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让你去找吃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谈逸冉手里的竹筐,“还太少了。”
“我知道,别命令我。”
谈逸冉有些恼火,挽起袖子,坐在歪倒的树干上。
他把银行卡用叶子擦干净,拿出日记本,把卡放回封皮的夹层里。日记本已经晒干了,但有两页的内容已经被雨水弄得模糊不清。谈逸冉捧着日记看了看,翻到日记主人写的最后一页。
“你在看什么?”殷朔年问。
“日记,”谈逸冉晃了晃手里的日记本,“要我念给你听吗?”
殷朔年应了一声,脱了上衣,继续弄那根树干。
谈逸冉逐字逐句,艰难翻译着潦草的英文,断断续续地说给殷朔年听。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这座岛上,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几乎每一顿都在吃那些恶心的海鱼和浆果,山脚下的柠檬树叶也已经没有香甜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这样孤独的一个人,我总是祈求着,能有一个同为人类的伙伴,能跟我说一说话,哪怕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哪怕他是我的仇人。”
谈逸冉念到此处,瞥了一眼殷朔年。
殷朔年侧对着他,专注于手中的那根树干,仔细将切面磨平。
“我不记得上一次和人类说话是什么时候,我是那么渴望与人交流。我想我的家人。”
“我想,我是时候要离开这里了。太好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谈逸冉把最后一篇日记读完,羡慕他离开之余,心中又十分疑惑。
他将日记本摊平,发现紧接着的两页被撕掉了。手指摸过下一页的纸面,还能感受到力透纸背的凹凸痕迹。
撕掉的两页上,写了什么?
“小冉,”殷朔年忽然开口道,“别担心。你父母一定会派人来搜的。”
不会的。
谈逸冉在心里想。他的父亲把他视为家族之耻,恨不得和他断绝关系呢。
“那当然,”他自嘲般笑了笑,“我要是死了,他的公司就没人继承了。”
殷朔年并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抬手一挥,将最后一部分树皮砍断,瘦弱的小树轰然倒下,发出聒噪的声音。
“小冉,你能过得好,我就满足了。”他说。
谈逸冉闻言一顿,冷脸看着他。
“殷朔年,”他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殷朔年却未表现出什么,他用衬衣下摆擦干净脸上的汗,犹豫了半晌,说:“其实……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想过,要不要放你走。”
“我始终觉得,你应该回到你所在的阶层。”
谈逸冉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克制着内心逐渐燃烧起来的怒火,“你早就想把我甩开了?”
殷朔年垂眸,转身将木材捡起来,开始劈砍那些多余的枝干。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低声说。
谈逸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身后。
“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他被殷朔年气笑了,“我和你认识了七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殷朔年斩下一根枝干,扔到一边。
“一直都是。”
谈逸冉呼吸急促起来,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竹筐,指尖死死嵌进手心里。
他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殷朔年默默地处理好所有枝干,站起身。
两人咫尺之间,谈逸冉却觉得像是隔着银河般的距离。
“只要你能过得好,”殷朔年垂着眼,“我无所谓。”
是吗?
谈逸冉双手微颤,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殷朔年的谎话,情绪却不受控制地笼罩了他。
他提起装满生姜的竹筐,转身离开。
云层飘向远方,太阳再次出现在湛蓝的天空上,阳光照进丛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鲜草的味道。
谈逸冉快步走回海边,将竹筐往海水里一扔,在岸边坐下,把早晨摘的浆果一颗颗塞进嘴里。
或许是烟瘾犯了,又或许是因为殷朔年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望着面前广阔无际的海面,他有一种冲进海里一了百了的冲动。
殷朔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自己的出轨找借口吗?
他们已经决裂了,为什么还处处想着自己?
一个声音在谈逸冉心中发问——出轨学弟的殷朔年,刚刚说出那番话的殷朔年,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这两年里,谈逸冉失去了身上最后一笔存款,失去了两人共同的关系圈,回不了家,彻底地一无所有。当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拉不下脸找殷朔年要回自己的钱,也不想再和大学好友联系。
然后呢?
