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文:“青团子?”
莫布道:“用艾蒿做的点心,每逢这个节气家家户户都做,用来祭祀,小孩儿也爱吃,俺娘叮嘱俺带你到家里尝尝。”
莫婶的好意林殊文不好意思拒绝,刚到莫布家,莫婶立刻招呼他吃青团饮茶。
少年乖巧,长辈问什么就答什么,文气秀净,莫婶很喜欢他。
直到日头出来一点,莫布望着山谷的雾气都散了,就喊:“娘,俺和殊文去水塘摸鱼捡螺了。”
林殊文把鱼篓拎在手上,沿路牙走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事。
他道:“莫布,我想去田里看看,很快就回来。”
莫布:“啊,俺陪你去?”
林殊文道:“好吧。”
莫布原以为林殊文要去巡田,没想到林殊文跑到旁边那块田,小等片刻,来的人正是地主爷。
莫布有种被长辈压制的感觉,头皮发紧,不明白像林殊文这样内敛怕生的性子,怎么就不怕地主爷呢?
地主爷虽不像村里富有声望的年长者,譬如村长那样年纪大,可莫布一见地主,下意识就会发怵。
莫布忽然福至心灵,问:“你要和地主爷说话?”
林殊文眼睛弯弯的:“嗯。”
莫布被少年笑起来的眉眼恍得心智迷糊,最后维持了几分理智,道:“那俺就不跟你过去了,俺在就这边等你。”
林殊文:“好。”
少年像只纤细的青色羽鸟跑向高大的男人身边,神情透出轻快,唤:“严爷。”
严融之神情少有的轻松,问:“何事如此高兴。”
林殊文眯了眯双眼:“我一会儿跟莫布到水塘摸鱼,还能捡螺,今日就不下田了。”
严融之目光落在手里拎的竹篮上,布块盖着,旁人看不出篮子内装的何物。
他问:“介意我一起去么。”
林殊文睁圆眸子:“啊……”
又连忙开口:“不、不介意。”
严融之道:“那就一起走。”
林殊文安静地跟上,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油纸包。
“严爷,这是莫婶一早给我的青团,你吃么?”
他特意留的,本来想趁今日下田农忙送给对方的。
严融之对上少年期待的目光,把油纸包接到掌心,揭开一看,露出绿油油的青团。
当着少年的面,严融之尝了一口,很快,林殊文笑容渐渐扩散,问:“好吃么?”
严融之道:“不错。”
莫布看着地主爷边走边吃自家做的青团,脸色惊恐忐忑,跟在最后没吱半声。
林殊文问:“严爷,您篮子里装了什么呢?”
看起来不像种子或菜苗。
严融之:“晚点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殊文“哦”一声,也没再问。
*
天还没亮,村里已经有许多强壮的男人出门干活了。他们把上游的水暂时封堵,直到水从下游放出后继续封好下游口子,塘内就只剩下少许的水、湿黏的泥,还有鱼虾。
莫布在前面引路,很快把林殊文领到一处比较僻静的水塘。
莫布道:“前面有几块很大的塘,那儿鱼多,一早大伙儿都先去大塘里捉鱼,像这块小的要最后才来。”
水塘周围生长着半人高的蒹葭,视野比较隐蔽。
四下无人,林殊文胆子大了点,沿岸边转了两圈,虽未言语,从神情浮起的几分灵动之色,不难看出他想跟其他村民那样下塘捉鱼。
严融之不想扫了少年的兴致,道:“把袖口和裤腿扎好再下去。”
林殊文嗓音清亮的“哦”一声,本来想把扎衣服的带子交给莫布,却被身边男人接走。
严融之道:“伸手。”
林殊文把两条胳膊都伸了,袖口被对方往手臂两边扎好绑稳,还剩裤腿,该自己动手了,还没拿回带子,却见比他高一个头的严爷半蹲着,手指撩开他的裤腿往上扎。
林殊文缓缓眨眼:“……!”
垂在两侧的手指不由自主紧攥,他小声道:“严爷,我、我自己来就好。”
严融之动作很快,站起后又替他理了扎在肩膀的袖口:“好了。”
林殊文:“……”
莫布在旁边干杵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看。
日头渐渐升高,林殊文跟着莫布踩进泥塘里,听对方教他几句,立刻跟着在边缘周围摸鱼。
村民捉鱼有一条默认的规矩,大鱼抓了归自己,小鱼则重新放回塘里,让它们接着生长。
林殊文摸到小鱼就放回泥塘,不久之后,一条、两条滑溜溜的鱼被林殊文捧着放进鱼篓。
他咬着唇没敢用力呼吸,对着鱼篓端详,憋在嘴里的气慢慢缓出。
泥塘中间比较深,莫布一再叮嘱像林殊文这样的个子就别往中间去,怕陷着后衣服都弄脏了。
林殊文认真听话,不过还是有点惦记泥塘中间的区域。
严融之问:“想要?”
