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大半个池塘的荷花都开了,这一片的荷花塘是十几年前父辈那伙人种下的,不需要人打理,年年盛开,谁都可以过来采摘。
莫布道:“荷塘离村子远,所以大人们很少过来。”
莲藕几乎都是像莫布这样小伙子过来采的,满池绿荷,站在岸边随手拔出一根,荷叶茎下连着的藕至少都有半个手臂粗。
不管野物还是河虾,连同正在采摘的莲藕,周围的村民都不会肆意采摘捕捉。
莫布道:“采够一家子吃几日的份量就可以回去了。”
林殊文拔了六七根藕,篓子装不下,对莫布摇摇头 ,道:“不拿了。”
莫布手上拎了十几根藕,腰带还塞了两根。
他掂了掂:“俺也不拿了,就采这些。”
日头高升,林殊文学莫布他们把荷叶盖在头顶遮光,回到旧屋不久,说要跟他学认字的徐哥儿和郑哥儿拎着肉干结伴过来了。
林殊文把他们请进院子,徐哥儿道:“小先生家里的院子真好看。”
围墙不仅爬了颜色漂亮的花,还在树下架了个木秋千,普通人家哪有这种闲情逸致。
林殊文讪讪。
花是严融之种的,秋千亦是对方牵的,让他素日里可以坐在秋千看书。
秋千在初夏的时候搭好,林殊文没在秋千上坐过几回,近日总下雨打雷,严融之叮嘱他不能靠近树底下。
思绪游离半晌,林殊文把两个哥儿带来的肉干放进屋内,道:“笔墨纸砚价钱不便宜,我每日给你们写几个字在纸上,教你们读写,你们再把纸张带回去,用树枝或炭在地上练写如何?”
这是他想到普通人家学写字最省钱的法子 。
徐哥儿和郑哥儿欣然同意。
林殊文回屋撕了两张纸写下一模一样的字,徐哥儿跟郑哥儿刚开始学,教的不多,每日能记住五个就很好了。
三人围在桌侧,林殊文教两人认字念字,又教他们大致写了几遍,方才停下。
郑哥儿道:“我好像记住了,今晚就回去练字。”
徐哥儿学得慢些,但也能记个大概。
两个哥儿看天色准备暗了,不好再打扰,起身告辞。
林殊文送走两人,往院里添了灯火。
他晚上胃口一般,就没做什么菜,用少许辣椒干混着酱瓜小炒,就着白粥喝,五六分饱放下碗筷,把灯火挪进屋子,坐在灯下打磨簪子。
因还记挂严融之的身体,翌日午后,林殊文教完两个哥儿认识新字后,匆匆收拾院子,又去了一趟严宅。
管事道:“主子还未睡醒。”
林殊文误以为对方卧病在床,于是道:“我再等等。”
管事擦了擦额头,想着主子昨日看了整夜账簿,巳时又去了趟木厂,将近正午才回来,稍微洗漱了才阖眼。
但主子还交代,若小先生过来,哪怕他睡着也得把人请进屋。
于是林殊文被管事带进屋外,不久,严融之叫他进去。
严融之阖眼不久,脸上两日一夜未睡的容色被林殊文看成病色,很是着急。
少年靠近侧卧在床榻的男人:“严爷,喝过药了吗?”
严融之道:“喝过。”
喝了凝神安睡的药汤。
林殊文喃喃:“那怎么睡不好呢?”
他道:“我念些书给您听。”
觉浅的严融之渐渐阖眼,林殊文暗想,那日他就不该让对方淋了雨还照顾自己,湿衣裳穿在身上那么久,也不知会病几日。
林殊文想着心事,渐渐累了,胳膊交叠着趴在床榻一旁,嘴里的诗文念着念着,忽然不觉几时也闭上了眼。
再睁眼夜色已至,林殊文懵懵懂懂,很快发现自己躺在床榻里。
“小先生醒了。”
林殊文:“……!”
他从温暖的床褥里起身,双耳阵阵发热。
“我、我……”
他怎么睡到主人家的床上了?
严融之靠在榻上,合起账簿,道:“是我抱你上来的。”
林殊文不吭声。
几息后,他垂着脑袋开口:“我先走了。”
未问缘由,林殊文瞥见挂在墙上的一盏提灯,慌忙弯腰穿鞋,头发都来不及打理,立刻拿起提灯。
少年执灯欲走,却听卧病在床的男人说道:“等等。”
林殊文回头望着暗灯下高大的男人,面色别扭。
他摇摇头,道:“时辰不早,我得回去。”
严融之道:“外头在下雨,加之时辰不早,今夜留下如何。”
林殊文嗓子轻轻绷着,指尖捏紧提灯的木柄。
往日若他离开,对方都让罗文安排马车送他到旧屋。
他道:“更深夜重,孤男寡男,怕有不妥。”
严融之:“有何不妥?”