找工作,签约,公司走下坡路,出头无望。
他兜兜转转,一事无成。而殷朔年却还蒙在鼓里,祝贺他分手后的“幸福”生活,对当年的事心安理得。
正胡思乱想着,他嘴里吃到一颗还未成熟的浆果,顿时酸得他牙疼。
收拾了好糟糕的心情,谈逸冉站起来做了个深呼吸,再次拎起竹筐,往礁石群里去。
食物还没有找够,肚子也没填饱,抱怨的事情还是改天再说吧。
近岸的礁石群中,岩石上的扇贝已经比来时少了很多,谈逸冉往海里走了些许,挽起裤腿,四下寻找食物。
经历过前几天的觅食,他已经学会了如何精准地找到食物。小螃蟹要翻开石头抓,鱼类要在退潮后留下的水洼里找。
然而,这些东西的热量很少,抓起来也费劲,要是能抓到几条大鱼,他们这两天的生存就不用愁了。
大螃蟹大虾也好……
他照例抓了些小螃蟹和海螺,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前去查看殷朔年之前做的捕鱼陷阱。
被拆分组装成漏斗形状的塑料瓶卡在C形礁石的缺口处,谈逸冉确认周围没有海蛇,才敢走近察看。
陷阱之中,塑料瓶里的确有几条鱼苗大小的小鱼,谈逸冉把塑料瓶拿起来,小鱼惊恐四散,在瓶子里四处碰壁。
这些鱼只有指节长度,实在太小。谈逸冉犹豫一会儿,还是打算把他们放生了。
总是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他上了岸,四下张望着,先是给篝火添了一把柴,而后开始翻找角落里捡回来的那堆生活垃圾。在洞穴下方的浅滩角落里,找到了那张绿色的纤维渔网。
他捏住渔网的两边,用力一抖,将整张网展开,足足有一米多长宽。
这是个捕鱼用的好东西。谈逸冉琢磨了许久,暂时没能想出一个一人能完成的方法,只好先把它带在身上,去浅海里看看再说。
正想着,他转身走向洞口,视线却定格在远处的一个白点上。
他起初以为那是只跃出水面的海豚,定睛一看,却见那东西缓慢地移动着,正在海面上行驶。
是一艘白色的轮船。
作者有话说:
殷朔年曾经因为经济悬殊很自卑,也是他们分开的一个原因。
第30章 落水
这是他们上岛以来,在海面上见过的第一艘船。
谈逸冉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快步出了洞穴,脱下身上的衣服,边挥舞着边朝船的方向呼喊。
“喂!这里有人!救救我们啊!”
他双手发颤,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然而那船并未有任何的转向,继续朝北边行驶。
谈逸冉喊了几声嗓子就哑了。他毫不犹豫地脱了衣服,抱起救生衣跑出洞穴,一头扎进海里,不管不顾地朝那艘船游过去。
海水笼罩着感官,让他无法用理智思考。他发疯一般朝那个方向游,只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海水弄得眼睛发疼,模糊的视线下,依稀能看到那个白色的轮廓缓慢移动着,松绿色的海面让人头晕目眩。
海浪迎面而来,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声。
他游出去百米的距离,很快体力不支,手中的救生衣也漂了出去。
视野中的海岸向上飞掠,谈逸冉整个人猛然沉入水中,再也看不到那白色的轮船。
熟悉的窒息感涌进肺里,他睁眼望着面前蓝绿色的一切,身体动弹不得,从心底生出一种绝望。
肺里的氧气逐渐耗尽,他无力地仰着头,眼睛被透过海面射下的阳光照得发疼。
他盯着那刺眼的白色光晕,意识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如当天遇上海难时那样。
摇晃的海面,冰凉紧绷的手臂,沉重的呼吸声,一一在他脑海中掠过,唤醒了暴风雨夜里迷失的记忆。
松石绿色的海底,海草交错,如同一张大嘴,要将他吞噬进去。
暴风雨来临的那晚,天上落下滚滚惊雷,谈逸冉被巨浪拍进水里,厚重的衣服渗透了水,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往下坠去。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拍在坚硬冰冷的船体上,额头撞向坚硬的钢板,发出恐怖的震荡。无论他的水性有多好,在这样的镇痛里也无法动弹。
闪电再次照亮海面,三艘救生艇起起伏伏,船上的人尖叫大喊着,船员们努力驶向他落水的方向,抛出用绳子绑住的救生圈,海浪却把他朝反方向推去。
混乱之中,一个身影从最近的救生艇中冲出来,夺过旁人手中的救生衣,一头扎进水里。
被双手托住的那一刻,谈逸冉彻底昏了过去。
“小冉!你别怕,我抱着你,你不会有事。”
“你醒醒,别睡过去,看着我……来,看着我。”
“——小冉,快睁眼……我们在岸上了!”