林殊文否认:“那儿太深了。”
严融之简单扎起衣物,在泥塘中间摸了会儿,不仅收获几条肥美的鱼,还意外捉到一条金鲤。
两位少年人纷纷围过来,盯着金鲤看。
莫布非常惊讶:“这儿很少能看见金鲤,在深潭中才能见到,深潭危险,村里连大人都很少下去。”
严融之把金鲤放进鱼篓,粗算了时辰,估摸少年的体力支撑到此刻就差不多了,道:“我累了,陪我一起回去?”
林殊文其实也有点累了,他体力没那么好,不像莫布那样在泥塘里依旧能跑能玩。
他和莫布招呼,跟着高大的身影往岸上走。
日头把距离泥塘不远的一条河水晒得微微发暖,像条发光的带子。
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往河岸靠近,林殊文弯腰洗手的时候,胳膊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严融之道:“别动,你的腿后有条肉钻子。”
闻声,林殊文扭头,果然看见脚踝边贴了条褐色的肉钻子,心口骤停,整个人险些栽倒。
严融之伸手搀扶,林殊文此刻手脚吓得虚软,呆呆地,他干脆让少年坐自己曲起的腿上。
掌心捂了捂一截晕细的小腿,严融之吩咐:“怕就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
林殊文右边耳朵全是自己失常的心跳声,合上眼睛都是那条鼓鼓的肉钻子贴着腿脚的画面。
严融之单手扶稳少年的腰,微微一拍:“已经好了,你仔细看看。”
林殊文眼睫犹颤,小心翼翼地低头看,肉钻子果然被取下。
他呆呆的,还没缓过神。
严融之并不催,还是林殊文觉察自己坐对方腿上坐久了,才脸红地起身,眼里蒙着湿润,目光里充满后怕和羞愧。
严融之开口:“已经不碍事了。”
林殊文垂着脑袋:“嗯……”
还扎在泥塘的莫布遥遥喊道:“怎么了?!”
林殊文慌张的心绪淡了些,应了声莫布,转头看见高大的男人已经提起装满鱼的篓子,旋即跟上。
“严爷,我来提吧。”
严融之没把鱼篓交给他,林殊文根本提不动。
但少年泛红的面颊露出坚定,不给他派点活儿又会忐忑。
遂吩咐:“把我带来的竹篮拿上。”
林殊文乖乖照办,拎着篮子跟在严融之身后。
林家旧屋的院里有两口缸,大一点的用作蓄水,小一点的则被用来装鱼。
那条特殊的金鲤则被严融之单独用空置的罐子盛水放入,林殊文围在旁边看,忍不住赞叹:“真漂亮。”
严融之道:“送给你。”
“缸里的鱼慢慢吃,这条漂亮的就留着养。”
林殊文呆住。
那一水缸的鱼大多数都是严融之抓起来的,林殊文还在想着把鱼分还给对方,可对方说这一缸鱼和漂亮金鲤都给他。
林殊文捧起罐子里装的漂亮金鲤,一时愉悦,一时赧然,后怕,酸楚,喜悦,感动,心绪五味陈杂。
少年很快地眨动湿润的眼睛,模样乖怜。
他闷着堵塞的嗓子抬头,迎见男人投来的视线,一愣,忙解释:“眼睛……进沙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16章
林殊文把装着金鲤鱼的罐子抱进屋内,时辰还早,又不用下田干活,就坐在凳子上看着金鲤鱼发呆。
一早在泥塘忙了会儿,肚子已有几分饥饿。
他揭开竹篾盖住的碗罐,还剩几个馒头,水煮的鸡蛋,跟莫婶买的南瓜饼,一碟咸菜酱瓜干,连招待客人的食物都没有。
都到正午了,林殊文忽然有点紧张,他怎么能拿这样的菜招待严爷?
还在院里的严融之走进屋内,高大的身影几乎把门口堵住大半。
“吃不吃鱼。”
林殊文望着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下意识就顺着对方的话应:“好……”
严融之问完就走了出去,林殊文立刻从凳子起身,紧跟在后。
两人停在水缸前,严融之垂眼俯视少年小巧雪白的侧容:“想吃哪一条?”
