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宋煊与一众修士仍不由余力地照料着所有人,也期盼着情况好转的那天。
这些日子,宋煊也总算体会了一把连续几晚失眠的滋味,像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却又被强迫着不得安眠的感觉,头痛难忍、精神却又强行凝聚至亢奋不已。
而方暮舟也在那日老人再无力回天之时再次离去,面色含着隐忍之后的悲怆,若非细细查看绝对难以察觉。
正因此,宋煊也根本无法安下心,他师尊并未将自己的计划与将要做的事情告知于他,却只说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继续留守,因此纵使他再不甘心、再不得安稳,也无奈答应。
方暮舟从未这般坚持过什么,几乎每次皆是宋煊稍一撒娇、一服软,方暮舟便会妥协,也正因如此,宋煊才会答应下来。
如今情形,每日都会有人因这疫病离开,宋煊心神凝重不堪,也不再给自己丝毫歇息的时间,仿佛这般才能让他片刻忘却生命逝去的无奈,与面对这所谓的天罚时的无措。
宋煊怎会不怕?
他怕禁术造就的天罚没有破除的那天,怕一条条人命与眼前逝去,也怕最终仍要他去面临生死的抉择,但更怕……更怕他愿以性命护着的方暮舟,会因此消逝。
每每想到此,宋煊皆后怕不已,只能无所谓结果的强行结束。
……
又是两日,方暮舟与夜间方才得归,而那时,宋煊正以灵力拼力救治着一眼见着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
离近些看,方暮舟发觉这少年的脓疱许多都生在了面上,此时向外溢着鲜血与脓液,狰狞至极,难以辨别面貌。
而这少年旁侧只有一始终掩着面痛哭的夫人,口中不断撕心裂肺地叫着,“彦儿,彦儿啊,我苦命的彦儿啊!”
方暮舟拨开人群向前,未及多言,只轻声唤了句,“阿煊。”
未得回应,方暮舟也不再顾周围人群与抛向自己的无数目光,重重地扯过宋煊的衣领,踮着脚尖急切地循向宋煊的耳侧,极轻声地言说。
“宝贝,我在,你,莫慌。”
方暮舟尽力平静,言语却仍是难免急切。
他不可能不慌,不可能不乱,素来伶俐聪颖、嬉笑时常挂在面上的人,突然一无措、一冷冽下来,才是最为恐怖的。、
而听闻此言语,宋煊恍惚间转过目光,眸中尚未来得及收起的无措与落寞,如利刃箭羽,死死贯穿过了方暮舟的心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疫鬼
那少年最终仍是没能救过来,就算方暮舟已然施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
天罚判定少年将要离开,便无人能将他留在这世上。
“同那些人一般,好好安葬了吧。”
最终时刻,方暮舟也只能这样言语。
这少年的母亲听闻此话,又看到方暮舟停下所有动作的手,终是发出了悲痛无比的哭声,而此也引起整个庙宇内尽是呜咽之声。
原本宽阔的庙宇莫名给了人狭小逼仄的感觉,本就不透光,加之潮湿无比,仿佛身在此处,便会喘不过气一般。
方暮舟不甘心地为那少年盖上了布巾,用以掩住面部,而后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对劲的神色便径直转身离开,仿佛偌大的天地中已然只剩下他一人。
生命于自己手中流逝,方暮舟却没有言说什么,倒是如行尸走肉一般、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孤身径直离去,甚至连叹息一声都没有留下。
宋煊跟随着方暮舟离开庙宇,却见他师尊只是静默地站在檐下,没有动作、没有言语、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微不可察,庄重肃穆的像一尊雕塑。
“师尊,夜间寒凉,又有雨水,还是进屋躲一躲吧,”宋煊支吾许久、亦是犹豫了许久,方才这般言语出声。
方暮舟从不会因由任何事情而使宋煊的话语落空,此时虽未回首也是轻声回应了一句“嗯”。
宋煊无法自方暮舟的语气中知晓他师尊现下的真实想法,虽得到的是肯定的回应,但方暮舟仍没有动作。
庙宇中的烛火也已然燃尽。
宋煊不再催促,只静默着走到他师尊身后,借着昏黄惨淡的月光,为他师尊仔细地披上了件氅衣。
