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冷厉美艳的女子这般状似疯癫,百里拾七看得陪她一块落泪,急忙低头在荷包里翻找,拿出个深海琉璃杯充作花盆,又挖了地上土壤填进去,看着宁拂衣小心地将种子埋进去。
宁拂衣抱着琉璃杯弯下腰,咬唇哭笑,眼泪滴滴流入杯子,种子在土壤中发出淡淡的绿光。
百里拾七见宁拂衣脸上不再只有枯败,抹着泪扬起笑:“宁姐姐,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我全给你带来了。”
她把一些杂物放到宁拂衣面前,是已经不再动弹的相思和漆黑的一念珠,然后又拿出件东西,递给宁拂衣。
“这是我在蓬莱外抓的,它藏在仙兵后面跟着你跟了一路,我虽不知这是何物,但想来它是你的。”
宁拂衣看向那滋滋作响的东西,发出声带着哭腔的长叹。
那是魔族死后,失去主人的峨眉刺。
这日子真是兜兜转转,将她当个猴子戏耍。
宁拂衣放下衣袖,神色已恢复冷然,她将一念珠戴好,又把黯淡的相思变小挂在胸口,最后拿起峨眉刺。
同前世别无二般,峨眉刺几乎瞬间便认了主,化作个黑色圆环箍在她指尖,兴奋地嗖嗖乱转。
粉色雷电自指尖涌上全身,唤起了她体内被折磨枯竭的仙力,仙力在体内游走,她终于恢复气力。
她蹒跚起身,定定看了种子一眼,将其放进一念珠,随后甩袂转身,身上满是血污和污泥的青衫顿时褪去,换成浓墨似的黑。
这一世日子过得太美,美得让她忘了,她本来该是什么样的人。
“拾七,带我去地牢。”她檀唇轻启。
她不能死,她要救出九婴,她要弄清楚真相,她要将害她之人尽数斩杀,她要找褚清秋回来,看着她哭,看着她后悔。
她要清醒地等着这一天。
————
蓬莱的妄怨地牢,据说是六界最为可怖的地界,就是地府的阎罗殿和魔界的魔窟都要差上几分。
这里关押着无数世间至恶,妖魔崇邪的嚎哭经久不散,重重烈火将其炙烤,惩戒这些已经疯了不知几次的罪者。
而最为偏远的地牢中,貌美女人手脚皆被铁索捆缚,吊在半空,随着不知哪里的风轻轻摇晃,她一向高傲美艳的脸上横贯几条新鲜伤疤,无力地阖目。
漂亮的臂膀全是伤口,兽鳞掉落几片,在她脚下发出青色光芒。
远处被惩戒的崇邪每嚎哭一次,她便跟着颤抖一次。
“不愧是魔兽,还真能扛,信不信我将你鳞片全都扒了做战甲!”审她的仙将手中拿了根抽魂的长鞭,用力扔在地上,“交出兽石保证不再为魔,认罪伏法,我等也自然不会再审讯你!”
九婴慢慢抬眼,露出金黄色的魅惑的眼珠,她眼珠动了动,用捆在铁索中的手比出个唾骂的手势。
“老娘,是神兽。”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蠢货,也想逼我就范?也,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的低劣!”她吐出口混着血的口水,泠泠笑了。
那仙将闻言火冒三丈,还想再打,却被身旁另一年长些的仙将拦住。
“好你个魔兽,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冷哼道,“什么神兽,不过同一个小小魔物结契的灵宠。”
九婴五指攥紧了铁索,狠狠望向他。
“你还指望那魔物会来救你不成?你在这里替她冲锋陷阵,可她早便逃了,你又何需这样执迷不悟?”仙将摩挲着手中长鞭,嗤笑一声。
“你说什么?”九婴面上的坚毅有一瞬间的破碎,随后又哑声叱骂,“我麒九婴岂会信你们的鬼话!”
“信不信由你,你自以为自己乃神族后裔,但你不是神,是兽!你生来就是被人结契做人圈养的宠物罢了,这妄怨地牢进来便出不去,有哪个人会冒死进来救一只灵宠?”
“别做梦了,生死关头谁会在意你,他们只会借助你自己逃出生天,你在铜川鬼眼困了万年,该不会,还是不懂此番道理吧?”那仙将嗤声笑道。
九婴的手开始颤抖,她死死捏住铁索,但脑海里却浮现那日日困于她心的景象。
她被赤都一脚踏在胸口,踏入了鬼眼的无底深渊。
她咬着唇瓣低下高傲的头颅,眼泪化作团团火焰,落地还燃着小小火苗。
“不会的。”她声音轻了许多,“不会……”
“交出兽石,你的痛苦便结束,你就再也不用做一只被人随意拿捏的灵宠了。”仙将言语轻柔,慢慢靠近她,看着她眼中烈火熊熊,阵脚渐乱。
“交……”
仙将话音戛然而止,冰蓝色的光无声从虚空中飞出,刺入他后颈,将他无声放倒。
再然后,脱手而出的峨眉刺在半空旋转飞了几圈,砍断了捆绑九婴的四根铁索,九婴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瞬间下落。
墨色残影闪过她身下,九婴落于女子柔软的背上,女子温热的手拉着她腕子让她扶好,熟悉的清朗嗓音响起。
“麒九婴,你撑住了。”
“我带你出去!”