记忆中的声音与耳边的声音重合了。
忽然间,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拽过他的腰,把他往上猛地一提。
“谈逸冉!”
再次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殷朔年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谈逸冉浑浑噩噩地吐出喉咙里的水,耳朵里嗡鸣阵阵。他茫然地睁着眼,眼神失焦,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微微转过头,看向海天相接处,轮船开远了,化为一个白点,消失在海平线。
殷朔年一手撑着在岸边捡来的木板,一手将他搂在怀里,费力地向岸边游去。
谈逸冉侧着头,开始不住地咳嗽。
片刻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转头,看向揽着自己的殷朔年。
殷朔年搀着他回到浅海,耳鸣声消失,对方愤怒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你要不要命?你以为这是游泳馆吗?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谈逸冉喘着气,上岸,跌坐在沙滩上。
他迷茫地盯着海面,良久,终于缓过神来。
“刚才…”他哑着嗓子,说,“我看到一艘船。”
“我知道!”
殷朔年像野兽一般,紧紧箍住他的胳膊,“这种时候,你能追得上船吗?”
谈逸冉没答话。
“你可以叫我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们浑身湿透地瘫坐在地上,赤裸的上身沾满了沙砾,一如上岸醒来那天,狼狈不堪。
过了许久,谈逸冉抬眸,用那双被海水弄得通红眼睛,看着殷朔年。
“我想起来了。”他忽然说。
“殷朔年,”他迷茫地转动眼球,看着殷朔年,“你为什么会和我出现在一个岛上?”
殷朔年脚步一顿,身上焦急的怒意一点点褪去,眼神躲闪,充满了不安。
“我想起来了,”谈逸冉平静地说着,从地上站起来,“我看到你从救生艇上跳下来了。”
他凑近了,被礁石划出血痕的身体快要贴上殷朔年,呼吸交错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谈逸冉盯着殷朔年的眼睛,把刚才那句话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他:
“殷朔年,你要不要命?”
殷朔年侧过头,他紧抿着唇,眉心微微蹙着。日光在他眉弓处投射下一片三角形的阴影,遮掩着他的眼神。
半晌,他闷闷地挤出一句:
“但我更怕你死。”
海难当天,在目睹谈逸冉掉下去的那一刻,殷朔年抓着救生衣,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海浪把他们越冲越远,救生艇在海浪中无法往前,殷朔年搂着谈逸冉,无法控制地漂向远处。
他就这样搂着谈逸冉,靠着海面上漂浮的木板,不停地游,从午夜时分一直到破晓,才终于在茫茫海面上,看到了这样一座孤岛。
谈逸冉浑身冰凉,嘴里浑浑噩噩地喘着,不省人事。殷朔年拼尽全力地朝海岛游过去,暴雨倾盆之中,他靠近了才发现,这一面全是陡峭的悬崖峭壁,岩石滑腻冰凉,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他不死心,抱住岸边被风吹断的浮木,沿着海岸一直游,这才在雨停后的正午找到了可以上岸的地方。
到此,离海难发生之时,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
谈逸冉静静听完这一切,陷入了沉默之中。
为什么殷朔年会知道海岛东岸是悬崖,为什么他没有和救生艇上的员工一起获救,为什么他的身体那样虚弱……一切都有了解释。
殷朔年颓丧地坐在礁石上,一头短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落在干燥的沙滩上。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他说,“所以一直不想告诉你,怕你心里难受。”
他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谈逸冉。
谈逸冉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着眸,就这样呆呆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淌着水。
几秒过后,他走到岸边,弯腰拾起被扔在地上的竹筐,把滚落在地的食物扔回竹筐里。
“……我去找吃的。”
他有些晃神,踉跄着,离开了海岸。
整个白天,两人再也没有碰过面。
黄昏,百鸟归林,殷朔年将砍下的三根木材放在营地里,返回海岸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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