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逼我寻回你的,我好不容易战胜了理智,好不容易放肆一回,你却又要离开。”她声音沉静,但激愤难掩,“你不是说要好好待我,不理不睬,便是好好待我?”
“抱歉,我没有要离开你。”宁拂衣说,“我只是,害怕。”
“若没有那段记忆的对比,潜移默化的我根本不会意识到,魔气对我的影响竟这般之深,我上辈子以为的自己,竟是个魔气堆砌出的怪物。”宁拂衣低下头,“若……”
她视野中的草地忽然扭曲变形,再然后一颗眼泪落下,泪水砸在草尖儿上,弹成几瓣。
褚清秋指尖动了动,忽然抬手,温热的掌心放在她发顶之上,轻轻摸了摸,又擦去她的眼泪。
褚清秋不擅长哄人,亦不擅长温柔待人,这泪擦得笨拙,险些捅进宁拂衣眼睛里。
她弹了个响指,飞羽索瞬间解开,宁拂衣身子滑落,半跪在青草之中,树干因为她的扯动而落下铺天盖地的树叶。
不过褚清秋手中化出把洁白的伞,将枯叶尽数挡去。
这个时候她的冷静和强大便极为使人安心,栀子花香将青草的气味都掩去了,整个人都沐浴在她的气息里。
“灭世之人的预言确实不假,上一世我同宁长风也在机缘巧合下得知,这也是我执意要杀你的原因。”褚清秋缓缓道,“不过你不必怕,蓬莱拿出的预言我看了,里面并非今生的你。”
“泪痣。”宁拂衣喃喃道。
“对,所以我们姑且不论这个。”褚清秋言语清晰,手仍稳稳举着,伞下隔绝了所有的风。
“我起初是想杀你,觉得只要你不在了,天下便会太平。”褚清秋缓缓道,“也确实是宁长风阻止了我,她那一通歪理我虽不认,但确实有所动摇。”
“那时的你不过一个婴儿,又如何知晓自己会化身为魔,又如何知晓自己会是什么灭世之人呢,杀了你或许无愧于天下,但毕竟愧对了你。”
“加上你长大后,宁长风竟下跪哀求,求我给你一个机会,说她有办法让你渡尽今生的劫,或等重活一世,一切都会改变。”
“她在赌,赌自己能完成轮回阵,赌今生的你命运会有所改变,我一开始只当她是疯了,可她竟执拗地真的完成了轮回阵的雏形,亦偏执地将自己几乎所有的修为一点点藏在你身上,祈求它们再不知多远的未来,能够保你一命。”
“她居然那么爱你,要用一世的疯狂来换你一丝活下去的可能,不得不说,我竟有些许敬佩。”
“我没有再插手,冷眼看着她一步步将自己送上黄泉,那时候我觉得她自作自受,我以为我会毫无悲痛,但我得知噩耗后居然呆立半日,顿觉这偌大的世上,终是只剩我孑然一身。”
“我以为我会真的无情,可那一刹那我竟隐隐恨你,恨你害了我唯一的朋友,何况我知晓她再无生还的可能,所以你求我救她,求我帮你之时,便没有理会。”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悲伤和恨,我很后悔,对不起。”褚清秋垂眸。
宁拂衣没有言语。
“于是我开始帮她完成轮回阵,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绘制出完整的轮回阵,可噩梦也因此到来,这阵法违背了天道,故而我被强行拉入混沌,接受最为严酷的刑罚。”
“后来你误入混沌,无情道也彻底破了,我虽不曾意识到,可那时我梦中竟全是你,往往需要运功才能压抑那些荒唐的想法。再后来你我出了混沌,你忘记了那些回忆,我便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些心思和你的回忆一同藏起来。”
“无情道破和刑罚让我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可我还是挨了过去,待我能爬起来时,这天下已如风中残烛,我既担心轮回阵,又隐隐担心你,便装作去寻你麻烦,干脆被你掳进魔窟。”
“再往后你应当也记起了,你的魔气无法驱动轮回阵,所以你险些发了疯,也借此想起混沌中的事,你以为我是去除掉你的,这才为了我,干脆自尽在我面前。”
“那时,我才彻彻底底地爱上你。”褚清秋滑下一滴清泪。
“而彼时天下即将覆灭,六界满目疮痍,再无回头路,于是我决定自己催动轮回阵,让一切回到开始。”
“我不敢相信你已经化作彼岸花的事实,便不顾酆都阻拦,寻遍了整片彼岸花丛,将你魂魄寻到,誓死要将你带回来。”
