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秋亦下意识道,却被宁拂衣打断。
“这东西上面有魔气,不出意外是魔族之物。”宁拂衣冷冷道。
秋亦顿时一惊,长大的嘴巴忘了收回去,颇为茫然无措,她低头看向手中捏着的羽毛,指尖攥得发白。
“拿过来。”宁拂衣伸手。
秋亦有些不舍,但听闻这东西是魔物,又气又怕,最后只能听了宁拂衣的,把羽毛递了出去。
宁拂衣两根指尖捏着那羽毛,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上面绒毛细腻柔软,应当是什么魔兽身上落下。
她低声念了句什么,便从她指尖开始燃起火苗,羽毛被从中央烧毁,随着火苗渐旺,淡淡的黑烟升起,飘散在空中。
这下秋亦也察觉了魔气,她一阵后怕,紧咬牙关,双眸洇出恨意。
她最恨魔族,却同一个魔物说了这么久的话。
方才听过褚清秋的言语后,宁拂衣大致能猜出她心境。于是指尖一捻灭了火,火光印在秋亦眼中,随后渐渐消失。
“你什么时候捡到的这东西。”宁拂衣问。
秋亦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灰烬,半晌才开口:“去铜川时。”
居然已经是几月前的事了,宁拂衣一阵无言,她捏着手里已经烧毁的羽毛转了一圈:“那你同这东西都说了些什么?”
“它没有蛊惑我。”秋亦抬眼道,她声音有些急切,“我们所言都是些寻常的话,我时不时朝它吐吐苦水,它说话温和又有理,如同位年长的姐姐。故而,故而我才没想到它是魔。”
“那你可听出来此魔物的身份了?”宁拂衣又问,听闻那东西不曾动过坏心思,她的神情也和缓几分。
秋亦知晓自己闯了祸,便也只能宁拂衣问什么她答什么,摇摇头:“不曾,它从不向我多讲。”
宁拂衣点点头,转身欲走,被秋亦闪身拦住。
“怎么,还要灭口不成?”宁拂衣挑眉道。
“谁要灭你口!”秋亦没好气道,她眼神不自在地往褚清秋所在的方向瞥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师尊。”
“我不想她失望。”
秋亦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的,又不想同宁拂衣服软,又无奈被对方捏住了把柄,只能逼着自己低头,掌心都快捏出血了。
“确实,褚清秋若是知道自己教出了这么个蠢徒弟,不知会怎么想。”宁拂衣勾唇,还想将人气上一气。
“宁拂衣你!”
眼看着人快让自己气哭了,宁拂衣这才满足收手,把已经毁掉的羽毛扔进一念珠:“行了,我才没有同长辈告状的嗜好。”
说罢,她没再逗留,挥挥手,沐浴着晚风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花影里。
秋亦这才如释重负,后退几步坐下,抱着膝盖捡起地上墨渍未干的毛笔,盯了半晌,手背抬起,偷偷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
翌日是个阴雨天,反正没了授课,宁拂衣便半天都没有出门,抱着平安缩在床榻上,翻看褚清秋之前写给她的那些心诀。
午时过了,外面滴滴答答的小雨这才暂歇,宁拂衣放下已经背过一遍的小册子,用神识往门外瞧。
自从她突破明境后,对神识的运用愈发熟悉。虽然还不能像修为高的修者一般利用神识察觉到百里外的异动,也不能看得太过清晰。但笼罩这座云际山还是没有问题的。
外面雨虽然停了,但到处湿哒哒一片,地上满是水坑,路边的蔷薇花被雨水打落了一地的花瓣,红红粉粉地飘在泥水中。
她正看着,腰间的传音牌忽然震动起来,宁拂衣收回神识将牌子拿起,传来了容锦仿佛一口气跑了百里地似的虚弱声音。
“拂衣,快来寻我,江湖救急!”
宁拂衣立即从床上跃起,把已经胖得分不清头尾了的平安放在地上,身体化作道流光,出现在悬梁阁外。
怀里抱着几十卷竹简的容锦被忽然出现的她吓得连连后退,定睛一看,惊诧道:“拂衣?”
“你修为何时如此精进的?”
“最近勤修苦练了一些。”宁拂衣打了个哈哈,垂眸看他怀里的竹简,“这是……”
“莫要提了,如今景山长老不在,负责门中衣食住行的成了我一人,还得管着剩下的弟子修炼,我这些日子就没合过眼睛!”容锦眼下的黑青都快掉到下巴上了。若不是他眼睛还算有神,便是活脱脱一个行尸走肉。
他说着将袖口递过来:“这里面有唐温书掌门用神鸟递来的书信,要交给平遥长老,我实在抽不开身,你帮我跑上一趟吧。”
宁拂衣伸手将薄薄的信抽出来,还未等开口,容锦便抱着竹简匆匆忙忙往悬梁阁里面跑,人眨眼便没了影子,只留下叮嘱的话:“平遥长老在云深殿!”
