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有一天顾承执对他的阳气和身体都不感兴了的话,他更加不可能用言语打动顾承执,撼动顾承执做出的决定了吧。
厌弃地缩了缩脚,纪轻冉已经习惯了自己脚上银链的那份重量。
然而这一次,脚腕上仿佛没有任何束缚的轻盈自在,纪轻冉不习惯地蹭了蹭腿,直到不确定地感觉到自己脚腕上真的没有银链的触感之后,才猛然掀开了被子。
困了他十数天的银链此刻安静地断成两截,滑落到地上,而那银链的端口,近乎黑色的宛如被腐蚀的断裂痕迹残留着。
愣愣地望着地上断开的银链,纪轻冉心没有了自己以为得到自由的情绪,少年定定地蹲在地上望着那段银链,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顾承执竟然把链子都解开了,果然,顾承执刚刚那些话不是开玩笑的。
顾承执,不要他了。
艰难地把这句话咽回到心,纪轻冉只觉得先前勉强忍住的眼泪,此刻就像一颗颗刹不住的水珠一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他突然没有了离开的力气。
顺着床边缓缓坐下,纪轻冉失神地拿着那两段断裂的银链,也没有了去找顾承执要一个说法的勇气。
如果他不去找顾承执的话,或许还能有死皮赖脸留在顾宅的理由,可如果他见到顾承执,顾承执主动提出希望他能离开,纪轻冉觉得,他就真的没有了任何能留在顾承执身边的理由了。
顾承执,真的不要他了吗?
黑暗的房间里,极轻地传来少年隐忍的哭声。
而在地道的尽头,白骨嶙峋的恶鬼陡然停下了脚步。
几乎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恶鬼,还是听到了少年轻声喊着,几乎夹杂着难过和委屈泣声的名字。
“顾承执,顾承执一一”
恶鬼迟迟站在地道的尽头,白骨嶙峋的指节久久停留在那道漆黑得已经蒙尘的门上。
没有人知道这门到底是什么,男人的本能只是依稀感觉到,这道门有着近乎召唤他走进的可怕蛊惑力量。
本能地想要推开那道门的恶鬼,用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理智,才勉强意识到,那仿佛捏痛着他魂体的轻泣声,少年哭喊着的——
是他的名字。
有人在等他。
过了许久,白骨嶙峋的恶鬼松开,指节几乎缓慢地扣在门把上,将那道打开了一道缝隙的门紧紧关上。所以,他还不能进去。
幽暗的卧室里,纪轻冉仍将脸蜷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他隐约听到门口传来略微焦急的敲门声,传进来的是郑管家焦急的声音。
“小纪少爷,小纪少爷。”
不想让自己自怨自艾的情绪传绐郑管家,纪轻冉站起身,他冲到洗间里洗了一把脸,直到确认镜子的自己除了眼角一点红痕,看不出太大异样后,方才走了出去,给郑管家开了门。
“怎么了吗?”
纪轻冉心底暗暗期待着郑管家给他带来的是顾承执的消息,却没想到郑管家笑着对他说道,“林先生快要来了,您怎么还没有准备好呢?对了,大少爷怎么样了?这些天他一直在房间里,是又受了什么伤吗?”
纪轻冉发现自己不过才被囚禁了十几天,怎么就听不明白郑管家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叫林先生来了?什么叫他没准备好?这些天他不是被囚禁在卧室里,顾承执逍遥在外吗?怎么就连郑管家也不知道顾承执的消息?
“郑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纪轻冉轻声开口,他感觉自己喉咙里的声音略微沙哑着。
哪怕对郑管家的话语有着众多说不出的疑惑,此刻一想到顾承执让他离开,纪轻冉感觉自己也没有了半分想要探究下去的意思。
“您日日盼望着林先生能来看您,怎么现在林先生来了,您反而没有什么精神了?小纪少爷,您是不是生病了,需不需要我让医生来看看?”
无力招架郑管家的热情,纪轻冉现在也没有心思细想郑管家话里说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林先生是谁,可能是顾承执信得过的某个可以合作的故人吧。反正现在哪怕天皇老子来了,他也没心思招待他们。
怏怏不乐地摇了摇头,纪轻冉轻声说道。
“我没事,您招待那位林先生吧,我想回去再睡一觉。”
再睡一觉,或许眼前难过的事情都不过是一场噩梦,等他醒来之后,一切都能恢复如常了。
纪轻冉抱着自欺欺人的想法想着。
然而下一刻,仿佛就是为了验证他这个想法一般,他耳边幻听般的响起了林叔的声音。
“轻冉,轻冉。”
如同记忆里一般平稳持重的声音,没有了那日病床上仿佛奄奄一息般的衰弱无力,纪轻冉猛然回头,感觉到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后,他几乎是以飞奔的速度跑下了楼梯。
望着走进客厅的林叔,纪轻冉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几乎有些反应不过,以至于要以为这真是自己做梦才发生的一切。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了那日呼吸罩下奄奄一息的苍白无力,此刻林明轩的面色虽不算健康,但已经比较那日要好上许多。
林明轩摸了摸他的头,有些诧异地说道。
“你这孩子,你昨天不是说好了让人来接我到你现在的家里,陪你好好说说话嘛,怎么这会又忘了?”
