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快到耳顺之年了,哪天若是双腿一蹬,驾鹤西去,如此也能放心。
解无生笑眯眯地转身走了,嵇宜安还想再问,阮少游却不给他机会,作祟的手缓缓揽住他后腰,又往下捏了捏。“想本少爷来回折返也需好几日,真是舍不得安安。”
掌心的热度透着裳裤传来,不紧不慢地摸了几下,嵇宜安呼吸一颤,不知道少爷说得是哪方面的不舍。
他低低开口。“……我等你回来。”
“好啊。”
第55章 想他了
未时的时候,群侠驾着马,一路扬着尘土出了华亭城。阮少游骑在马上,远远看着嵇宜安走远了,才掉转马头往宁京方向去。
丐帮的丐根儿跟在他身边,一身破烂衣裳,眼睛很亮。阮少游看了看这家伙,带着其实没什么意思,只是算作他和丐帮交好的见证之人。
他和解无生商量的事情,多少就和丐帮有所关系。
庙堂江湖,暗流涌动,各有各的消息渠道。常远侯掌管九州暗哨,手握的是庙堂的消息网,而江湖中多靠的是无处不在的丐帮中人,传递情报。
就像景宽这次打算落空,是败在丐帮手中。假如他也能拥有像暗哨丐帮一样的消息渠道,是不是就能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前牢牢护住嵇宜安。
阮少游握紧缰绳,“丐根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你能吃得消吗?”
“您是急着办完事,再去找嵇少侠吗?”丐根儿看了看自己下边的半大马驹,犹豫着点点头。
荒芜旷野里,两人两马,马蹄扬尘间握紧缰绳,戴着斗笠驾马远去。
与此同时,苗刀直直砍向嵇宜安。
一片竹林里,他飞身后退间,花有道提膝劈剑,迎向南宁刺客。嵇宜安正欲上前时耳朵一动,反手挡下后背之人的杀招,旋身弓步直打下三路。
这是他在论剑大会上学到的,门派世家都是依照剑谱传习,中规中矩,而江湖游侠的招式杂乱低俗,却很实用。
无咎剑鸣音清亮,扬起时剑尖划开三寸血,寒铁磨砺出毕露锋芒。
嵇宜安旋身间左右迎敌,玄衫衣袂飘扬,脚踩摇摆竹枝借力,直破苗刀攻势,而另一人已经手握刃处劈砍而来,带着破山气势,震得嵇宜安虎口一震。
“师兄!”
倏然间,花有道飞剑而出,扰乱心神,嵇宜安借力滑步来,攻向那人脚踝处,翻身劈剑,进步取膝,又连着一招卧虎当门,顺水推舟间一气呵成。
竹叶飒沓着,飞溅血迹摇曳。
南宁刺客又一次退去了,嵇宜安挽了个剑花擦去刃上血迹,收起剑来,戴上斗笠。“师兄,他们派出的人越来越强了。”
“嗯,”花有道剑插地上,走过来从怀中掏出金疮药递给他,又扯下身上布条,扎住嵇宜安臂上伤口。“梁地剑客嵇宜安,身价已过百两黄金,只怕下次影阁派出来的人,你是招架不住了。”
“师兄,你身上的伤……”
“无妨,管好你自己。”花有道取下腰间酒葫芦,仰头痛饮一大口,才拔起地上剑来,走去系马处解开绳索,翻身上马。
嵇宜安想说什么没开口,最终也跟着上了马,他摩挲着手中剑疆,马蹄达达着,往邻近的应州城接着赶路。
几日之后,阮少游才堪堪进京。
根儿的马驹半路走不动道,最后还是和阮少游同乘一匹马回来的,一路的汗酸味把阮大少爷熏得够呛。
他进城之后就跑没了影儿,再回来的时候阮少游勾勾手,丐根儿就凑过来小声说。
“少掌柜,我刚问了,嵇少侠在南宁影阁的身价已经涨到百两黄金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刚到应州城。”
“受伤了吗?”
