稍释放。
许久,宋煊才见方暮舟点了点头,面色却是怒极强忍般难看。
……
自荏略火烧另玉堂后,供奉在其内的予湘似的牌位便移到了潇瑜峰。
方暮舟没有再将那毫无意义的木牌子供奉起来,而是挖了个坑埋在茗雪居后的某一棵梨树下。
那日返回,方暮舟的面色依旧沉闷,宋煊也没再与他说上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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