第85章 逃出
峨眉刺兴奋地回她指尖,随后跟来的百里拾七又挥出道冰蓝色的光,将旁边另一个瞠目结舌的仙将击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百里拾七云鬓飘扬,边退至宁拂衣身侧,边不断给那昏倒在地的二人鞠躬道歉。
“你自进了地牢就道了一路歉了。”宁拂衣如今强打精神,声音还哑着,将九婴的身体往背上托了托。
“江湖道义有云,对同族下手乃是最不义之举。”百里拾七小脸红透地解释道。
她话音刚落,便轰然一掌,将一个追她们进门的仙兵打飞出去。
“抱歉抱歉。”她双手合十,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宁拂衣顶着酸痛的眼睛摇头,却忽然觉得后脖颈刺得疼,于是回头:“九婴,你的眼泪要烫死我了!”
“我何时有眼泪,休要胡说。”九婴抬手让眼中烈火散了,无力道,她被折磨几日身心本就疲累,这才险些着了那仙将的攻心之道。
她不得不承认,方才她是害怕了,害怕宁拂衣是又一个赤都,害怕自己又被骗走了满腔诚心。
“你放心,我才不是赤都那种小人,我们既已是生死之交,那我宁拂衣即便是死,都不会抛下你。”宁拂衣知晓她心中所想,轻轻道。
“哼。”九婴哼了一声,抓着宁拂衣肩膀的手臂却紧了些。
“有更多仙兵来了。”九婴虽受了重伤,但属于神兽的嗅觉却依然灵敏,她小声道,“约莫有上百人,你二人对付不了的,你们先将我放了……”
“无妨,我既带宁姐姐进来,便必然知晓怎么出去。”百里拾七星眸闪烁,一把拉住宁拂衣手臂,“跟我来!”
九婴受伤无法进入一念珠,宁拂衣只能吃力地背着九婴在妄怨地牢中奔跑,仙兵们的脚步声越发得近,然而四面八方都是崇邪炼狱,莫说是出口,就是连个像样的门都不曾看见。
“此人是谁?为何帮我们?”九婴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她叫百里拾七,是我曾在人界结识的朋友,是蓬莱人。”宁拂衣回答。
“蓬莱人?蓬莱全是伙狼心狗肺之流,你怎知她可信?”九婴道。
宁拂衣还没回答,百里拾七便忽然停在了一处古老的石门前,石门触之滚烫,背面好像关了什么东西,令人靠近便心生恐惧。
百里拾七抬手摇动手上的法器链子,几缕冰蓝色的光汇入石门,石门角落忽然开了个小门,只够一人弯腰走入。
“快来!”百里拾七弯腰进去。
宁拂衣回头看了眼即将追上来的仙兵,没再犹豫,反手将九婴放下,搀扶她钻进小门,待她二人走进去后,小门瞬间消失。
后面仙兵气喘吁吁追到此地尽数停下,领头的仙将满头大汗地扶稳盔帽:“奶奶的,这魔物跑到何处去了!”
“将军,这里乃是关押魔兽相柳之处,不能久留!那魔物想必是从别的路逃了!”一个仙兵急急忙忙抱拳。
那仙将气得盔帽几次歪斜,又没好气地扶正:“都还在此处干什么!还不快去封锁整个妄怨地牢,不可放过任何一丝气息!那魔物乃是帝君下令逮捕的,若是就这般让她逃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沧海塔最是坚不可摧,就连上古凶兽都逃不出去,一个小小魔物怎能这般出逃,定是有人里应外合!你速速去禀告文曜君,请文曜君禀告帝君,加派人手,全蓬莱搜查!”
手下几个仙兵连忙道了声是,带领其余人等转身离去。
而与此同时,石门之中,宁拂衣正立于一团黑烟内,和一只巨大的九头黑蛇贴得极近,面面相觑。
这黑蛇瞎了一只眼,剩下的十七只拳头大的眼睛尽数瞪着她,此景多少有些诡异。
“相柳?”九婴捂着心口靠在宁拂衣身上,惊讶道。
宁拂衣手中的峨眉刺嗖嗖转着,她按住躁动不安的峨眉刺,偏头问:“你认识?”
九婴点了点头,凑近宁拂衣道:“数万年前有幸见过一面,瞧见那只缺了的眼睛吗?”