林叔温热的大掌在他头顶抚过,纪轻冉僵硬着身子转头望向了郑管家。
从郑管家含着笑意的注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这十几天来被顾承执囚禁的日子才是他做过的一场噩梦。眼下他不过是从这噩梦里醒了,所以他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家里,甚至等来了林叔的治疗有了成效后,将林叔终于能请到自己家,一家人一起热闹地吃一顿饭。
第84章 如果爱上一株刺,哪怕被刺到血肉里,顾承执也能一个疼字都不喊
然而冰冷的顾宅,以及顾宅之逐渐消淡开来的属于顾承执的阴冷气息,还有他脚上仍微微刺痛的被脚链束缚的感觉,却如同无情的现实冰冷地提醒着他,他被顾承执抓回来囚禁的这十几天是真实的。
然而,在他面前笑容温暖地望着他的林叔和郑管家,却也同样是真实的。
十几天里几乎没有动过多少的脑子在此时飞速地运转起来,联系着这十数日里顾承执冷淡而很少出现在他身旁的种种表现,再想到郑管家一如既往的神态和林叔口是“自己”邀请林叔过来顾宅的话语,纪轻冉脑陡然涌出一个几乎下意识让他否定的可能。
纪轻冉定定地凝望着面前的林叔,嗓子带着一分艰涩意味地开口道。
“您那天急救之后,’我一直都在陪着您吗?”
林叔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纪轻冉问的是什么意思,男人话略微轻松的语气收敛着,林明轩微微拧着眉看向他。
“怎么了,轻冉?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这十几天里你来看林叔,林叔很高兴。不过明明昨天你的脸色还不错,怎么现在白成了这样?……”
纪轻冉只感觉自己脑仿佛被一顶大锤猛然撞了一次,他慌乱地几乎来不及顾忌林叔的想法,语气急促虚弱地说道。
“林叔不好意思,您先坐这里喝点茶,我有些事和郑管家说,说完我再来找您。”
将旁边的郑管家拉走,直到走到最近一间房子,纪轻冉恍惚着将门关上,方才背靠着门,垂着头,语气虚弱带着几分恍惚意味地说道。
“郑伯,您知道顾承执把我从医院带走的事情吗?”
郑管家点了点头,看出纪轻冉的不对劲,微微严肃了几分地说道。
“我知道,小纪少爷,是出什么事了吗?您的脸色真的不太好。”
纪轻冉没力气再应付此刻郑管家的问题,他微微抬起头,声音几乎是飘在云端一般的轻柔无力。
“那您知道一一我这十几天,都被顾承执囚禁的事情吗?”
郑管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反驳道。
“可是这十几天里,您每天都有按时出门,和我一起去医院看望林先生啊。”
纪轻冉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更加难看的微笑。
“郑伯,您就没有发现跟着您出门的那个纪轻冉,有什么不对吗?”
纪轻冉这番话一说出口,饶是郑管家再如何不可置信,回想起这十几天里顾承执对他闭门不见,而每次他都是和纪轻冉黄昏,乃至傍晚才出门,而小纪少爷比以往更加沉默而冰冷的种种蛛丝马迹,终于也想到了纪轻冉想到的那种可能。
“您是说一一这十几天里一直去医院探望林先生的,是大少爷?”
纪轻冉紧攥在的指尖几乎要扣进血肉里来。
“郑伯,”纪轻冉闭了闭眼,艰难地说出了自己想到的那种可能,“顾承执为什么要扮成我的样子,代替我去看望林叔,却一个字都不告诉我?”
在这十几天的煎熬里,他几乎真的要以为顾承执快要成为前世冷戾无情的厉鬼,甚至到夜深人静之时,想到林叔因为失去他的消息而踪影可能加重病情,纪轻冉甚至会因此而对顾承执生出说不出的埋怨和迁怒。
为什么要为了他一时情急的毁诺,对他加以这么严重的惩罚?难道看着他苦苦哀求,顾承执就没有一点不忍心吗?
诸如此类自怨自艾的想法总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涌上他的脑,有时纪轻冉甚至会忍不住怀疑,顾承执对他的真的是爱情,而不是什么视为己物的占有欲使然吗?
可是,他却如何也没想到,顾承执竟然在囚禁他的同时,不惜耗费阴气去看望林叔。
想到顾承执曾经斩钉截铁的说着如果不是他,男人根本不会看重林明轩的话,纪轻冉心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杂然涌上,他的眼眶一红,这些天一直隐忍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崩溃的堤口。
因为认定了他最重要,所以顾承执哪怕被他的毁诺伤到了,为了不让他们彼此之间留下真正的间隙,男人也还是不发一言地考虑着他的感受,不顾外在风险地去看望林叔吗?
