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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骨[重生]——一丛音

时间:2023-09-09 09:02:44  作者:一丛音
  夙寒声歪着头木然看他,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人并未说完便咽了气,微微垂下头去,魂魄从躯壳缓慢升起。
  可他却并未像那些死在阵法中的其他人一样成为无法超生的厉鬼,反而是一团清澈魂灵,幽幽飘浮到夙寒声面前。
  魂灵在夙寒声柔软的发间轻轻一碰,轻声叹息着说完未尽的话。
  “……成凤凰。”
  随后,彻底消散天地间。
  夙寒声呆呆捂着脑袋,心中一股没来由的悲伤不可自制地升起,弥漫至整个心间,他愣了半晌,不知为何突然像是孩子似的,在遍地尸身的荒原中放声而哭。
  ***
  后山佛堂中。
  崇珏刚将夙寒声抱回来放在榻上,就见昏睡中的夙寒声突然挣扎着抱住他,呜咽着道:“不要……我不要去无间狱。”
  崇珏还以为他只是被吓住,轻柔将人拥在怀中,温和地道:“你不会下无间狱的。”
  “我、我会!”夙寒声虽然已经睁开眼睛,眸瞳却还是涣散,他死死抓住崇珏的衣襟,满脸泪痕地喃喃道,“我、我杀了人,我害死了他……我会被打下无间狱的,只要我被发现了!”
  崇珏怔了怔,伸手拂去夙寒声脸上的泪痕,不厌其烦地道:“萧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住你。”
  夙寒声呆呆看着崇珏,突然一把推开他,惊恐地往后退。
  “你……你知道了,你会把我打下无间狱……”
  就像刚才那样。
  崇珏明明已修成佛心,可触及到少年满是惊恐畏惧的眼神,却像是忘了所有佛经心法、丢了在须弥山参禅那数千年的光阴,心乱如麻。
  见夙寒声像是失了神似的在他怀中挣扎,崇珏墨青眼瞳像是泛起层层涟漪,扶住他的肩膀制住他的所有挣扎,低声道。
  “我不会。”
  若是知晓将人拖下无间狱会引得夙寒声受这般刺激,他当初就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崇珏心中重重一跳。
  ——好似两个跳动速度截然不同的心脏,在这一瞬间陡然重合了。
  夙寒声脸上泪痕未干,茫然看他:“你……真的不会吗?”
  崇珏为他擦那好似永远都掉不完的眼泪,温声安抚他:“永远不会。”
  夙寒声捂住崇珏按在他脸上的手,喃声道:“那你保证,万一我日后闯下弥天大祸,你宁可杀我也不要将我打下无间狱。”
  崇珏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下。
  “嗯,我保证,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不会杀你,更不会把你打下无间狱。”
  夙寒声急了:“是杀我……”
  崇珏不知这小孩又发什么疯,但此时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走:“好,我都答应。”
  夙寒声又蔫了半天,魔怔的神智才终于恢复如常。
  他枯坐半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腾地起来:“宫菡萏呢?灵戈师兄又在何处?”
  崇珏将人鱼烛续上,道:“庄灵戈已回洞府,宫菡萏……似乎是寻她妹妹了。”
  夙寒声诧异:“她……她一个人吗?”
  虽然宫芙蕖就在闻道学宫,但宫菡萏瞧着应该没有独自出门过,此番她又突逢大变,还是得先将她送回凌波谷认祖归宗再说其他。
  崇珏道:“是她自己的主意——我已派人暗中护她,凌波谷的人已接到消息,明天晚上便来接她。”
  夙寒声这才放下心来。
  崇珏将遮光床幔拉上,温声道:“天色已晚,快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夙寒声点点头,正要躺下又一个起身,一把抓住崇珏的手:“叔父?”
  “嗯。”
  “那个阵法……”夙寒声小心翼翼道,“真的是天道降下的吗?您不会受到影响骨链发作是吧?”
