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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蓬莱(玄幻灵异)——郁都

时间:2023-09-06 20:41:08  作者:郁都
  而明无应只是居高临下地,向天门阵中投来一眼,那张一贯似笑非笑的脸此刻殊无表情。
  这一瞬,恰似谢苏穿过如流的岁月,回到明无应过天门的那一日,身在天门阵中,抬头与他对视。
  纵然谢苏已经听过很多次明无应以剑道破天道,过天门而不入的事,但这一刻他身历其境,亲眼目睹,还是无法自制地为明无应心折。
  下一刻,明无应凌空踏前一步,牧神剑的剑影将天门阵贯穿。
  牧神剑剑影所到之处,狂风呼啸,灵气激荡,碎成乱流四处而散。
  天门阵竟然被牧神剑生生斩去一半,风起云涌之中,那一半的天门阵瞬间崩裂为无数发光的碎片,被狂风裹挟,飘荡至各处人间。
  谢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雾气忽地涌来,风流云散,明无应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成千上万的雾蒙蒙的人影。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好像在谢苏眼前极快地掠过,长相各异,服色各异,连用的武器都各自不同。
  唯一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葬身于天门阵中。
  这雾气之中无数的模糊人影,无数徘徊着的脚步声,就是无数个来闯天门阵,而最终魂飞魄散的修士。
  阵灵那如同少年一般清脆,又如老人一般沧桑的声音再度在谢苏耳畔响起。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了。”
  明无应一剑斩碎半个天门阵,那无数碎片落入人间。
  卢家禁地中的这一个阵灵,不过是那千万碎片的其中之一。
  谢苏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心神仍被明无应斩碎天门阵的那一剑所摄。
  “师尊为何要……”
  阵灵叹息道:“该回来了。”
  谢苏只觉得肩上传来一股巨力,带着他向下沉去,穿过无数烟雾,重新落到地面。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色蛛丝围成的巨茧,阵灵道:“现在你就知道我所说的并不是假话。”
  谢苏抬眸,那阵灵已经收回按在他肩上的手,在茧中慢慢地踱步。
  “我落入卢家先祖留下的这片气泽之中,吸纳灵气,重塑了灵识。可我既不能离开这里,与其他的碎片之间也没有感应,可以说,是被困死在了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阵灵微微一笑,“因为你手中的这柄牧神剑,能斩断世间的一切东西。”
  他缓缓地踱着步子,绕着谢苏一圈一圈地走,脚步几乎不是踩在冰面上,而是踩在云雾一般的白色蛛丝之上。
  谢苏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天门阵究竟是什么?”
  “飞升之门。越过天门阵者,可以飞升成神,”阵灵答道,“千年之前,这世上最后一个飞升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阵灵自顾自道:“他叫做阴长生,越过天门阵后,他是带着自己的道侣一同飞升的。白玉京为他打开一线,那道云桥也一样到了他的脚下。他带着道侣走上云桥,飞升成神。”
  所有在典籍中留下记载的飞升者都会在明光祠中有塑像,而在明无应之前,阴长生是距今最近的一个飞升成神的人,这世间的修行之人都该知道他的名字。
  可谢苏今日才知,阴长生是带着自己的道侣一同飞升的。
  越过天门阵之后,修士飞升,其实便与此世的因果再无联系,除了天门阵本身,不会再有谁知道这样的细节。
  阵灵缓缓说道:“是什么让明无应选择放弃飞升的呢?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我在这里被困了多少年,就想了多少年,可是没有答案。我想我是该找个时候,自己去问他了。”
  这句话一出,谢苏忽觉不对,握着牧神剑的手一动,却是突然发现自己经脉中的灵力已经流失大半。
  无数的白色蛛丝顺着冰面的裂缝蜿蜒而来,密密麻麻地吸附在他腿上,竟在他不知不觉中将他身上灵力抽去。
  谢苏不假思索,反手抽出牧神剑。
  眼前幻境再度袭来,迷雾中的灰色人影来来去去,无数天门阵的碎片散开,像成千上万片碎镜子悬停在空中。
  每一块碎片都倒映着牧神剑的剑光。
  一道磅礴剑气将所有禁锢谢苏的白色蛛丝尽数斩断,其势不减,将那只巨大的茧一分两半。
  无数白色蛛丝疯狂游动,谢苏的身影从其中飞跃而出,落在冰面上。
  山呼海啸一般的剑意凝在牧神剑之上,谢苏低头看去。
  在他手中,牧神剑剑光照空。
  竟然是在这一刻,他得以将牧神剑从剑鞘中拔出。
  白色蛛丝翻卷不休,阵灵的身形从蛛丝之中浮现,他凌空望向谢苏,脸上竟然有一丝赞叹之色。
  “果然是明无应的徒弟。”
  谢苏却已经看出那些白色蛛丝对牧神剑避之不及,剑锋所到之处,蛛丝便会化为白色灰烬。
  阵灵道:“你帮我离开这里,我帮你越过天门阵飞升,这样不好么?”