“我捅的。”
宁拂衣一阵无言,将峨眉刺横在面前。
“你们莫怕,它叫宝宝,一点都不凶的!”百里拾七见她们定在原地,连忙挡在前面解释道,随后柔声冲那凶兽叫唤了一句,伸出手来。
少女就这么站在身躯庞大的怪物面前,怎么看怎么危险,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人大惊失色,只见满目凶光的相柳忽然伸下蛇头,主动在百里拾七掌心蹭了蹭,好像讨怜的小狗。
“我小时候贪玩掉进过地牢,那时便知晓这凶兽实则性子温凉,只是蓬莱人忌讳凶魔二字,将其视为洪水猛兽,断然不许我接近。”百里拾七笑道。
“天啊。”九婴抬手娇弱地扶在额前,“上古凶兽的脸都被丢尽了。”
百里拾七高兴地摸了几把相柳的头,笑容淡去,小心翼翼转过身来:“相柳身上的玄锁我会解。宁姐姐,这妄怨地牢没有别的出口,你若想出去,便只有借助相柳这一个方法。”
“只是……”
“只是你若真的骑着上古凶兽逃出蓬莱,那你魔族妖孽的身份便再也摒弃不了了,你往后都会与正道无缘,也再也回不去云际山门。”九婴接过了百里拾七的话,认真道。
地牢中一时沉默,两人都看着宁拂衣。
她们如今都算得上极为狼狈,九婴一身是伤,血污沾了满身,宁拂衣亦是饱经沧桑,伤及肺腑,发丝还沾着灰土尘泥,脸颊还有干涸的血迹。
就好像穷途末路的几只困兽,被六界所摒弃,天地间再无容身之处。
“正道,邪道,谁来定义。那些名声只是外界箍在我头上的枷锁,我又何须因世人寥寥几句话而畏首畏尾。”宁拂衣开口,她顶着乱发抬眼,“往前是被逼无奈,稀里糊涂,如今我便自己做一回他们口中的魔。”
说罢,女子忽然纵身跃于相柳之上,黑袍猎猎,肆意地勾起唇角。
“我倒要看看这天地,容不容我。”
半炷香的时辰过后,原本平和的妄怨地牢忽然地动山摇,伴随着无数崇邪魔兽的嘶鸣声,九头巨蛇轰然冲破枷锁,一飞冲天。
地牢之上封印的层层阵法顿时溃败,镇守的仙兵仙将被狂风掀得连连后退,惊恐得无以复加。
“那是什么,何物逃出来了?”
“是是是是凶兽!快!快去禀告帝君!”
久违的狂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风灌进衣裳透心得凉,但宁拂衣却觉得周身晦暗都被风吹去,竟有种飘然的解脱之感。
她回头看向那些顶着风冲来的仙兵,畅快地挥动峨眉刺,于是一片粉色电光扫荡半空,那些仙兵便如同被大浪冲走的浮萍,尖叫着卷入狂风。
许是峨眉刺的作用,她又用惯了雷电,如今竟觉得实力大涨,带着一肺腑的伤都能收放自如,于是心中快意,索性于晴空中降下雷电,劈得仙兵仙将吱哇乱叫。
“哈哈哈哈,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狗屁半神,老娘今日要你们看看,什么叫神兽!”九婴也顶着伤痛开心大叫,她踩在相柳背上站起,振臂唤出团团烈火。
烈火坠入蓬莱的庙宇楼阁,于是原本的峥嵘仙境顿时马仰人翻,琉璃瓦片尽数碎裂,小桥流水毁于一旦,无数蓬莱人当街逃命,无比混乱。
“魔物,果然是魔物!快来人,快去请左使大人!”几个仙将被烧得满脸漆黑,撕心裂肺大喊。
金碧辉映,珠翠围绕的宝殿之中熏香袅袅,大殿两旁挂了许多华美绣品,都是六界景象。
就连顶棚垂落的帷幔都用云丝绣着山川河海,若仔细看,竟是将四海八荒绣于其中。
一身形高大之人坐于帷幔之后,影子照在帷幔上,慢条斯理地穿针引线,而殿下站着几人,皆垂首不敢言语。
“帝君,您前几日忽染重病,昏迷到如今才醒,理应多多休息才是。”一女仙低头劝说。
那人没开口,众人也不敢再说话。
这时安静忽然被打破,几个仙兵跌跌撞撞闯入大殿:“帝君,帝君,不好了,那魔物不知怎的逃出了沧海塔,还,还闯入妄怨地牢,劫走了麒麟和相柳!”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纷乱起来,而帷幔后那人绣花的动作忽然停滞,猛地收回了被针刺破的手。
过了许久,帝君才开口,声音浑厚:“连个小小修者都看不住,本君要你们何用,细查是何人放走了她!今日当值仙兵,尽数剃去仙脉,赶出蓬莱。”
其余人纷纷低头,不敢言语。
“文曜君,你领黑鳞再出蓬莱,务必要将那魔物捉回,若她实在顽抗,便就地杀了,将尸首带给本君!”
文曜君自几人中站出,低头道:“是,帝君。”
说罢他便匆匆离去,其余人也不敢再留,纷纷告退,于是殿中只剩了帝君一人,低头盯着未绣好的帕子,眼底杀意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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