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谷郁身形摇晃,像是下一刻就要摔倒。
过去岁月里遭受的痛苦,总是喜欢在他心神脆弱时,跑出来寻找存在感。
祁谷郁蹲下身去,两手抱着脑袋,眸子里均是痛苦,无助,细小压抑的呜咽,自干涩的喉咙里传出来。
“我有人爱,我师尊他爱我的……”
“我可以被人爱……”
“你不要再说了……”
老魔尊苍老干瘪的面容上狰狞出可怕的神情。
“你得不到的,得不到的!”
“跟着本尊不好吗?”
“杀光他们,想要什么还不是随意的就能得到?”
“别在负隅顽抗了。”
“你本该是一把趁手的武器,做人多累啊?”
不知过了多久,祁谷郁复又站起身来,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离开水牢。
江照醒的时候已是傍晚,只觉浑身酸痛不止。
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睡的地方是魔尊的寝殿。
还没偏头看去,就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
“醒了,就起来吃饭。”
祁谷郁从床榻边站起来,语气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是。”
江照垂眸看了祁谷郁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干干净净,洁白如新。
起初,他不明白,为何祁谷郁还是喜欢他穿着这一身白衣,后来,他似乎懂了,可却不知如何表达。
二人就这样相互折磨,一日一日的过下去。
这具身体不比当初,凡胎肉体一个,经不住这么折腾,长时间没有进食,导致江照现在看东西都有些重影,更别说,他还是个伤者。
忍着某处难以言喻的疼痛,从榻上下来,浑身的酸痛无比,令刚脚沾地的人瞬间失力,一屁股坐到地上,扯到某处,疼的人又是一身冷汗。
祁谷郁心不在焉,没及时扶住对方,顿了一下,还是忍着没上前去。
江照咬牙忍耐,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小桌前,本想跪下去,却被对方拦住了。
“坐好吃饭。”
“是。”
祁谷郁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吃饭,一句话也没说,而江照也不知该说什么,白天的事都很正常,没什么可以计较的。
只是,祁谷郁倒不经常陪他一起吃饭,今天有些特别。
没过一会儿,祁谷郁接到什么消息,很快就离开了,江照疑惑的眨眨眼。
有时候,江照觉得,他心态还不错,尤其在祁谷郁身上的魔气稳定之后,他就不会像之前那样,每日都被打的鲜血淋漓,半死不活了。
江照吃完饭,就在房间里等他回来,很晚了,有什么急事要去处理吗?
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
许是魔界发生了什么大的乱子吧?江照这样想。
而远在人魔两界交接的地方,祁谷郁周身的气息极度不稳定。
“魔尊大人,老朽只是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感念尊上不远千里来见我。”
说话者正是江照当年的师尊,琼玉门的前掌门,自从二十年前那场仙魔战争之后,他便退位,琼玉门重新选举了掌门人。
“有什么事就直说,本尊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祁谷郁不耐。
“尊上,我知道,你一直仇恨江照,恨他一次又一次抛下你,但是或许有些你不知道事情,在你听完之后,至少可以重新审视一下,到底是选择爱,还是选择继续恨下去。”
祁谷郁挑挑眉,心想,老家伙知道的还不少。
“江照本是谷阑城的城主,缘何又成了琼玉门的耀日仙尊?这其中因果,想必尊上未能知晓。”
祁谷郁回想过去,他那时被老魔尊带走,硬生生被折磨了三年,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几番周折之下,得到了谷阑城已经换了新城主的消息,而江城主不知所踪。
直到琼玉门召开新弟子选拔,祁谷郁才找到江照的踪迹,一刻不停的前来拜师。
“是,本尊不知,你究竟想说什么?”祁谷郁问,语气不太好。
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很想了解,关于江照的事,一件不落的,他全部都想知晓。
“江照,是老朽带回琼玉门的。那日,你被老魔尊带走,魔兵撤退之后,众仙门姗姗来迟,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救那个少年,你本也是魔胎,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当江城主跪在众人面前,哭喊着求我们去救你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动,仙门也不会允许江城主去救一个魔人。”
祁谷郁身形晃了一下,神情有些呆滞。
“你说,江照他曾经跪求你们去救我?”