宁拂衣立在原地,无奈地抖了抖信封。
可能因为下雨的原因,云深殿门口没有弟子修习,水将玉白色的地面冲刷得一尘不染,干净得脚踩上去都打滑。
宁拂衣捏着信走上台阶,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争论的声音,她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断。
争吵的是一男一女两人,男声故作温润,女声中气十足,显然是梅承嗣和平遥长老。
“此事本尊认为不必多虑,仙凡有别,凡间之事只要不涉及妖魔,便同我仙门无关。何况无人请愿,我们云际山门何必去蹚这个浑水。”
“掌门怎知此事不涉及妖魔,如今无人知晓其中缘由。若是我们不尽快差人查明原因,若是重现当年苍云国之惨剧该如何!”平遥长老虽言语还算尊重,但此时显然已经压不住怒火了。
“门中已经没了人手,剩下的不过是些没什么修为的弟子,女帝一事不过是小事,何须我们插手。”梅承嗣笑眯眯道。
“可是……”
“平遥长老。”梅承嗣加重了语气,“本尊才是掌门,此事本尊说了算,无须再商量。”
“这……”
“行了。”梅承嗣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东岳送来的点心本尊还没来得及尝,此事莫要再谈。”
说罢,他摇摆着衣袖踏出门外,同等候在门外的宁拂衣对上眼神,那双藏在浓密眉毛下的眼睛打量了宁拂衣一番,摸了摸胡子,领着两名护法越过她离开。
宁拂衣朝他背影暗暗呸了一口,伸手敲了敲门框,迈步进去。
身着暗紫色衣袍的平遥长老正站在阴影里,棱角分明的脸此时绷得紧紧的,一看便知压着怒气,她伸手用力整了下发冠,这才压下怒火。
“何事。”她转向宁拂衣。
宁拂衣不想触了她的霉头,低着脑袋呈上东西:“长老,这是容锦师兄要我送来的,说是唐温书长老递的书信。”
平遥长老绷紧的嘴巴这才和缓些,她伸出瘦削的手接过来:“好了,下去吧。”
宁拂衣后退着要溜走,然而却被忽然出声的平遥长老唤了回去:“且慢。”
宁拂衣狐疑地抬眼,发现平遥长老朝她勾了勾手,压低了声音:“宁拂衣,你回门中多久了?”
“几日吧。”宁拂衣微微往后仰身。
“你可知柳文竹如今在岐国?”她又问,“可知岐国皇帝性情骤变,荒淫无道之事?”
宁拂衣颔首。
“那便好。”平遥长老将手背在了身后,神色依旧冷峻,“文竹午时传信回来,说岐国一行十分不顺利,我便考虑多派几人前去助她。你同文竹乃莫逆之交,可愿前去瞧瞧?”
宁拂衣暗道平遥长老虽然严肃正派,原来内里也是个老狐狸,这话一说,她如何说不愿。
何况她确实担忧柳文竹,便又点点头:“弟子正好无事。”
“好。”平遥长老见她答应了,神色轻松了些,抬手拍了拍宁拂衣的肩膀,“事情急迫,最好即日启程。”
说着她便负手往门外走:“切记莫要让梅掌门知晓。”
话音刚落,人就没了影子,宁拂衣将自己被拍斜了的肩膀摆正,忽然有种第一次认识平遥长老的错觉。
她不知柳文竹遇到了何事,所以也没有耽搁,回珠光阁往一念珠中收了些衣裳细软,又将平安托付给那冲天辫女弟子,便打算独自一人前往岐国。
只是这岐国在香山柳氏的地界,距离云际山门有些距离,御剑抵达须得多半日,她又担忧柳文竹,索性厚着脸皮钻进了静山宫。
于褚清秋门前敲了敲,小心道:“神尊,可否将白麟借我一用。”
门里沉寂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褚清秋冷然的声音:“何事。”
“我须得去岐山一趟,去寻柳文竹。”她如实回答。
然而等了半晌不见回音,就在宁拂衣以为褚清秋不搭理她,准备自己御剑之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张着爪子的白麟被扔了出来,重重落进宁拂衣怀里。
宁拂衣险些没抱住,她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再抬眼,身侧擦肩而过个冰肌柔骨的身影。
“神尊这是?”宁拂衣讶异。
褚清秋手中拎着白骨,已经施施然落入楼下:“我与你一同去。”
第57章 失落
出人意料的场面使宁拂衣在原地愣了会儿,很快手臂便酸了,连忙将秤砣一样往下坠的白麟放回地面,手撑着栏杆跳出去,落在褚清秋身侧。
“你都不知晓岐山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同我去?”宁拂衣疑惑,“何况你不是刚受过伤吗?”