“几日前竹林外,有兄弟瞧见他臂上有一处伤,看着不严重。”根儿踮着脚跟背着小手,满脸求夸奖。
“带话过去,就说——”阮少游的手指点了点扇柄,“本少爷想他了。”
“好嘞。”丐根儿捂着眼满脸通红着,又跑走了。
于是几日之后的嵇宜安,在应州城掏出铜板给一个胡子拉碴的老乞丐的时候,有幸听到了这句话。
“烦请告诉他,”嵇宜安的耳尖有些发红,“这种事情,飞鸽传书就可以了。”
淮南老狗收了信,一早在镖局外边等着,回来了以后又是好一顿接风洗尘。阮少游先去沐浴,让人把丐根儿拾掇拾掇,出来的时候,倒发现镖局里多了不少生面孔。
阮少游淡淡看向心虚的老狗,都把淮南的风气带到总镖局来了。“和你说过多少次,镖局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你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留进来。”
“少掌柜,这——”
“我倒也是这么说的,”远远地,阮将止手转着两颗如意珠过来,“只是这老家伙不听,非打着你的幌子办事,倒叫二叔我为难。”
“哟二叔,许久不见您精气神更足了。”阮少游扬扬扇子张手迎过去,面上沾了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叔侄情深。“那我可要说说狗叔了,怎么能气我家二叔呢,要是把二叔气病了,那得多大罪过。”
“别来这套,”阮将止手抵他推开去,“我若双腿一蹬西去了,你这做侄子的倒正好开席吃个热闹。”
“瞧二叔这话说的。”
三人正在院前叙旧着,丐根儿就穿着棉质新衫跑来了,半大小子跟在阮少游后边,摸摸身上的衣衫,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少掌柜,”他小声打断他们谈话,“少掌柜你对根儿可真好。”
阮少游回过头,才注意到他。
“这是,又领了张嘴回来吃公粮?”阮将止乐呵。“你说老狗什么人都往回带,自个儿不也带了个华亭的小子回来。”
“这人本少爷有大用,二叔你就——”阮少游话出口,忽然一顿,抬眼看向阮将止的眼神微深,“二叔怎么知道他是华亭那边的人?”
阮将止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你二叔我知道的可多着。”
他挑了挑左侧眉毛,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
老东西,派人监视他。
等阮少游处理完镖局的琐事,就马不停蹄就去了常远侯府,对外,打着远游归来拜会的名义。毕竟阮家镖局背靠侯爷,如此也合礼数。
马车咕噜噜地驶到侯府门前。
厚重的府门被推开,青瓦白墙下仆婢洒水打扫,安静的没有人声。
侯府雅致,曲径通幽,隔壁是从前宁老将军的府邸,当年老将军病逝于行军途中,没过多久幼子也随他而去,而宁家因为欺君之罪受牵连,听闻最后是常远侯,就是当时的御史大夫宁荣用一身的功绩保下了宁家,如今只有宁老夫人独自住在府中。
常远侯早中晚都会从两府间的小门过去,陪老夫人用膳,而后回到书房处理公务。
阮少游早叫人递了名帖,一路向书房去,跟在一旁的丐根儿边走边惊奇打量着左右,直到看见阮少游转头看他,又赶紧低下头,加快步伐。
书房里,熏香淡淡弥漫着。
阮少游三两语说了华亭发生的事情,想到嵇宜安今日又该服用神仙散了,无端觉得烦躁。他必须快些做成此事,早些赶去见安安。
“景宽这事,本侯已知晓,”常远侯眼也不抬地批阅着公文,桌上多是暗哨递来的消息。“他虽秘密出京,本侯也并非查不到他踪迹。”
“那侯爷是一早就知他将去往华亭吗?”阮少游顿了顿声,抱拳道,“还是说,景宽的替身坐漕船去了淮南,让暗哨也跟错了方向。”
宁荣抬起头看他。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丐帮。”
“有意思,街边乞讨的乞丐,如何能知晓这么多?”宁荣散漫笑了笑,接着批阅公文。
“回侯爷,陆大人原先做漕副帮主的时候,同丐帮中人打过交道,于是此前去殷州前就托了乞儿,日夜坐码头前监视着,以便尽早得武帮主的消息。”阮少游缓缓道来。
“陆元温?”
“上船的那人,易容得不甚精巧,寻常人看不出,他们吃这碗饭的却能知道,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陆大人要找之人,于是绘了画像送去,便知原来是景厂公的样子了。”阮少游说,“蛛丝马迹,有时决胜千里,那位景厂公怎能想到,会因此丢了性命。”
宁荣忽然笑了下。“他去了殷州,倒也没有闲着。”
“那敢问侯爷,此事是否是暗哨疏漏呢?”
宁荣又题了一个阅字,问他:“此言何意?”
阮少游抬眼,语气几分坚定,“草民斗胆,想和侯爷谈一桩生意。”
书房里,阮少游的声音低低响起。
“庙堂之上,暗哨探听消息无往不利,可侯爷若要博弈江湖,恐怕这先手还不够。”他诚恳说,“侯爷若是不嫌,在下愿意为侯爷带来江湖上的消息。”
“喔,”宁荣仿佛此刻才多了几分兴趣,抬起头问他,“你要如何带?”