“阿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去救治那些人,他们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祈求、无措、又执念于想要继续留在这世间,可我束手无策……”
方暮舟突然开始言语,语气中尽是自责与无措。
宋煊心惊胆颤地听着,心脏也是一阵一阵地抽痛着,他想要打断方暮舟的话语,却不知此番究竟是为了使自己安心、还是使他师尊减轻些负罪感。
毕竟,禁术导致的处境、以及已然显现出来的后果,分明不应当由方暮舟一人承担。
甚至更为自私些说,宋煊当真想将他师尊就此藏起来,藏到一处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地方,无论此后是否需要他独自面对险境,也都没有关系。
“阿煊,前些日子我去了趟凝晚山庄,在其管辖地界中寻到了晚溪,但她现下分明面对的是同我们相同的困境,而针对这疫病,她竟也是没有丝毫头绪与解决方案……不过……”
方暮舟的语气自落寞恍然变得轻快了些许,倒真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的稚子幼童,却又莫名让宋煊觉得有些小心翼翼。
方暮舟慌乱地转过身,面对着宋煊,神色惊喜异常欣喜,而后便不顾一切地继续言说。
“昨晚,在一处不知名的山顶,我终于见到了疫鬼,阿煊,引起这疫病的不是其他而是疫鬼啊。”
第一百五十章 受伤
方暮舟面目含笑,杏眼温润,眼底亦有波光流转,而说出这话的语气活像于寒冷天地中恍然发现一只尚且留存于世的萤虫的幼童,惊讶异常、欣喜异常。
“师尊……”宋煊分明听到了对现下局势而言重要至极的言辞,却来不及去辨析,只被他师尊的表现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
方暮舟继续言语道:“是疫鬼,这一切都是因由疫鬼现世,待将疫鬼击退,这扰人的疫病便可消除,那时……那时……”
说到此,方暮舟恍然开始咳嗽,闷重的声音仿佛一下下击在宋煊心头。
宋煊将方暮舟正面拥入怀里,一面不对揉搓着他的后心,一面趴在方暮舟耳侧温声言语,“我知道,我都知道,师尊尽管前去,身后有我在,你便不要再有任何顾忌。”
方暮舟任由宋煊拥着,二人紧紧相贴,向彼此毫无保留地传递着属于自己的温度与气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心中妄图喷涌而出的占有欲。
宋煊一手向下,将方暮舟的右手死死裹挟在掌心之中,而后继续言说,“不过倘若师尊没有照顾好自己,我便会替师尊受下那份苦楚。”
怀中之人分明一怔,浑身僵住了许久方才逐渐松懈下来。
方暮舟自宋煊怀中挣脱,手却是如何都无法拿出,就算此时他也是强撑着一副不由分说的模样,语气稍稍凶狠地说道:“你敢!”
“师尊教导弟子言行一致,我自然是说到做到,”宋煊唇角含笑。
方暮舟被堵的无话可说,却莫名其妙地不觉气恼,便只道:“你还真是听话啊。”
宋煊浅浅地笑出了声,又分明含着些抑制不住的苦涩。
自宋煊死后,方暮舟的情绪便时常难以控制,就算自己已然重生,他师尊的情况似乎也只是稍稍好转了一些。
宋煊不说,却并非是不知晓。
想到此,宋煊不由得又下意识将方暮舟拉入怀中,但双方分明都再熟悉不过的动作,方暮舟却莫名其妙地轻声痛哼了一声。
“怎么了师尊,是我能疼你了吗?”宋煊的精神瞬间紧张起来,连带着语气也焦急了不少,他双手攀上方暮舟的肩将人拉开了些距离,便上下打量了起来。
只是这一瞬间内,方暮舟已然收整好了情绪,适才不寻常的表现也仿佛无迹可寻,“没有,我没事。”
方暮舟越是这样说,宋煊越是觉得不对劲。
于是,寻到机会宋煊便撩开了适才自己为他师尊披上的氅衣一角,在方暮舟的左腹看到了一片扎眼的殷红。
“师尊?”再开口时,宋煊的话语中便含了些气愤与小心翼翼。
若是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再次弄伤了方暮舟,那自己岂不是十恶不赦?
方暮舟意识到自己受伤的事情再也瞒不住,索性直接应了下来,“没关系的,不过是点小伤,再上几次药便会好的。”
“师尊总是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无论生病还是受伤,皆是一句‘小伤’、‘无碍’了事,师尊倒是安心了,又怎知我还一直挂念着?”