褚清秋嗯了一声,负手面向她:“岐山发生了什么?”
褚清秋问得平淡而真诚,反倒将宁拂衣问住了。
“呃……”宁拂衣将平遥长老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便是了,人界左右不是什么危险的地界,我的伤没什么大碍。”褚清秋回答,好看的脸往一侧偏了偏。
意思是,还不走。
宁拂衣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就算褚清秋有伤在身,有她在也总觉得安心一些,她便没再反对,蹲下身子摸了摸白麟的头。
白麟带有倒刺的舌头舔过宁拂衣的掌心,随后一跃腾空,宁拂衣和褚清秋同时化作光点,稳稳坐于其上。
就这么说走就走地,往岐山出发了。
白麟不愧是四大神兽之一,速度比起御剑来快了不知多少倍,原本半日的路程硬是缩成了一个半时辰,宁拂衣只在它身上打了个坐,人便已经入了岐国的境。
岐国所在之处确是好山好水,即便如今天上还不见阳光。但美景依旧不减,花草树木被雨水冲刷得新鲜干净,纵横排列的河流汇入一条奔腾的江,哗哗流入东海。
等飞到距离京城不过十几里的地方之时,便已然飞过了乌云笼罩之地,白麟落下云层,脚下金灿灿的城墙楼阁印入眼帘,千门万户浮华似锦,人头熙攘,金犊车轻。
“岐国不愧是富庶之地,看着就与凡间别的地方不同。”宁拂衣忍不住赞叹。
一旁端正立着的褚清秋喊了一声白麟,白麟的身体便慢慢往下降落,同时越变越小,于半空消失。
宁拂衣和褚清秋的身影一同混入人群,她们落下的地方正是京城最热闹的坊市,同之前去过的富庶的城池不同,此处偏爱红砖绿瓦。即便是百姓汇集之处,都有种天子脚下的气派。
二人落地之后便掩去了周身不似凡人的东西,此乃仙门门规。虽说凡人知晓修者的存在,但若不是特殊情况,修仙之人是万万不可随意暴露身份,惹得凡间动荡的。
所以其实大部分凡人虽知晓仙界存在,但其从呱呱坠地到死去,却从未目睹过仙人。
“神尊,你靠我近些,免得走散了。”宁拂衣下意识拉着她袖子往自己身前扯了扯。
“在凡间不必尊称。”
“是,婶子。”宁拂衣有意惹她生气。
眼看着褚清秋忽然立在原地,神情不悦起来,宁拂衣这才偷笑着改口:“是。”
“没个正型。”褚清秋低低道,“你知不知晓柳文竹在何处?”
宁拂衣正色摇头,偷偷拿出传音牌,正想传音给柳文竹,身后高大的背影忽然挤开她二人,步伐匆匆地拉着一人穿过人群。
宁拂衣被挤了个踉跄,正寻思此人力道怎么如此之大,后面却又接二连三跟上一群小厮模样的人,哗啦啦将二人冲得更散,褚清秋连连避让,花瓣般的嘴唇紧紧抿着,一看便知其不耐。
宁拂衣不惯着旁人,正欲上前理论,被褚清秋伸手拉住腰带:“罢了,寻柳文竹要紧。”
“总遇到些无礼之人。”宁拂衣拍了拍被挤出皱褶的衣衫,余光一瞥,忽然敛眉,“我怎么觉得此人有点眼熟?”
“嗯?”褚清秋用鼻音问。
“好像,是柳家家主。”宁拂衣从记忆里寻出了模糊的印象,一旦这么想了,那么便越看越像。
她上辈子只见过柳家家主两回,一次是将死之时得他援手,一次是柳文竹落于烈火中后,在墓前看到的苍老的背影。
她当时已经入魔,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只敢远远看着。故而虽然有过两面之缘,但其具体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是真的不知晓。
“既然如此,便看看罢。”褚清秋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再抬眼,她已然踏步往前,宁拂衣连忙跟上。
男人身后跟了一群随从,身旁被他拉着的是个清俊男子,都掩去了身上气息,看不出是否是凡人。
他二人在一幢酒楼前转弯进入,酒楼挂着镶金的牌子,门前阶梯宽大干净,数位穿着长袍的人在门口迎接。
“二位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包间还是堂食?”有人热情迎上,弯腰将二人带进去。
宁拂衣见那群人上了二楼,便出言道:“包间。”
“好嘞,您请!”当即便又有两人冲出,笑意盈盈地将她们往楼上带。
宁拂衣环视这家酒楼,装潢和菜品都是一等一的华贵,一看便知是不是普通百姓来得起的地方。然而即便如此,生意却也很好,许是正值晚膳的时辰,堂内坐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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