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掌门叹气,点点头,继续道。
“那时的江照也不过才二十五岁,修为也不高,因父亲早亡,十九岁的年纪却继任了城主之位,他的背后,是一城的百姓,他不能退缩,他也会害怕,会退缩,会恐惧,可是他没有能依靠的人,尊上,这些你明白吗?”
祁谷郁笑的苦涩。
年小无知的他不清楚,长大了就懂了。
他幼时被江照带回谷阑城,从此有了名字,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有人在后面给他收场,他不会受到任何责怪,他哪里知道江照也会累?也需要依靠呢?
当初,他怨过,恨过,年幼的小孩不懂,所以长大后,他释然了。
他选择放下往事,与江照好好相处。
只是他又一次的被丢下了……
第七章 真相与悔恨
“江照所求注定无法如愿,他心知你被魔军带走,生还的可能性极低,所以在无人注意之时,江照便要自尽,同你一起死去,但是被我拦住了。”
祁谷郁闻言瞪大了眼睛。
“你该察觉到了,那时候你的体内有不属于你的灵力吧?江照无法保全你,也不能放弃这一城子民,所以他把他的修为全部传到了你的身上,也是想尽力为你寻求一线生机。”
祁谷郁低笑着,有些无奈。
江照啊,江照……
“我虽然拦住了他,可是带回琼玉门的那些时日,他每一日都在试图寻死,他觉得,是他对不起你,他也不想独活,我没了办法,就诓骗他,那少年极有可能还活着,江照信以为真,有了活下去的信念,便日日不停歇的修炼,精进修为,想要闯进魔界去找你,救你,三年闭关,一朝成名,没想到你却先回来了。”
祁谷郁神色变得痛苦,这些事情他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江照从没告诉过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至少让他知道,他爱的人曾经也不是那样绝情的就将他弃了,也曾试图拼尽全力救他呢?
“还有吗?”
老掌门有些犹豫,斟酌了一下,才道。
“我告诉你这些,都是希望你能给江照留一线生机,尊上,放过他,放过自己,方能成大道。”
祁谷郁低笑了起来。
“大道?对我这样为天道所不容的魔头?”
老掌门摇了摇头,继续道。
“江照他曾经的确对不住你,可是面临那样的境地,即便换其他人,也不一定有他做的好。”
祁谷郁眉头紧锁,心中郁结。
“三百年前,老魔尊挑起仙魔之争,你再度被当成了战争的牺牲品,并非江照不反抗,而是他没有一争之力。当初新弟子历练无意间开启大能秘境,你也牵涉其中,你该知道,那秘境有多恐怖强悍,江照虽将你们全部安然无恙的带了回来,但他也因此受了极重的伤,没有十年时间,根本恢复不了。可紧接着魔族来犯,你是魔族的身份也被揭露,江照实力不比从前,即便能将魔族击退,他也没有办法,在众仙门面前,保下你,你本也属于魔族,待在人界也无利你的修行,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你赶回魔族。”
“他就不怕,我这次被带走,不敌老魔尊,直接被杀掉吗?”祁谷郁笑容有些牵强。
“你没探查过吗?”老掌门脸色有些凝重。
“什么?”祁谷郁眼眸里尽是血丝,闻言甚是不解。
“江照把他大半元神放在了你的身上,剩余的半数修为都给了你,若你受到生命威胁,关键时刻可救你一命,给你留够逃走的时间,你自己修为也不低,在魔界,保命不成问题。”
“你说什么?!”