宋煊粗重地喘息,语气也重了不少。
毕竟这些都是真心实意的话,自是无需太多思考。
“阿煊?”方暮舟被宋煊如此唬住,一时也只能是含着疑问言语。
谁料宋煊接下来的动作才当真是令方暮舟惊异不已,原由宋煊不由分说地直接拔出了弟子剑,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臂,又紧接着拔出。
鲜红的血霎时喷涌而出,染红了方暮舟眼前的一切事物。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月崎镇
晨起时分,方暮舟已然再次踏着暴风骤雨离去,此行凶险万分,但他却毫无退缩的意思。
无需回首,方暮舟便知身后始终有一急切的目光,将要将自己送至遥远天边,直至再视不见。
那是方暮舟最为珍惜之人的目光,也是方暮舟唯一的退路。
昨晚于庙宇的一处角落,方暮舟身下垫着简单一层稻草,脑袋枕在宋煊腿上,浅浅地睡了一觉。
但事实上说是睡着,其实方暮舟一直在做噩梦,或是并不光明一片、甚至只剩黑暗迷茫的前路,或是仿佛恍惚回到了宋煊不在身侧时的日子,梦境不断交替,昏昏沉沉中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
而每每如此,宋煊柔声的呼唤总能抚慰方暮舟难安、慌乱的心思,将方暮舟自混沌无光之处重新拉回人间。
方暮舟知晓,只要有宋煊在,他便总能获得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
两个时辰未到,方暮舟便已然赶到了月崎镇。
此处虽不在任何门派的管辖地内,却也并未逃过这次疫病的肆虐,而这月崎镇地处偏僻,才更能印证疫病突起是因由疫鬼作祟。
这般想着,方暮舟已然看到了月崎镇城口处的人影,正是先前得了方暮舟传音前来的穆小川。
“如何?”方暮舟甫一落地便急切询问。
穆小川到此半个时辰有余,已事先将月崎镇中以及向上的整个霏岚山巡视了个遍,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并未发现疫鬼的踪迹,甚至根本没有见到任何一只妖祟鬼魅,暮舟,你确信昨日在此处见到了疫鬼吗?”
方暮舟点了点头,神色肃正,思索许久方才言道:“不会有错的,我与那疫鬼已然交了次手,自能确定现下毫无好转之势的疫病正是由那疫鬼引起。”
“知晓了疫病起源自然是好的,但暮舟你与它交手竟是根本没有占到好处吗,可有受伤?”穆小川上下打量着方暮舟还不够,恨不得将人翻来覆去地细细查看一番。
方暮舟神色如常,只道:“无碍。”
穆小川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方暮舟已然迈着步子走进城内,便只能快步跟上。
月崎镇坐落于山脚,邻近的地方虽没有河流,却因由自山顶上滑落的泥流巨石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昨日到此时,方暮舟见到了许多凝晚山庄的弟子,才知这里自疫病刚起时便一直是凝晚山庄在此看顾着,虽说仍难挽局势,但好在没有使疫病在月崎镇中不受控制地任由其发展。
“暮舟!”
方暮舟甫一进入月崎镇中,并为向内深入视察许久,便听闻到了一声很是熟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向着声音来源处看去,方暮舟便看到了向自己快步行来的许晚溪。
许晚溪如今换下了自己一贯喜爱的衣裙,穿着一身素白长衫,倒更显得肃静。
“晚溪,你怎得在此?”方暮舟接过许晚溪递给自己的不布条,一边掩在面上,一面出言询问。
“不放心,便时常过来看看。”
如此情形下,二人自是知晓没有什么时间供以寒暄,许晚溪便引着二人向落脚之处行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挂念
“什么?暮舟,你是说现下疫病难以寻其根源、难以消解是因由疫鬼作祟!”
许晚溪满脸皆写满了不可置信,话语虽为问句,却分明是惊异更多。
“嗯,”方暮舟点了点头,“疫鬼已然许久未降临过人间,此次再次现世,想来也是与禁术引至的天罚有关,现下现世的妖祟绝不止疫鬼。”
穆小川亦同二人席地围坐在地上,“不过暮舟,你怎知这疫鬼还会出现在此?”
方暮舟神色如往常一般静默,冷峻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事不关己地淡淡言说着。
“疫鬼并无实体,常以灵体模样现世,但鬼魅灵体仍是畏惧日光,而若想于天地间毫无阻碍地畅行,定是要寻个人附身其上才好。再之疫病至此已然留存于世近十天,据我所知,疫病初起时便是在这月崎镇中,而疫鬼若想使这疫病传向别处,且造成这般损伤,定是已然将这月崎镇作为了据点,才好做出接下来的部署与动作。”
听闻至此,许晚溪与穆小川便皆明白了方暮舟的意思。
“如此说来,暮舟并未将此事声张开来,也是怕声势浩大会打草惊蛇了?”穆小川询问道。
方暮舟郑重地点了点头。
而许晚溪并为再多言什么,神色亦变得冷肃异常,布条掩盖下一双好看的瞳眸流露出狠戾的颜色,只道:“暮舟此后的行动,我凝晚山庄必全力相助,只望这疫病可以快些结束。”
医者仁心,方暮舟明白许晚溪说出这话时眸中无意流露出的恻隐之意。
疫鬼并不难对付,未知的前路与未知的一切险境才是最为惊恐不安的。
在今晚围剿疫鬼之前,方暮舟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黑爷爷此番年老,自是难以躲过这番肆虐而来的疫病,而黑爷爷落脚的破庙也成了月崎镇中患病百姓们的隔离地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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