  崇珏笑了:“放心吧,没事。”
  夙寒声这才躺下。
  今晚大悲大惊之下,本该辗转反侧许久不得入睡的,可夙寒声却刚一沾枕头还未酝酿睡意,整个人就陡然昏睡过去。
  崇珏并未离开,坐在榻边看了许久,才终于伸手放置夙寒声腰腹处,微微催动灵力。
  沉睡中的夙寒声“唔”了声,腰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微微一折又陡然落回床榻上。
  狭窄床幔中青色光芒幽幽一闪。
  崇珏摊开手,就见本来空无一物的掌心正悬着一块半环的玉珏。
  前段时间他放置夙寒声内府中时,玉珏完好无暇,可如今上方却露出一道微弱的裂纹。
  崇珏闭眸将玉珏重新吸纳入体内,眉心一闪而逝一道狭长的红痕。
  夙寒声衣衫凌乱,已彻底入睡。
  崇珏看他许久,才将床幔扯下,起身缓步离开斋舍。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前去佛堂的连廊中,另一枚满是裂纹灰扑扑的玉珏悄无声息出现在崇珏腰封上,一个虚幻的影子从中幽幽飘出。
  正是一身黑衣的崇珏。
  紧接着,九九骨链也跟着游龙般陡然出现。
  夙玄临的九九骨链约束着崇珏“从不插手三界事”,这法器似乎有独特判断“三界事”的标准。
  崇珏对夙寒声管天管地约束严苛,骨链屁都不吭一声,除非崇珏有动用灵力的趋势,它才会像是狗见肉包子似的突然出现。
  此番崇珏虽然没有斩杀五人,可强行引来无间狱符阵伪装天道,此前只出现过六条的骨链此时陡然出现九条,像是要将崇珏就地斩杀般,且在不断地收紧。
  崇珏行走在月色中,好似神佛般,遭受如此痛苦依然端庄雍容,步伐没有乱上分毫。
  他眉间的红痕,就像是此番出现的裂纹般,若隐若现。
  “白玉无瑕的世尊,竟也有了污点裂纹。”黑衣崇珏双手环臂像是幽魂似的跟着身体飘,啧啧个不停,“与其自伤躯壳强行招出无间狱阵法,倒还不如让我干脆利落一降魔杵斩了那五人的狗头来得干脆。”
  世尊好似感觉不到骨链不动声色的折磨,目不斜视往前走。
  “你会带坏他。”
  “可你那副大阵仗却吓到了他。”崇珏哈哈大笑,“瞧见没有,那满脸泪痕的小鸟雀被吓成那副模样,怕你也会将他一起打下无间狱,永世不得超生。”
  善念并不理会,大步往佛堂而去。
  崇珏“啧”了一声,几乎两句话就失去了耐心,陡然沉下脸来,冷冷道:“连那宫氏的杂碎都不能逼你亲自出手杀人……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生出五毒恶念,让我重归躯壳?!”
  随着他的震怒,佛堂屏风轰然破碎倒塌,重新布置好没多久的佛堂再次被灵力轰碎成齑粉灰尘。
  世尊冷然回头,骨链张牙舞爪衬着他眉眼更为冰冷。
  “宫氏的人,是你招来的?”
  黑衣崇珏厌恶道:“我只是告知他们龙血可当灯油罢了,路可是他们自己选的。”
  世尊:“你……”
  “我受够善的压制!”满身怨毒宛如幽灵似的男人漂浮半空,雪白眸瞳森戾,“夙玄临将你我分离,我宁愿眼盲也不肯要一只眼睛,就是厌恶你时时刻刻分辨善恶的理智。”
  他要随性为之,遇到厌恶之人想杀便杀,见到美色便不管天理伦常堕落在□□之下。
  不像那固守本心的善,瞻前顾后,忧心辈分伦常、分析杀与不杀的得失利弊,优柔寡断,令人作吐。
  他就要随心。
  随他那颗天生恶种的心。
  “杀那五人,你我会顷刻天人五衰。”世尊漠然看着他发疯,冷冷道,“若是十年后不周山倾倒……”
  黑衣崇珏几乎被他气笑了:“你一个人殉葬不够,还想拉着我的萧萧一起去死?”
  世尊眉头紧紧皱起。
  我的……萧萧?
  夙寒声和恶念明明只有两三日的相处时间,为何言行间待他这般亲密?
  两人虽然记忆想通,但善念并未因为恶念的肆意屠戮便心生戾气,恶念应该也不至于因自己那点对小辈的纵容爱护而如此……
  世尊心中一沉,冷冷道:“自此之后,不会有人知晓凤凰骨在他身上。”
  无人知道,夙寒声便不会被逼着殉葬。
  他会安安稳稳过完余生。
  “哈哈哈。”黑衣崇珏似乎清楚他心中所想,大笑出声,倾身上前掌心在躯壳上狠狠一推,“对小辈的纵容爱护?哈哈哈可太好笑了。”
  但他的手却穿透躯壳,并未碰到一分一毫。
  世尊不想理这个疯子,盘膝坐在蒲团上,下意识想要拨弄佛珠,手却又摸了个空。
  无法静心,浑身被骨链束缚,耳畔又有喋喋不休的疯子在妖言惑众,他索性取出许久不用的木鱼,黑衣崇珏叨逼一句他就敲一下。
  咚咚咚。
  善念觉得恶念说话吵,恶念又厌恶那让人烦心的木鱼,见世尊明明心不静却还在装模作样,冷笑一声倾身飘上前,刚才那身要杀人的戾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人变脸像是变天似的,连夙寒声都怕他的阴晴不定。
  黑衣崇珏幽魂似的,懒洋洋支着下颌靠在小案上,似笑非笑道:“我可没见过哪家长辈,和小辈又搂又抱不成体统的。你不是最遵从天理伦常吗,方才牵师侄的手又是哪门的伦、哪家的理啊?”