林殊文:“……”
言语并无侃弄的意味,林殊文却无端红了两只耳朵。
他小声嘀咕:“严爷,我又不是小猫。”
怎么吃鱼还挑挑拣拣呢?
严融之从水缸里抓住一条肥鱼,就在院子里清理。
林殊文双手想把鱼接住,奈何没有能下手的机会。
他追着问:“严爷,有活儿分给我做么?”
严融之目光落在少年充满恳求的小脸上,把手臂举起。
“替我把袖口掀上去就行。”
林殊文照办。
男人的手腕线条流畅结实,不像他成日闷在屋内显白,小臂的肤色若蜜,光看着手指都觉得很有力气。
拿起刀,严融之忽然顿住:“小先生要不要背过身。”
处理一条鱼毕竟要见血腥,林殊文胆子不大,严融之认为挺有必要回避这种场面。
林殊文涨红了脸:“不用。”
但严融之杀鱼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垂眼紧盯地面,胳膊僵硬横着,手上拿个舀了水的木勺,严融之叫他倒水他就倒。
严融之先把鱼剖开,避免压迫苦胆染了鱼肉,小心把内脏完好无损地取出,再让林殊文倾斜木勺,用水洗了洗,最后把鱼鳞刮了,保证每一块肉质的完整干净。
林殊文仍盯着别处,一会儿又去看已经处理干净内脏的鱼。
严融之吩咐:“进屋取些盐放入水中,送过来。”
林殊文“哦”一声,乖乖地照着做。
盐水可以把鱼清洗的更干净,去除泥腥味,使其味道更加鲜美。
严融之打量手拎木勺蹲在旁边眼都不眨围观的少年,笑问:“不怕了?”
林殊文点了下头:“不怕。”
严融之清理鱼的过程都会开口解释,林殊文暗暗记在心上,至于敢不敢用刀对活鱼下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鱼肉带刺,吃起来不方便,严融之干脆将刺处理干净,鱼肉都切成片,好让林殊文吃的安全些。
过了会儿,严融之把几种香料和菜菇炒出香味,单独切出来的鱼尾拿去熬做汤底。准备好的汤底放进炒香的香料里,烧火煮开,再放菜菇此类时蔬,把鱼片倒入整锅汤底内,煮一段时间。
严融之揭开盖在竹篮的布,林殊文余光跟着,看清楚里面放着好几块用纸包起来的东西。
严融之先打开其中两个,装的是熏好的肉块和腊肠,肉质厚实,切一块直接下锅炒一炒就能吃。
另一个装着点心,严融之发现林殊文喜欢吃藕粉做的点心,给他带了一大包,饿的时候随时都能吃。
最后一个,则是种子。
林殊文领的田离旧屋有段距离,每逢暴雨,或身子不适难免有不想出门的时候。
严融之观院子闲置,除了长着一些野生的山蒌,另外可以开垦出一块小菜田,种上香料和生长比较快的菜蔬,方便摘取。
说起这个打算,林殊文睁大双眼,眼神流露出崇仰敬慕,他考虑到的事情远不如严融之说的周到,到底还是缺少许多生活的经验。
林殊文围绕院子走几圈,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菜地,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嘴角翘起。
他见缸里储存的水就快用完了,自告奋勇地拎上木桶去河边接水。严融之把熬好的鱼汤盛入碗内,放在桌上晾凉,又到门外往河岸的方向走。
路上严融之把水桶接了,林殊文两条胳膊没多少力气,往缸里蓄水要走几趟,能把他折/腾的不轻。
林殊文那一点坚持在严融之平静温和的目光下溃败,默默把手缩了回来。
缸内的水重新蓄满后,严融之道:“等些日子找开井的师傅上门看看,每日去河边接水不方便,在院里凿口井,方便你取水。”
林殊文:“嗯……”
严融之看着自己说什么就应声的少年,眼底闪过浅笑,道:“先进屋吃饭。”
若林殊文往日都像此刻这样听话,就不会把他自己照顾成这副模样。
鱼汤可口,林殊文喝半碗,又把汤汁和肉拌入米饭内,汁水浓郁鲜美,引得他口腹大增。
吃完午饭,林殊文本来安静坐在凳上消食,可这时候他渐渐睁不开眼,和过去几次一样,吃过东西后整个人就疲倦得厉害,脑袋都快点到地上了。
严融之在院子里简单规划出一片菜地,看见少年迷迷糊糊地点着脑袋,隔窗唤他:“殊文,到床上睡。”
林殊文太困了,以致于忽略严爷唤自己名字,而非平日的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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