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小娼|妇脾气突然硬了一回,竟生生的把自己给饿死了。
人都死了,王娇娇再气也没法和鬼计较,只能哭哭啼啼的去蒋员外家,那老员外是个大善人,一听说没进门的夫郎得急病死了,只收回了二百两银子,剩下一百两说当宋时安的丧仪。
钱骤然少了一大半,王娇娇也只敢庆幸,毕竟蒋员外家财大气粗,还有人做官,平头百姓不敢和蒋员外高声说话。
昨日酒楼生意忙得很,她和宋遇春里外照应着,却见那蒋员外的管家又上门来,面色极是难看,当着一众食客们的面儿给他们难堪。
“员外爷让我给你们带话,自古嫦娥爱少年,你们养出来的宝贝哥儿,既愿意没廉耻的和人无媒苟合,你们做长辈的至少要有上三分脸面,可别把大活人装死。”
“员外爷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人敢骗他的钱。人还活着,要甚丧仪?”
王娇娇和宋遇春当时面面相觑,宋遇春这人容易受唆摆,骨子里很懦弱,把脖子一缩屁都不敢放一个。
王娇娇大着胆子分辨:“我家孩子确实身子柔脆,染了急病,顷刻就断气了。是我亲自去试的鼻息,他身子都凉了,怎能还活着?您别和我们开玩笑——”
“放屁!”蒋员外的管家把脸一板,吼得王娇娇不敢作声。
“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你家的哥儿在枣子巷活得多么光鲜快活,你这后娘倒胜似人家的亲娘,很会帮着打掩护!”
“我给你家三天时间,赶紧把银子退回来,我家老爷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们计较,否则定要拉着你们见官,告你们一个设套骗钱的重罪!”
管家一走,酒楼生意他俩也做不下去,都吓得瘫软在椅子上。宋遇春打发伙计去枣子巷看看,大半时辰后回了消息,是有这么个人,一手好厨艺,面摊生意做的怪红火。
宋遇春闷了半天,说:“娇娇,既然人还活着,咱们就把银子退回去罢……”
“放屁!”王娇娇气疯了,指着宋遇春的鼻子问:“你忘了金子今年要参加秋闱?你不知道秋闱要提前住在省城里头?你不知道省城租个带院子的房多贵?还有笔墨纸砚,请省城书院老师看文的润笔钱要多少?”
宋遇春总算是聪明一回,结结巴巴说:“那你、你的意思是,一百两都给花了呗?你先前不是说,存在钱庄吃、吃利钱么?”
王娇娇哽了一下,吼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宋家的种能出人头地?士农工商,咱们操的是最下等的贱业,随哪个老爷生个气,我们都吓得抖三天!幸而金子擅读书,眼看着考取功名有望,难道让他回家,和咱们一样迎来送往端茶倒水?”
她堵得宋遇春没言语,缩着脑袋说:“那、那这一百两银子,你自个看着办。”
王娇娇气的浑身乱颤,酒楼生意只是看着好,其实开销很大,每日肉菜进货是一笔钱,又有许多富户阔商立册子月底结账,里外里能掏出的银子有限。
最关键是,让她把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真比割了她心肝还疼。
她大老远看着宋时安被一群酸臭汉子围在中间,半点不知羞耻,和他们说说笑笑,这样没廉耻的东西,竟不肯乖乖嫁给蒋员外,把宝贵的身子给穷酸汉子免费享用,真是自甘下贱。
她从背后跑过来,杀了宋时安一个措手不及,用力扯着他头发,劈头盖脸把他骂的狗血喷头。
有汉子想帮忙,刚要开口,王娇娇便怒吼:“他是我儿子,已经定了亲的双儿,我拉他回去完婚,管你们屁事?你们谁敢拦我,就等着和我见官,告你们一个拐带之罪!”
一听说是宋时安的亲长,律法对拐带确是重罪,汉子们各个噤若寒蝉,退后几步,给撕扯的二人让出一个大圈。
宋时安平素是绝不会打女人的,但这回他是正当防卫,他退后一脚踩在王娇娇的脚上,疼得王娇娇松开手,他才平静地说:“你不是我母亲,只是我生父的继室。”
原身记忆里的王娇娇足够刻薄狠毒,眼前的她喊打喊杀,一开口就是“娼|妇”、“没良心的贱|胚子”,对饿死了的原主没半分悔意,喊她母亲,她实在不配。
王娇娇头一遭被宋时安怼,她愣怔片刻,尖声哭叫,抽出手帕子拭泪。
“你刚生下来你亲娘就死了,难道不是我把你好生养大的?你从小到大穿的是绸子衣裳。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闺女,我只让她穿麻布衣裳,你这样说话,真是寒了为娘的心啊!”