  世尊闭眸重重敲了下木鱼。
  咚。
  “别骗自己了,你根本并未在参禅,你佛可听不到你那胡乱说的、不成言的心经。”
  咚。
  你心乱如麻,因自己挚友之子的依赖和亲近。
  你身处佛堂,闭眸坐禅,手敲木鱼。
  却念佛不成经,警戒法器也无法静心。
  崇珏双眸紧闭,额角缓缓沁出汗珠,好似身处乱道,遍寻不到出路和去处。
  突然,他手中轻缓瞧着的木鱼一用力。
  砰的一声,木鱼当即被敲碎成一堆废木屑。
  崇珏惊魂未定好似从心魔道逃出,骨链如游龙蔓延至偌大佛堂,他按着心口喘息着呵斥。
  “住口!”
  佛堂寂静。
  恶念早已不再此处。
  ***
  夙寒声昏沉睡了一整日,翌日醒来时已神清气爽。
  他看着四周的布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而起,颠颠披着衣袍朝佛堂跑。
  “叔父叔父!”
  他昨日还没好好打趣崇珏醉酒呢。
  只是噔噔噔跑到佛堂后,就见宫菡萏正跪坐在那,垂着眸喝茶。
  佛堂的小沙弥低着脑袋跪坐在崇珏后方,好像做错事似的,抽抽搭搭不说话。
  崇珏换了身袈裟,冷淡看着她:“见到妹妹了?”
  宫菡萏点头,又摇头。
  小沙弥小声道:“她……她就远远在外看了一眼,不想去认,转身就想离开。”
  崇珏道:“你想去何处?”
  宫菡萏已将浑身的金银饰物取下,只穿着一身不知从何处来的闻道学宫道袍,纤瘦身形好似风一吹便倒,根本瞧不出她体内蕴含着能将人顷刻诛杀的力量。
  她垂着眸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回之前住的地方。”
  崇珏微微蹙眉。
  夙寒声也顾不得打趣崇珏了,赶紧跑过来:“姐姐干嘛要回之前的地方,万一还有其他的宫家人在,把你掳去了怎么办?”
  宫菡萏方才面对崇珏时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乍一瞧见夙寒声,她无神眸瞳似乎亮了起来,轻声开口。
  “没事的,我已习惯了。”
  夙寒声愣了下。
  习惯了?
  是习惯这二十年来被人用法器操控的日子吗?
  夙寒声呆愣看着宫菡萏,好似理解了什么。
  宫菡萏自小便是生活在被人控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在旁人指引下才能做到的环境中,此时乍一还她自由,她并不觉得欢喜,心中甚至有可能是恐惧排斥。
  摆脱熟悉的环境,去往陌生世界,并非一时半刻能够适应。
  夙寒声也不阻止她,问道:“那你可有其他认识的对你好的人?不是宫家的!”
  宫菡萏歪头想了想:“有。”
  夙寒声一喜:“谁?”
  宫菡萏说:“你。”
  夙寒声:“……”
  夙寒声再接再厉:“还有呢?”
  宫菡萏又想了想,半晌才道:“还有一个。”
  夙寒声不太抱希望了:“谁呀?”
  “她说我的灯漂亮。”宫菡萏说,“拿去卖,肯定很值钱。”
  夙寒声:“?”
  姐姐,想卖了你这还叫对你好?
  夙寒声觉得这个姐姐好像不是冷若冰霜,而是有点……呆?
  宫菡萏一时半会寻不到去路,夙寒声又不想让她再回魔窟,只好等着凌波谷的人赶过来再说。
  宫菡萏不想在佛堂待着,起身走了半圈,听到闻道学宫的钟声,突然道:“我能再去看看她吗?”
  她指的宫芙蕖。
  寻常人根本不会连行踪都要问旁人,可宫菡萏却根本不敢随心而动,只能随意寻人来执掌她的行动。
  这非一时半会能改变得了的。
  崇珏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道:“嗯,莫要离学宫就好。”
  宫菡萏身上圣物灵力已被隐藏,学宫又有结界受崇珏操控,并不会让她犯傻轻易逃离回到魔窟。
  宫菡萏点头说好,飘然离去。
  夙寒声赶紧追上前去:“姐姐,用脚走,学宫不能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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