“好在我成功了,驱动阵法之人不会遗失记忆,正巧你那时因为宁长风去世而昏迷,我便从柳文竹手里将你接去,治伤的同时,用神花的半身修为,毁掉了你身上的诅咒。”
褚清秋似是说累了,她停了下来,定定望着宁拂衣双目,伸手抚摸她脑后,将她揽到怀里轻拍背脊。
“细数下来,我们竟已经错过了这么多次……”
她满眼爱怜:“魔气,诅咒,我们皆可一同面对,反正都是刀尖舔血,我们就算死在一起,也远胜于分离。”
“你说对不对,衣衣。”她小心开口。
作者有话说:
送给衣衣一只有嘴的温柔神尊
第132章 自持
她的声音温柔和煦,心跳混着树叶翛翛,让人安心,宁拂衣伸手环她腰肢,静静听她心跳。
一声一声,清晰有力。
“褚清秋,我想你吻我。”宁拂衣忽然道。
褚清秋脸色一红,低头看着女子抽身而出,露出艳艳红唇,她迟疑一会儿,随即将伞收了,手撑着两边俯身。
偏头凑近那双唇瓣,轻轻啄吻。
她蜻蜓点水一下便想走,然而宁拂衣手还搂着她腰,故而起身失败,她被拉回原地,发丝随风起,缓缓将二人遮盖。
“你干什么。”褚清秋用气声道。
“没吻够。”宁拂衣吃吃发笑,她忽然挺身亲褚清秋额头,发出波儿的一声。
“衣衣!”褚清秋无奈去捂她嘴,奈何对方不依不饶,抱着她硬是将眼睛鼻子都亲了个遍,这才撒手,旋身而起。
褚清秋一手掩着面部,又气又笑地盯着她,而宁拂衣已经好似忘记自己干过什么,抡起柴刀去砍树了。
“小魔头。”
褚清秋低声叱骂,然而话音刚落,那边传来宁拂衣的叫喊:“神尊,来帮我砍柴!”
“来了。”褚清秋起身。
宁拂衣一点仙力没动,凭着挥刀的速度很快砍了两大卷柴火,牢牢用绳子捆起来,背在肩上下山。
或许是因着苏陌的记忆,褚清秋砍得比她还快,空地上很快堆满干柴,带都带不走。
高雅神尊穿着白衣挥舞柴刀的模样让人回味无穷,宁拂衣停手偷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嘻嘻地心满意足。
回到小城的时候,鸢鸽儿正躺在摇篮里小憩,妇人则坐了块木墩子,拿手撑着脑袋打瞌睡,一看见宁拂衣身影便拍着大腿起身,朝她奔来。
“娘子终于回来了!这更深露重的,若是摔了绊了怎么得了,都怪那臭丫头,大半夜偏要吃什么甜汤!”
“无妨,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宁拂衣笑秘密地将两捆柴火放下,挥手招呼褚清秋。
褚清秋这才款款从门外走来,将轻松拎着的两捆柴放下。
她这风姿让妇人一时看直了眼,待反应过来,才手足无措地笑:“这位娘子是……”
“是我……”宁拂衣正期期艾艾不知如何介绍,褚清秋便开口替她解了围,温和道:“朋友。”
“朋友,朋友!”妇人将手放在身后擦着,不断讪笑,“应当的,宁娘子本就天资不凡,所交的也定不是凡夫俗子……”
“房中还剩了臊子面,我去……”
“不必麻烦,我已在路上用过膳了。”褚清秋摇头道,“这个时辰还来叨扰,是我们唐突。”
“哎呦,这算得了什么,不过腾出间房的事儿,只要你二位不嫌弃,便都好说。”妇人笑着去将鸢鸽儿摇醒,“鸢鸽儿,夜里凉,和娘回房去睡。”
鸢鸽儿睁开朦胧的眼睛,眯着眼看向褚清秋,随后眼睛睁得溜圆,也不怕生了,跳下去便喊:“神仙姐姐!”
褚清秋先是一愣,随后俯身:“为何这般唤我?”
“娘说生得漂亮的便是神仙……”鸢鸽儿咬着指甲奶声奶气道。
褚清秋看她这般,竟是生出慈爱之色,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柔荑:“你可知我多少岁了,怎么能叫姐姐呢?”
鸢鸽儿闻言,忽然蹦蹦跳跳扑进她怀里,用小小的柔软身子贴近她端详,又看向宁拂衣。
宁拂衣朝她眨眼。
“就是姐姐。”鸢鸽儿肯定地说。
热热的身体靠近自己,褚清秋竟不觉得排斥了,她勾唇浅笑,在鸢鸽儿头顶摸了摸:“随你喊,快去睡觉罢。”
鸢鸽儿听话地点头,哒哒哒跑到妇人身边,将手递给她,妇人便笑呵呵牵着她回房了。
待门关上,褚清秋才起身,方才空着的手被另一只手占满,拉她回身。
“你给她施了什么法?”宁拂衣问。
“一些小把戏,要她身体康健的。”褚清秋回答,她笑意未去,像春日的融融月色。
“原来你不讨厌小孩儿。”宁拂衣意味深长。
“我何时说过讨厌二字?”