王娇娇觉得,蒋员外娶双儿做妾,图的是一口新鲜。许久不见,这宋时安脸上多了些肉,看着反倒越发清媚动人,把他洗干净送去给蒋员外,说不定老人家一高兴,退回去的二百两银子还能再赏给她。
她以父母长辈的身份压迫人,图的就是光明正大把宋时安弄走。
反正她聪明着呢,虐待宋时安都打的手臂大腿,谅他一个双儿也不敢把胳膊腿露给男人们看。
要是原主确实不敢,但宋时安的心态还没扭过来,他沉着脸,抬起眼说:“此话差矣,我从小到大是穿过许多绸子衣裳,但那些都是你穿腻了的旧衣裳。我从懂事开始,就没完没了的做事,洗衣挑水、摘菜洗碗,累的重的活儿全是我干。”
“这些活又脏又累,一不小心那些绸子衣裳就被挂破了,油污溅脏了,你当着外人面,说我不懂爱惜东西,背着人以此为借口打我。”
说着,他伸手将袖子捋高,露出白晃晃的一双手臂,小臂自上,陈年的淤伤疤痕不断,他手臂又细,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们家是良籍,你为了三百两银子逼我做妾,王夫人,你口口声声说官府律法,我不知道逼良籍为妾又是什么罪责?”
“若家里穷的吃不上饭,把我卖了换口吃的,我也没话说,可宋家酒楼生意红火!”
“我不乐意去,你和爹就把我关在柴房里,不给我饭吃,最后把我活活饿晕死过去。”这一段自然是宋时安编造的,他编瞎话编得心安理得,反正王娇娇也没少编排原主。
“你俩以为我死了,连坟也不给我修一个,用席子一卷把我扔去乱葬岗,若不是我命大,被雨水一淋,又醒了过来,我早就断气了。”
“我已经死过一回,剔骨还父也不过如此,你若还有要说的,不如和我一起去见官,对了,再叫上蒋老爷,我们和官老爷一起说道说道!”
他说一句,周遭的汉子们便“啧”一声。
“好恶毒的婆娘!”
“爹也不是个东西!”
王娇娇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进退两难时,突见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走过来,沉声说:“若要见官,我们都是人证。”
挑夫中有人常在许屠户家买肉,见清江镇颇有些人脉的许仲越愿意公开帮安哥儿说话,忙说:“县衙门的肉都是许屠户送过去的,想必上上下下都很熟呢,既然你们母子各有道理,不如见官!”
许仲越抬了抬眉:“走吧。”
说着,大有威胁王娇娇进衙门的意思。
王娇娇身子微颤,终于跺脚撂下狠话:“很好,你翅膀硬了,我让你亲爹来收拾你!”说完转身走了。
许仲越今日没有收猪,刚到码头便看见王娇娇为难宋时安,好一个泼妇,骂人的词句滔滔不绝如清江水,他有心帮宋时安,但扭打在一起的二人,一个是妇人,一个是哥儿,他一个汉子若是出手,不管当众碰到谁都不合适。
只一犹豫,宋时安自己脱身了。
瘦弱的哥儿垂着头,削薄的肩膀和两个伶仃的手腕越发显得可怜,刚才转的薄饼已经烧成焦炭,他小心把饼子剔掉,用湿抹布擦了一把锅面,又刷了层清油。
宋时安还记得刚才付钱的汉子没拿到卤肉饼,他手脚急躁了些,一点辣子溅到眼睛,又不方便用手去揉,只能忍着疼眨了眨,视线模糊,仍熟极的摊了个薄饼,卷好递了出去。
抬起眼的一瞬,许仲越见他两眼通红,忍着泪不掉。
他冷淡的心像是被重重撞了一下,这感觉特别的新鲜,让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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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傍晚回家,还没进门便零星下起雨,宋时安加快步伐,推着空车多跑了两步。
大概是两江交汇,夹在南北交界处,这清江镇立春后的天气拉扯得实在厉害,哪怕上午热燥难耐,一阵大风刮过,便能立刻冷回深秋去。
宋时安把小推车上的家伙都卸下来洗干净,车推到柴房搁好,便端了个盆坐在檐下和面。
院子里的两棵树他重新堆了肥,又挖开清了一次烂树根,眼看着枯枝转绿,渐渐长出嫩芽。听隔壁芸哥儿说,这两棵树一棵是枣树,一棵是柿子树。
黑云压顶,大雨打得嫩枝不断摇晃,宋时安见有一根枝快断了,便拎了段废木条,冒雨绑了上去。
他还盼着两棵树枯木逢春,结满枣子柿子呢。枣子放几颗炖汤,能提鲜甜味,能做银耳红枣汤,枣泥馅银丝卷。熟透了的柿子生着吃特别甜,还能晒干了做柿饼,冬天猫在家里,看着窗户外头刮风下雪,沏一壶红茶,吃上两只挂霜的柿饼,那是极好的享受。
隔了一夜,雨依旧在下,不必开窗看,丝丝缕缕的潮气便渗进屋里了。宋时安蜷在被窝里,决定今天且休息一天,不摆摊了。
热干面过了油,多搁一天没事,且他自己也能吃的。这东西虽热量高,眼下这副身子吃了没事。洗澡时他囫囵检查过身体,根根肋骨行迹昭彰,脊背上的骨节一节一节的膈手,实在是瘦得离谱。
上辈子他也不是壮汉,可男人天然有一把子力气,帮邻居拎煤气罐也不在话下,如今这双儿的身子,他稍拎抬些重东西,脚都站不稳,晃悠得厉害。
等挣下钱来,得空得自制个哑铃、拉力带之类的练一练力气,不然做事情不方便。
“咯噔”一声,院子里有响动。
宋时安趿着鞋推开窗,果然是隔壁的芸哥儿站在梯上,一手擎着伞,一手提着菜篮冲他笑,地上是他刚扔过来的小石头。
“安哥儿在家呢?我娘从外公家里回来了,带了挺多蒿菜,吃不完分你一些!”孙叔的老婆黄婶子是从附近乡下嫁过来的,和孙叔一共养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在镇上大布庄老板手下干活,极得老板信任,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要出去收布料做生意。二女儿前年嫁到了隔壁镇上,听说夫家家境很殷实。
孙家手头宽裕,黄婶子隔上几个月便带东西回娘家,接济接济娘家人。
“行,清炒蒿菜加点猪大肠,挺好吃的。你吃不吃?”