  他的目光转向蛛丝间昏迷不醒的云靖青,又道:“你来找她,是因为这个女子对你来说很重要么?若你过了天门阵,得以飞升,也可以带上她。”
  谢苏却是笑了一笑,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个?还是你又在想办法让我分心?”
  无数的白色蛛丝在冰面上蠢蠢欲动,似乎很想靠近谢苏,却被牧神剑的剑意所慑,只是不敢过来。
  这阵灵残片带他看到明无应越过天门阵的那一瞬,却在他不知不觉中用蛛丝吸附在他身上抽取灵气。
  而阵灵残片就在他眼前,换句话说,谢苏此刻就在天门阵的碎片之中。
  无数修士皆殒命在此,谢苏心道:“我也会是其中的一个吗?”
  他左手垂下,无意中触到手腕上那串白玉铃铛,继而看着自己手中的牧神剑,心绪忽然平定下来。
  师尊将牧神剑交给自己,就是笃定自己不会输。
  他笑了笑,抬眸望向阵灵,淡淡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阵灵先前见谢苏不答话,以为他是在考虑,此刻听到他这么说,不觉微笑道道:“牧神剑是天下第一的神兵,你助我炼化牧神剑中的灵气,我就能收束世间所有的阵法碎片,重归天门。”
  谢苏问道:“然后你就帮我越过天门阵飞升,是吗?”
  他手握牧神剑,剑尖斜指冰面。
  那剑身上的亮光汇聚于剑刃处的一点,磅礴气势凝而不发,全数握于他手。
  谢苏俊美的脸上忽然露出笑意。
  “可惜,师尊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
  他手下的动作迅疾无比,两道剑风霎时挥出,切开云靖青身侧冰面,令那些白色蛛丝一时不敢靠近。
  下一瞬谢苏猱身而上,心中已浮现出无数剑路。
  在那百道千道的剑气之中,有唯一圆满的一剑,开天辟地的一剑,可以斩断世间一切因果的一剑。
  无数白色蛛丝暴涨,源源不断向谢苏裹缠而来。
  阵灵的身形瞬间从高处扑下,带着雷霆之势,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
  狂风乱流席卷天地,谢苏错开一步,握剑的手稳如磐石。有隐隐的风雷声,由远及近。
  天门阵的威压之下,谢苏挥腕,牧神剑的剑光斩过阵灵的身躯。
  那阵灵虚影即将消散的一刻,所有白色蛛丝垂死反扑,冰面瞬间开裂。
  无数蛛丝钻入水下,将他四肢锁住,谢苏只来得及在腕上一拂,下一刻猛地沉入冰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灭顶而来,那些蛛丝像有生命一般,疯狂扑上,将他向水底拖去。
  手腕剧痛,是无数蛛丝缠上来,几乎将他腕骨折断,谢苏看着牧神剑脱手而出,沉入漆黑的水下。麻木之中,冰水灌入他的口鼻。
  水面处的一点亮光越来越遥远,谢苏已经濒临极限,他口鼻中不断涌出气泡,四肢重得抬不起来,神智却轻飘飘的,即将离他而去。
  漆黑冰冷的水下,谢苏几乎已经要阖上双目。
  下一瞬,有人揽住了他。
  双唇被什么柔软的物事轻轻碰触,渡来源源不断的气息。
  谢苏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明无应的脸。
 
 
第74章 抽刀断水(一)
  谢苏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
  这里熏香气味极重,令人神智昏沉。
  他陷在厚重柔软的床铺中,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也分辨不出哪里疼或是不疼,一种奇怪的热意在他体内烧灼,令他呼出去的气都是烫的。
  绣床四面挂着织有暗纹的轻纱,房间里面昏暗得很,只有桌上一灯如豆,隔着轻纱床幔,谢苏更是只能将房间的陈设看得模模糊糊。
  他心道:“我这是在哪里?牧神剑呢……师尊——”
  记起漆黑冰冷的水中,那些白色蛛丝近乎将他的腕骨勒断,牧神剑自他手中脱出,沉入水下,谢苏也就记起了明无应的脸。
  千钧一发的时刻,明无应赶来,在水中揽住了他。
  回忆起明无应靠近他,给他渡气的一瞬间,谢苏浑身都僵硬起来。
  那清晰的触感似乎此刻还留在他唇间。
  谢苏余光中只看到纱幔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拨开,下一刻他就见到了此时心里正在想着的那个人。
  明无应低头望着他,仍是似笑非笑的,“嗯,醒了?”