“侯爷与丐帮并无往来,在下能借丐帮之手得来侯爷想要的消息。而朝堂党争事涉江湖,只求侯爷能提前知会在下,在下必当尽心竭力。”阮少游再度抱拳道,“互通有无,仅此而已。”
“你倒是大胆。”
“不敢。”
“那你的想法,仅此而已吗?”宁荣忽然问他说,笔尖墨滴了下来,晕染开去几分,宁荣见状索性把笔投进笔洗里,阮少游愣了愣。
“少掌柜,你不妨再大胆些。”
他一时捉摸不透宁荣的意思。
其实他还有更多的打算,但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如果江湖庙堂的消息能够互通有无,或许日后他除了与常远侯交易,还能与天下人交易,贩卖消息。
届时他并不只是镖局的掌柜,嵇宜安若登上盟主之位,有了这一层助力,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但这些如今尚未有实现的根基,不过天方夜谭罢了。
“说起来曾经也有这么个人,和我提过差不多的话。”宁荣难得笑了笑,“他说江湖庙堂的消息,他若都有了,便可以通过贩卖消息盈利,在九州广为传播。”
阮少游猛然一怔,这人岂非是他知己。
“他说或许终有一天,薄薄一张宣纸能写尽各地民生大小事,能言贪官污吏,陈边关战事,地方不平天下可知,也就少了许多冤屈无人知。届时他一天贩卖十万八千张,便不用再死守祖宗基业。”
宁荣摇了摇头,许是想到了那人最后的结局,平添几分感慨。“只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完全做到这一切。”
“好高远的志向。”阮少游喃喃道,“敢问侯爷,此人是——”
“你爹。”
第56章 王屠户
“十年前,本侯与你爹便做过此事,只可惜当初本侯也不过二十几岁,宁家没落之后,更招致朝中之人下手暗算,”常远侯目光几分落寞,“那会儿,多亏将行替本侯挡下许多明枪暗箭,可我们确实,也将这事做了出来。”
“传递贩卖江湖庙堂消息的组织,侯爷你和爹竟然建起来了?”阮少游眼中闪过讶异,他从小从许多人的口中听过对爹的描述与评价,宽厚仁义,或是挟恩以报。
可只有这件事,他完全不曾知晓。
“当年,本侯从暗哨中,他从镖局里,分别抽调挑选得力之人,以各地镖局为点传播四散,暗中建立势力,侦查四方消息,这一突然崛起的江湖势力,更引得不少人注意,而本侯亲自为其取名为——文鳞楼。”
“文鳞楼,可是如今江湖上并没有它的名号。难道是因为我爹去世……”
“楚地有鸟,三年不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文鳞楼并非不复存在,而是因着局势的原因隐入暗中,沉寂十年,”宁荣站起身来负手,看向阮少游,“将行的孩子,到底也不会差。文鳞楼虽不强盛却也尚存于世,如今你既然说出和你父亲一样的话来,那本侯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侯爷要将文鳞楼给我?”阮少游眉毛一挑,竟然还有这般好事。
“你想得倒美。”宁荣嗤笑一声,“你若是能凭自己的力量查出文鳞楼如今的楼主是谁,或许还有与本侯接着谈论的资格。”
阮少游神色一正,垂首拱手。“那在下必当竭尽全力,证明于侯爷。”
阮少游从侯府出来之后,松了口气。他摇摇扇,文鳞楼如何旁人或许不知,丐帮应当是了解的,他吩咐等在外头的丐根儿回去问问,转而打道回镖局。
要入冬了,马车驶在街头,阮少游抬帘一瞧,成衣铺子里赶着卖新出的冬衣,也不知道嵇宜安在殷州冷不冷。
不过他应当是会照顾自己的,毕竟他连照顾别人都那样的好。
阮少游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见二叔难得的在院中练拳,练的是阮家拳。
“回来了?”二叔扎起袖子,瞥他一眼。
“二叔您慢练,我进屋喝口茶去。”
“外头世道乱着,能明哲保身都难了,有的人却非得淌这趟混水,”阮将止摇摇头,扭头去接着打拳,“你爹和你,呵,真是上赶着把镖局交我手里,倒还怪起我侵吞大房产业了。”
“二叔还真是消息灵通,”阮少游笑着从他面前走过,顺脚踢翻了木桩。“成也好,败也罢,本少爷走出的路,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
阮少游挥开扇子径自走向主院去,当初用毒坏了他外功武学根基的是谁,这些年阴阳怪气惯了,如今倒开始标榜自身,也算有趣。
回屋子后,阮少游就开始收拾。原本是想着常远侯说,爹当年选人是从镖局中选的,说不定看当年的名册能发现些许端倪。
34/45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