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望往后一摔,躺回去:“我去干什么?又用不着我。”
这倒不全是气话。
乔望其实是不太理解的,这见一面能有多特别,其实不会在物质层面改变任何东西吧。
母亲将一切都办妥当,没有任何回寰余地,才告知他她要出国工作三年的消息。
当时,乔望只是“哦”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再说:“我听到了。”
12岁的他感到了莫大的背叛。
为什么等到确定了才告诉他?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呢?
是担心他会因为不同意而大吵大闹吗?
怕他会搅黄这份工作?
在母亲的心里,他是一个心胸狭窄、会无理取闹的小孩吗?
明明可以跟他商量,为什么不呢?
反正从头到尾也没有询问过他的意见,那现在大概也不需要他出现吧。
乔望赌气地想。
他不想去。
但楚云攸死活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紧紧抓着他,固执地说:“怎么可以不去呢?你要是没去送你妈妈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乔望:“不会。”
楚云攸:“会。”
乔望被楚云攸生拉硬拽去到机场。
妈妈穿着一身女士西装和平底皮鞋,素面朝天,扎个马尾,看上去精明干练。
他没说话。
容阿姨掉了几滴眼泪,情真意切地拉着她说了一路。
因为箱子太重了,所以从履带上提起箱子时第一下差点没提起来,乔望还在愣神,楚云攸已经上前去搭了把手。
于是更用不着他了。
去往登机口前,妈妈抱了他一下,对他说:“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小望。”
乔望没抬头,冷淡地答:“早就会了。”
……
冥冥之中,12岁的乔望有一种预感,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三年后,妈妈在A国找到份高薪工作,对她个人的事业来说是莫大的进步。
再后来,她结识了一位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男士,在乔望高三上学期那年,第二次结婚。
继父想要把他接去A国上学,乔望拒绝了。
平心而论,他的继父卡尔是个好人。
妈妈61岁时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他每天笑眯眯地照顾。继父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学会了梳女士的发型。
每次他去探望,妈妈的发丝总是跟她没生病时一样,抿得一丝不乱,戴上珍珠首饰,衣服也散发着清洗洁净的淡淡香气。
有几次说顺嘴了,继父还会当着他的面,一不小心称呼妈妈作“宝贝”。
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去当妈妈的绊脚石呢?
正是因为他惨烈地犯过错,所以他更明白,能遇见一个正确的人有多么难。
……
“小蜗哥哥!
“小蜗哥哥,快起床啊!”
似曾相识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乔望醒来,看见楚云攸的脸在他的枕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尽管提早了两年。
楚云攸这张脸与这个神情倒是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略微稚幼了一些。
楚云攸着急地说:“快四点了,我们该起床了!”
乔望:“好,好,赶紧起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送别乔玥女士。
容阿姨跟上一次一样哭哭啼啼,不知是感伤还是感动。
乔望安安静静,像个旁观者,微笑地在一边看着,只是在下轿车时,他就主动地表示想帮妈妈拿大行李箱,于是由他负责了一路。
这次,乔望抬头看了一眼妈妈的脸,妈妈眼眶微红,双目含泪。
原来,上次妈妈是这样的表情吗?乔望想着,主动拥抱过去,用他成年人的灵魂来拥抱,他说:“妈妈,不用担心我,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尽管向前走吧。祝你前程似锦,一生幸福。”
乔望目送妈妈远去。
忽然感到他的手被握住,温暖的体温由手心贴手心如此慢慢地传递过来。
乔望转头,看向楚云攸。
天将亮了。
微小的尘埃无比清晰,被阳光染了金辉,在半空中弥漫漂浮,摇摇晃晃,落在楚云攸眸中将落不落的泪珠上。
楚云攸泪汪汪的,又要忍住,鼓起还有婴儿肥脸颊,看上去可爱是可爱,也有点好笑。
乔望心软不已,笑了:“攸攸,你哭什么啊?我都没哭。”
楚云攸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憋着一口气,没有说话,紧抿嘴唇,摇了摇头。
在人生的路上,父母比你早一步,儿女比你晚一步,唯有爱人,才是陪你并肩走的那个人。
乔望回握住他的手,开玩笑说:“总不能是因为以后我要住进你家烦你了,你提前难过得想哭吧?”