—想到林叔已经由危转安的身体,纪轻冉几乎不敢再想,顾承执到底是付岀了怎样的代价,才能做到这一切的。
而看着纪轻冉失魂落魄的面色,郑管家心无声地轻叹了一声,老人安抚着拍了拍纪轻冉的肩膀,主动地宽慰着纪轻冉。
“您别难过,大少爷既然这么做了,肯定不是被人胁迫,而是他自己就心甘情愿的,”为了转移纪轻冉的愧疚,郑管家故意斥责道,“小纪少爷,您也别心软,您说这十几天里,大少爷把您囚禁起来了。他是岁的孩子吗?还做这种分不清轻重的事情,要是出了个好歹怎么办,我说您就应该再冷他几天,让他知道好歹……”
纪轻冉摇着头,近乎盈出水雾的眼神制止着郑管家继续说下去。
“是我不对,”纪轻冉忍着喉的哽咽,努力为顾承执辩解道,“我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我还,我还又骗了他,他就是一时生气,也没有对我做什么,我这些天都被好吃好喝地供着,没有出什么事,您别,别怪他……”
看着水灵灵的白菜主动为自家拱着的猪开脱,郑管家心纵使有些偏向顾承执的,此时此刻也生岀些不忍来了。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他们家大少爷怎么作天作地,就是不好好和人过日子,总要生出些表面欺负人,背地里心疼得不得了的事情呢?又不是幼儿园的孩子了,怎么突然变成了这种青春期男生就爱欺负喜欢的人的性格?
然而一想到大少爷终归没什么恋爱经验,陷阱恋爱脑里也没有办法,郑管家也不好在此时太过改口,嘴边想要继续斥责顾承执的话顿了下来,郑管家换了另一种沉重语调开口道。
“大少爷他啊,也是和他爷爷一个塞牛性子……”
纪轻冉心本来满满自责和内疚,此时也不由被郑管家的话吸引着,逐渐入神地听了下去。
“您不知道,这份家业就是顾老先生挣下的,顾老先生还在的时候,最看重的就是他这个孙子,当年的顾先生无心家业,心思总放在欢场上,所以顾老先生当初订立遗嘱的时候,就是越过了顾先生,直接将名下的所有资产都传绐大少爷的,顾老夫人一死,老先生几乎就丟下一切陪她去了,而全部家产都跨过子辈,留给了孙辈的大少爷。”
纪轻冉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从郑管家口里听到这样一段顾家豪门秘辛。
“或许也因为这样,顾先生始终不太喜欢大少爷这个过于病弱,而且占据了家族公司太过股份的孩子,再加上大少爷身体本来就弱,几乎是常年住在医院,靠着源源不断的医疗资源才撑到成年。后来顾夫人死后,顾先生娶了现在的继夫人,连带着生下了现在的二少爷,父子俩一直都亲近不起来。”
不想多谈这一方面的事情,郑管家岔开了话题,微叹一声说道。
“所以大少爷从小就不懂得怎么讨人欢心,他总是以最严苛的方式要求自己,更是没有多少对人好的经验,不管商业上的段多成熟,他在感情上就像一个毛头小子,不比八岁的孩子强上多少,所以大少爷要是喜欢了人,就像个傻子一样就想把人搂在身边,最好能把那人绑在身边,哪里也去不了,眼里心里只能看到他一个。”
郑管家一字一句说得轻如云烟,然而却如同重锤一般一字一句重重敲在纪轻冉心间。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如果大少爷喜欢上的是一株刺,哪怕被刺到血肉里,他也能一个疼字都不喊,哪怕那刺刺穿了他的心脏,他死也不会撒。这种人啊,哪怕你不管多喜欢他,被他喜欢上了,你也会觉得头疼,会觉得烦。小纪少爷,我真的不怨您,我知道的,大少爷这种死性子一天不改,你迟早还会被他惹出更多的气。”
“可他是个死人了,他就认死理,”郑管家不由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在大少爷没有遇到你之前,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配合着二少爷把他请走,或许对于顾家,还有大少爷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我现在眼睁着一日,大少爷或许还能听我一句话,不做出什么杀人犯法,灭绝天理的事情。”
郑管家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可是,如果我闭上眼了,这世上连一个大少爷愿意听劝的人都没有了,大少爷该怎么办?顾家怎么办?我是小时候就跟在顾老先生身边的,我能看着大少爷因为一点怨恨,就将顾家百年的全部家业付之一炬吗?”
“所以,小纪少爷,不管你怎么怨大少爷,我觉得都不怪你,大少爷他有时候真的是做得过了,我觉得是个人,都不能忍着在一个听不进人话的鬼身边呆一辈子的,可是,我能怎么办呢?”郑管家的眼流出了泪水,“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大少爷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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