祁谷郁惊愕的后退一步,像是被雷劈了两下。
老掌门上前几步,拽着对方的手腕,强硬的探入一丝灵力。
探查一圈,无所发现,老掌门不信邪,又加大了灵力输入,这才隐隐在祁谷郁丹田处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江照灵力痕迹。
藏得可真深啊。
祁谷郁神情恍惚,猛的甩开对方的桎梏,自己探入魔气细细感知,一遍找不到,又找一遍,直到额头隐隐渗出了细汗,才在丹田的角角落发现了那藏的极深的虚弱至极的半个元神。
被老魔尊再次带走之后,祁谷郁初时满腔恨意,后来想不通,也不想活了,就任由老魔尊折腾。
那老家伙想剖出他的魔骨,化为己用,祁谷郁意志消沉,也懒得管身上的伤势,一直想着,这样死了也好。
他不知道这半片元神在他昏迷期间做了什么,等他不再消沉之时,彻底释放了体内隐藏的力量。
老魔尊弄不死他,他也无法打败老东西,两个魔头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祁谷郁功力大成。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祁谷郁身形不稳,情绪波动极大。
老掌门拧眉,叹息着望向远方。
“他应该是无法谅解自己曾经丢下过你吧。”
祁谷郁眼中的暗紫色光芒再也无法张牙舞爪。
血色漫过,被心底深处涌起的希望死死压制住。
江照,他是在乎我的……
他没有丢下我……
是我误会他了……
老掌门走后,祁谷郁放肆的喊叫,似哭似笑。
江照,这样就够了。
我什么都不求了……
谢谢你没有真的放弃我。
你是我的好哥哥,是我的好师尊。
三百年的屈辱折磨,残酷烈刑,孤独的忍受着心神撕裂的痛苦,那个男人没有丧失人性,还在渴望爱,渴求那个人的在乎。
哪怕你骗我也好,谎言也好,假的也好,只是我一直都求不到。
时至今日,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你未曾那般绝情。
不爱我又如何?
这些已经足够了。
祁谷郁浑浑噩噩的回到魔宫。
一路上,他都在自责,后悔,相比于江照为他做的,他那些年所遭受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是魔,他本就没有好的下场,他不应该把错怪在江照身上。
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很多次,其实那人也不愿丢下他的。
他拿着不属于江照的错,关了他二十年,折磨了他二十年,生不如死的二十年。
他还有什么脸面说爱他呢?
江照心里估计都恨死他了吧?
如果给江照机会,他会不会杀了他,为自己报仇?
算了。
随他去吧,反正烂命一条,他若要,自己便给他。
可是,江照若是愿意用心看他一眼该多好,自己那么喜欢他?
他能不能也喜欢自己一点?
别那么恨自己也好?
左右不过是让他也关自己二十年罢了。
江照解了气,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点可能?
心绪的极度不稳导致祁谷郁体内魔气外泄,魔兵们个个面露恐惧,唯恐躲之不及。
江照还在魔尊寝殿等祁谷郁,夜很深了,困意上涌,忍不住的一直在打瞌睡。
祁谷郁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他爱的人,趴跪在榻边,面容疲倦,脑袋一垂一垂的。
祁谷郁躁动难安的心绪,一瞬间平静了下来,心疼悔恨蔓延上来。
第八章 还债
外面的阳光打在脸上,弄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人。
江照揉揉眼睛,坐起了身,厚实的被子滑落,等眼前不再一片雾蒙蒙时,才发现,这里是魔尊寝殿,这个床是属于魔尊的。
江照:…………
怎么回事?他昨晚记得,他明明,没有上床啊?
还在惊疑的时候,门口传来的响动。
“师尊?醒了?来吃饭吧?”
江照怔愣在原地。
祁谷郁一身白衣,与漆黑威严的寝殿格格不入。
“愣着干嘛?”祁谷郁笑笑,放下饭食,抬步走了过来。
江照只觉,他又犯病了?
祁谷郁蹲下身,平视着还在榻上的江照。
“师尊,我们和解好不好?”
江照惊愕,眼眸瞬间放大。
“什……什么?”
祁谷郁又笑了,伸手摸了摸江照头上睡得翘起的头发。
“字面意思,你若愿意,我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好吗?”
江照还是不能理解。
“你……不恨我了?”
祁谷郁牵起对方的手,垂下眸子,浅笑。
“嗯,我本来也不恨你。”
江照满头雾水,弄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
“师尊,别问了,一会儿同你解释,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的甚是诡异。
江照扒拉着米饭,想破脑袋也想不懂。
“都是我做的,味道还行吗?”
江照心不在焉,嘴里还塞着祁谷郁夹的菜,呜呜哝的答话。
“嗯嗯。”
祁谷郁也不许他在跪了,拦着他的动作,强硬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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