“我孩童时你可不曾这般对我,恨不得将我扔出紫霞峰呢。”宁拂衣垂眸,佯装叹息。
褚清秋万般无奈:“我将你赶出门的事,你是不是能记一辈子?”
“儿时阴影,一辈子可消不去。”宁拂衣咬着红唇,松手转身。
褚清秋抬手将她拉住:“好了,我同你道歉。”
宁拂衣还不说话,她便使出双手攥她手腕,虽不至于左右摇摆,可还是做出了哄人姿态:“我错了,好不好?”
宁拂衣嘴角早就按捺不住上扬,她装作妥协转身,点头道:“我便原谅你了,姐姐。”
褚清秋刚要颔首,随即蹙眉:“你唤我什么?”
“你都叫个娃娃喊你姐姐,我有什么不能喊的。”宁拂衣伸手一扫发辫,意气风发地走入屋中。
褚清秋在原地,眉头拧了半晌,却也得无奈抬腿,同她一同进去。
门关上了,将呜呜的风拦在外面,如豆灯火点起,昏黄的光照亮屋子,属于老旧房屋的木头味和砖土味钻进鼻腔。
虽是无比简陋,但干净整洁,被子散发皂角的味道,宁拂衣撩起衣摆坐下,抬头发现妇人已经烧好了洗漱的水。
“你应当不用吧?”宁拂衣指了指水盆,褚清秋摇头后,她便躺下,“我也不用。”
褚清秋却半晌没有近前,她一直站在门边,而后犹豫道:“床榻颇窄,我还是另寻他处吧。”
“你我早不是
第一回一同睡了。“宁拂衣翻了个身,用拳头撑着脑袋,笑眯眯道。
话虽如此,但是……
褚清秋将手藏了藏,低头走到桌边。
屋中有些升温,褚清秋忽然开口:“你的伤可好些了?”
“七七八八。”宁拂衣回答,“这几日极少动用仙力,腿脚虽累了点,但对养伤有好处。”
“你那册子给我看看。”褚清秋忽然朝她摊手。
宁拂衣起初还愣了一下,随即知晓她说的是神魔诀,便从一念珠中抽出皱皱巴巴的书册,用仙力托举给她。
褚清秋接过来,放在烛火下翻了翻。
“确是本古籍,记载的皆是神魔有关的东西。”褚清秋颔首。
宁拂衣闻言忽然精神了不少,鲤鱼打挺坐起,跪着爬到床脚:“你竟看得懂?”
褚清秋手指依旧捧着那书册,眼神越过书脊瞧她:“我好歹也虚长你万岁,若是连点古文都看不懂,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
宁拂衣高兴地就要拍手了,这几日的忧心烟消云散,她下地坐到褚清秋对面,凤目灼灼:“早知晓便早拿给你看了,害我白白苦读了这么久。”
“身边那些人都不懂这文字,懂这文字的我不敢去问,连九婴看它都像看天书。”宁拂衣抱怨。
褚清秋被她逗得想笑,面上却仍是正色:“九婴是神兽,你见过哪个神兽还能通读文史的?”
“有理。”宁拂衣颔首,随后将书册往她眼上推了推,“那你帮我瞧瞧。”
“上面说,天地初开时,神魔皆是天地孕育,只是清浊各不相同,这才诞生了截然不同的二者。但魔气易损人心智,故而六界崇真神,斥妖魔。”
宁拂衣听得晃了神,而褚清秋又往后翻了翻,随后摇头:“这里面所讲的实在复杂,有些还是东拼西凑的,虽确实有些真东西,但记载之人太过马虎,记得乱七八糟。”
“我便说那老头不靠谱。”宁拂衣往桌上一趴。
褚清秋看她神情失望,于是挥手变出笔墨纸砚:“无妨,我替你将上面的话抄录下来,你到时再翻看,想必会顺畅许多。”
她低头认真抄写,笔尖接触纸张发出沙沙声,脸一半在烛火下,另一半藏于阴影,宁拂衣撑着下巴看她,没一会儿竟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次醒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大风仍呼呼地刮,不时有树叶敲打窗框,发出咚咚的声音。
宁拂衣搓着脸上的印子爬起来,发现对面的女人上半身还挺得笔直,眼神沉静,手中半分不停。
而她左手边已经放着小小的一沓纸了,每一张上面都写得满满的,甚至个别处还画了图画来解释。
“你抄了多久?”宁拂衣起身来到她身后,瞧她那修竹般的身子挺着,一阵心疼。
“两个时辰罢。”褚清秋说,“没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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