  谢苏却是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掩饰般地移开了目光。
  他身上不知为何烧烫起来,烘得腕上那串白玉铃铛都温温的。
  “我……”
  谢苏在心中告诫自己,师尊在水下给自己渡气,是为了救他的性命,自己若是再这么心猿意马下去,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明无应身上的气息近乎将他笼罩,谢苏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
  他四肢无力,却挣扎着要坐起来,轻声道:“牧神剑呢?”
  明无应笑道:“丢不了。”
  谢苏向撩开的纱幔外看了一眼,牧神剑横在桌上,旁边还有一节干枯的树根似的东西。
  与早些时候在街市上,那个从天清观来的少年手中的事物一模一样。
  那东西虬结腐朽一团,颜色漆黑,看起来毫无生气。
  谢苏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明无应看他一眼,随口道:“这就是方才你在卢家禁地里见到的东西。”
  谢苏微微一怔:“那个天门阵的阵灵?”
  “嗯,你知道了?是他自己告诉你的么?”明无应似乎饶有兴味的样子,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天门阵被牧神剑毁去一半,无数碎片落入人间,那个阵灵就是其中之一。”
  谢苏心中盘桓着无数个问题,他想问明无应为什么放弃了飞升,想问天门阵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想问明无应为什么要一剑毁去半个天门阵。
  天清观知道他在金陵,就送来这阵灵残片消逝后留下来的东西,是知道些什么吗?
  国师童碧山大费周章将明无应请去,又跟他说了些什么呢?
  这些问题千头万绪,最终都系于明无应一身。
  可是明无应显然不想多说。
  谢苏眼中的情绪,明无应看得十分清楚。
  他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我的事情,就是都告诉你也无妨。但这件事不行。”
  谢苏低声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明无应漫不经心地说,“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你有你的。”
  谢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明无应看不清他的神色。
  两年不见,明无应觉得谢苏的脾气也随着他的人长大了。
  少年的时候不通世事人情,行事全凭本心,是很好骗的,他说什么,谢苏就会信以为真,比现在要好糊弄多了。
  明无应笑了一下,又道:“生气了?”
  他低头看去,谢苏身上浸水的外衫已经除去,里衣半干,头发却是微湿的,几缕乌黑的长发腻在颈中,显得可怜又可爱。
  明无应随手探向谢苏肩头,原意是想将他身上的衣服弄干,可是指尖刚刚触到谢苏,就看到他浑身一颤。
  谢苏从脸颊到颈中一片绯红,眼角更像是拍了胭脂一般,一直蔓延到太阳穴上。
  他身上肌肤滚烫,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烫得灼人。
  明无应握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谢苏的额头试了试。
  “发烧了?”
  他的身体敏感至极,被明无应一碰,几乎就要软下去。
  谢苏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连明无应的声音听在耳中也像是模模糊糊地隔了一层。
  他只觉得身体里的热意无休无止,像是一把火烧起来,非要将他全数烧成灰烬不可。
  这烧灼滚烫的感觉之外,另有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感觉在下腹盘旋。
  “我……没事。”
  他一手撑着床沿,想要借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另一只手却捞住了锦被堆在腰间,像是生怕被明无应看到什么。
  先前他手腕几乎被那些白色蛛丝勒断,到此时仍然肿胀一片,看着十分骇人。
  但谢苏却好像感觉不到手腕上的痛楚,身体在昏沉无力之中,竟然情不自禁索求明无应的气息,向着他那边倾过去。
  明无应以为谢苏身上无力,伸手将他揽住,又握住谢苏的右臂,不让他再随意移动那只受伤的手腕。
  谢苏只觉整个后背都靠在明无应怀中,说来奇怪,他一直觉得师尊身上暖和得很,可这时靠得这样近,他却迷迷糊糊觉得明无应身上有种清凉的感觉。
  像是干渴到了极点的人忽然看到了水。
  隔着薄薄的衣衫,近似于肌肤相贴,谢苏觉得体内的热意更甚,想从明无应身上攫取更多清凉,又感觉到明无应的气息似乎就在自己耳畔,不觉微微抬起了下巴。
  明无应垂眸,只见谢苏眼尾通红,浓长眼睫似被水气沾湿,半掩住欲流的眼波。
  他眼下那颗胭脂色的泪痣嫣红如许,如白玉上面沁出的一点红。
  “师……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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