楚云攸还是没绷住:“扑哧。……小蜗哥哥,不要乱说。”
泪珠也随之涌落。
乔望神情复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有所指地说:“跟你学的。”
乔望曲指轻触他的脸颊,接住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想把这颗玻璃般的小泪珠摘下来珍藏。
他回握住楚云攸的手:“好了,我们回去吧。”
第17章 初智齿(二)
乔望记得自己上一次去楚家寄宿时,他几乎一无所有。
只有一个箱子,装了几本书、几件衣服和两双鞋子。
所以,这次整理行李,发现要带的东西多到一辆面包车也不大装得下,着实是有些出乎乔望的意料。
那些个不起眼的玩意儿,攒着攒着,竟然攒了这么多吗?
打眼一看,一半是妈妈为他添置的,一半是楚云攸送他的。
比如床上。
一角堆满了大小不一、五彩缤纷的各种毛绒玩偶。
楚云攸几乎每次来他家留宿都要带来一只,离开时却懒得带走,直接扔在他这,一只又一只,不知不觉堆了好多。
更别说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了。
这不,楚云攸正好拿起一本童话书,惊呼:“哇,我就说我怎么找不到这本书,原来落在你这里了!”
乔望:“那你现在找到了,刚好可以拿回去了。”
楚云攸翻了两页,兴致缺缺地说:“唔,没关系,反正也不是我特别喜欢的书,送你了呗。”
乔望忽然心生好奇地问:“你特别喜欢的书是哪本?”
这个问题问住楚云攸了,他想了想,发现盲点,自我意识到:“欸?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书!”
乔望接过这本书,装进了放书的纸箱里。
把能搬的都搬上卡车,又将垃圾都打扫干净后,屋子变得宽敞空荡,窗帘被他拆下收起,天空蓝得没有一点云彩,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进来,充满整个房间,把白色墙壁照射得像在微微发光。
乔望最后检查了一遍,锁好门和窗,拔掉所有电器的电线,关紧煤气阀门,拉上电闸,确定没有遗漏。
然后回到客厅,抱起放在客厅中央的猫笼,转身离去。
“咔哒。”
锁好门。
小花不安地“喵喵喵”叫个不停。
它很少被关在笼子里,除了要去宠物医院的时候,因此每次被关进笼子里就会非常地惶恐不安。
楚云攸的手已经放在了笼子上,问:“小蜗哥哥,还是把小花放出来吧?我抱着它。”
乔望:“好。”
小花被绝育以后愈发地胖了起来,已经长到十三斤。
身子很大,胆子却很小,一被从笼子里放出来,就钻到楚云攸的怀里,把手埋进了他的胳肢窝。
不再叫唤,一声不吭,瑟瑟发抖。
楚云攸忍不住嘲笑:“哈哈哈哈。小蜗哥哥,你赶紧给我拍一下,赶紧的。”
这张照片被楚云攸洗出来,放进了相册里。
照片上,得意扬扬的小朋友楚云攸抱着胆小的大胖猫笑得无比灿烂,为他的搬家一事画上个貌似快乐的句号。
-
乔望被安排住在楚云攸卧室旁边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
整个房间有近四十平的实用空间,已为乔望添置好了配套的全新家具,放下他的所有东西绰绰有余。
容阿姨和上一次一样,有点惭愧地说:“这个房间比较合适,离攸攸也近,我们好更近地照顾你,就是比攸攸的房间小一些。”
乔望也记得上一次他只是冷漠麻木地点了点头。
这次,他回以一个适当的礼貌的笑容,说:“那可太好了,谢谢阿姨。”
容阿姨肉眼可见地舒了一口气。
这次没那么生疏嘛。
他一个月也要去阿姨家住上两三回的,这个家里本来就有一套专门给他用的睡衣、拖鞋、电动牙刷,为了方便他走动。
不过正式住进来还是有所不同。
搬了一天的家。
虽然大部分体力活不需要他自己动手,但依然累得够呛。
乔望想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结果一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是夜深人静了。
而且还睡在了床上,被盖上了被子。
乔望看了一眼手表:11:37pm。
又发现身边的动静,一转头,看到楚云攸和衣睡在他身边。
楚云攸也醒了,打着哈欠说:“小蜗哥哥,你醒啦?因为看你睡得很香,感觉你累坏了,所以就没把你叫起来吃晚饭。你肚子饿了吗?”