“那是必须的!”芸哥儿和他混熟了,才不跟他客气。
宋时安点点头,顺着屋檐绕到围墙旁,把侧屋里放着的梯子也带出来,架在自己家这边墙下,他先帮芸哥儿接了伞和篮子,芸哥儿轻巧跨过院墙,就从梯子上下来了,衣裳都没弄脏,也不必绕一圈。
两人一起进了厨房,宋时安先把关起的灶膛打开,留的一线火种子点起来,又把大锅倒上半锅水,放上隔水用的井字木条,这才把木头蒸锅放进去。
“还没过早吧?我昨晚包了烧麦,一起吃。”
这木头蒸锅和底下的井字木头隔水条,小推车上的筷篓子都是孙叔用余料帮他打的,听说宋时安生意红火碗筷不够,还说要给他做些木头碗筷过来,不收材料钱,甚至也不让宋时安付手工钱。
孙叔这人古道热心,把东西给宋时安送过来,满脸都是同情之色,宋时安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也没个男人依靠,这日子怎么办呦?”孙叔渐渐知道宋时安家里糟心事,更是同情这孤苦无依的双儿,年纪拖得越来越大,夫家还没着落,真是可怜。
宋时安嘴角抽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笑着道谢。
这时候的人都这么想,他没法和孙叔解释,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只想靠自己两只手过日子,压根不指望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芸哥儿闻着蒸锅传出来的香味,吸溜吸溜口水,把蒿菜掀开,说:“底下还有个大鱼头、鱼尾巴,我爹妈都不爱吃鱼头,嫌弃鱼尾巴刺多,说没啥肉要丢了,我赶紧拿了过来,你肯定能朽……朽木……”
他眨巴眼,想半天开蒙老师常夸自己的话,“哦对了,你肯定是朽木不可雕也。”
宋时安哭笑不得:“是化腐朽为神奇吧?”
“有区别吗?”
宋时安果断说:“没有。”芸哥儿和时下哥儿一样,只开蒙学了几个字,会识数买东西,能写自己的名字,他天真直率,贪吃可爱,宋时安很喜欢芸哥儿。
孙叔夫妇俩在帮芸哥儿相看婆家,其实宋时安觉得,如果非要结婚的话,他和芸哥儿凑一对,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芸哥儿圆脸圆眼,挺符合他审美取向的,可惜,双儿和双儿不能成亲,孙叔再同情他,也不能同意的。
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说:“鱼头就做个鱼头泡饭,鱼尾巴正好让我试试鲜鱼糊汤粉。”
水滚开了,他揭开盖子,数了十二个烧麦出来,又取出小碟,倒了醋和一点酱油,撒一撮白糖调味,加上切得细细的姜丝,做调味料蘸着吃。
芸哥儿满脸惊讶,盯着热腾腾的烧麦:“这啥玩意啊,包子还开口的?”
宋时安忍俊不禁,烧麦也是江城有名的小吃,跟包子饺子是有些形似,中间却不捏合,馅儿以糯米为主,一般会加上香菇丁和猪肉,宋时安起步阶段还在攒第一桶金,改成了香菇丁和切碎的猪下水,鲜酱油调汁,撒上层胡椒面,蒸出来特别的香。
芸哥儿迫不及待夹了一只吃,宋时安提醒:“小心烫!”
提醒晚了,内里的重油和汁水烫的芸哥儿舌尖发麻,他也舍不得把咬下来的烧麦吐出去,一边哈气一边往下咽,连吃完四个,才竖起大拇指:“好吃!”
又说:“我爹娘让我好好和你学学,有你这一手好厨艺,嫁去夫家能独自操持一桌酒菜招待亲戚,让夫家长脸面,我才能受重视。”
宋时安皱眉,被他说出食不下咽的感觉来。
“……你有空过来,我可以教你。”独门秘方他自是不会外传,但教芸哥儿先学刀功,再掌握七八个家常菜是没问题的。
“好哇好哇!”芸哥儿把烧麦吃得干干净净,才恍然想起一件大事,“昨晚我爹娘正好说起你的事儿,他们让我提醒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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