乔望说:“有点。”
楚云攸想起什么,眼睛一亮,骨碌爬起来,说:“小蜗哥哥,我藏了两包方便面,妈妈和莫叔叔都不让我吃的,说不健康,但是好吃啊!我们偷偷吃好不好?就算等下被妈妈发现了,有你在,你就说是你想吃,她就不会骂我了。”
乔望从善如流:“嗯,确实是我想吃方便面呢。”
楚云攸发出狼狈为奸的笑声。
两个小男孩一起去偷泡方便面吃。
乔望看楚云攸吃得美滋滋的,想:这家伙是从小到大、两次人生都爱偷吃垃圾食品。上一次的时候,他还腹诽过,小少爷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反而觉得垃圾食品好吃,要是他天天吃天天吃,看他还会不会觉得好吃。
哪知道,后来楚云攸真的每天吃粗茶淡饭了,还真的甘之如饴。
吃完,又一起洗了碗,甚至记得要把拆下来的包装袋藏在垃圾桶最底下,桌面水槽都擦得干干净净,销毁所有“犯罪证据”。
再手牵手一起偷偷溜回房间,嘻嘻哈哈地刷牙洗脸。
楚云攸打开一盒儿童面霜,非要亲手给乔望擦。
乔望只好听从他,弯下腰。
楚云攸用指尖挑了一点面霜,点在乔望的额头、鼻尖、脸颊、下巴,然后把小手贴上去,揉啊揉。
掌心熨烫。
看到乔望的脸被自己揉变形,楚云攸挺乐的,还说:“小蜗哥哥,我发现我上次送你那瓶面霜你都没怎么用,你是不是不怎么擦?你不要觉得是男孩子就不好意思嘛。”
乔望:“总是不小心忘记。”
楚云攸点破他:“你记性那么好,怎么会忘记,你就是不好意思。”
乔望:“……”
可能是吧。
这少年的身体里装的其实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绝大多数时候,他情愿被人当成怪咖小孩,也不愿意去佯作幼稚姿态。
楚云攸像是给狗狗梳好毛了,拍拍手说:“没关系,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以每天给你擦。”
乔望:“嗯。”
-
当楚云攸钻进他的被窝里时,乔望站在一旁,甚至疑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房间?
乔望说:“这不是你的房间啊,攸攸。”
楚云攸已经躺好:“我知道啊,这是你房间,我今天陪你睡。是我要你今天就搬家的嘛。”
是的。
是楚云攸要他当天就搬家的。
乔望不着急,原本是打算过两天再说。
但是楚云攸担忧地说:“那你这两天岂不是要一个人在家睡,太可怜了吧!”
乔望:“还好吧。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啊。”
楚云攸坚持:“我觉得你很可怜。今天就搬家,那就有我陪你了。”
乔望还以为这个“陪”是指大家在一个屋檐下,没想到楚云攸直接钻他被窝。
楚云攸想到什么,又爬起来,说:“给我个拥抱好不好?”
乔望不解地轻笑了一声:“干吗突然要拥抱?”
乔望一向不适应亲密接触。
很难改变。
即使是与自己的母亲,他也排斥拥抱、亲脸等行为,上一次他是个纯粹的儿童时也一样。
如今也只能接受楚云攸一个人。
大多数时候还是被动接受的。
为什么楚云攸那么会爱人呢?
因为楚云攸是在被好好地爱着长大的吗?
那他呢?
究竟是因为他天生就性格恶劣,惹人讨厌,才不被爱;还是他先不被爱,才变得性格恶劣,惹人讨厌?
乔望想。
他是那样嫉妒楚云攸。
哪里只是因为楚云攸天生拥有他所不拥有的财富?
他最嫉妒的,是楚云攸的阳光明亮。
是楚云攸那溢着爱的灵魂。
——连他这样糟糕的人都会不吝去爱的灵魂。
上一次,他住进楚家的第一天晚上。
楚云攸也问他:“能不能给我个拥抱?”
乔望觉得莫名其妙,他看到楚云攸眼睛里的光,意识到楚云攸是在可怜自己。
这让少年那颗自尊过高的心极其受刺激。
他坚决不想承认自己的可怜。
越是可怜,就越要装得像全世界里最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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