林殊文涩声:“身份不妥。”
严融之下了床,连鞋袜都未穿。
着长袍的高大男人走到林殊文面前,微微低头,目光眨也不眨,低声道:“小林先生不妨胆大些,把身份坐实了。”
林殊文左耳听不见,便倾过右耳:“什么?”
严融之望着少年偏过去的左耳,薄嫩的耳肉坠着一颗小小的红痣,像落在白玉的一粒朱砂,盛请他去衔品一口。
他道:“若我有求亲之意,殊文会不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36章
暴雨倾盆, 林殊文没能离开。管事早就让人收拾好上次的客房,带他过去休息。
他对严融之避之不及,一句求亲的话堪比雷声震耳, 急忙退出主人寝屋,越过回廊, 险些因狂风绊倒。
管事忙扶起他,林殊文头都没扭, 怕背过身就看见严融之跟来。
少年踉跄地扶着回廊上的柱子,颠颠倒倒朝不远的客房进去了。
将门掩上, 仿佛就能隔绝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管事敲了敲门:“小林先生, 我差人送桶热水进屋。”
林殊文吞吞吐吐问:“他……没跟过来吧?”
管事道:“主子没来。”
林殊文挤出憋在胸口的气,浑身脱力般坐在椅子上。
不久,管事带人抬了桶热水到堂屋,还有一套干净的里衣。
没打搅林殊文想心事,热水置入屋内人都撤离了。
少年蜷起双膝坐在椅上,目光隔着水雾越向门口。
门外没什么声响, 严融之的确不在。
雨势汹急,他愈发静不下心。
林殊文索性起身,把合上的窗户揭开一道缝, 清冷的风雨瞬间拂上脸颊, 猫儿般的眸子半眯, 此刻宁愿浇着清冷的雨水换几分清醒。
屋外刮的风太大了, 人站着都要被吹倒, 林殊文彻底熄灭回去的念头。
他脱下衣裳,浸入热水中, 脸颊因热温浮起湿润的红潮, 直至水凉才走出浴桶。
本想穿白日的衣物, 可雨水打湿布料,且他将视线转移到收拾得柔软干净的床榻上,不想弄脏床褥,迟疑稍瞬,就把管事准备的里衣换在身上。
里衣贴身轻软,有股药草的熏香气息,裹着肌肤便觉安宁舒适。
他掀开薄褥躺了进去,门外管事问询,听林殊文开口,才带人进来把浴桶抬走。
客房分两屋,林殊文睡在内屋,没看见堂屋的情形,严融之也过来了。
他脑子混沌,拉起被褥盖着脸。
严融之在门后望着少年睡下,悄然出屋,吩咐管事叮嘱后厨明日一早留份包子和羊乳。
如严融之所料,天灰蒙蒙时林殊文就起来了。
他把里衣脱下叠好,换回自己的那身衣裳,出了门,遥望四周空气还漂浮着水,灰暗中隐约可见朦胧白雾缭绕在远空。
管事叫住他:“小林先生。”
林殊文后颈一紧,却见管事将拎在手里的纸包和水囊交给他。
林殊文问:“这是……”
管事道:“包子和羊乳。”
料到林殊文定会悄悄溜回去,严融之没追得太紧,反正话都挑明了,让人静下考虑也合适。
******
包子和羊乳味道极鲜,入口时还热乎着。
林殊文把最后一口羊乳抿干净,神情过于安静,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菜地种下的新菜蔓延出一片,他把越到围栏外的摘了,一部分拿去喂鸡鹅,余下的留着自己吃。
林殊文没让自己停下来,似乎只要没了活儿,脑子就会被另外那件事占据。
莫布背了个大鱼篓,喊:“去村集不?”
回过神的少年道:“去的。”
林殊文把浸在水盆里的鱼篓拿起,沥了沥水,瞧见里面的虾螺都还活着,便与莫布一起出门。
两人走到村集,找了个位置,莫布让林殊文替自己看下篓子,跑去别处搬来两块石头,招呼林殊文坐下。
莫布一吆喝,就有赶早来村集的乡民围过来看。
虾和螺肉少,卖出去的价钱不如鱼多。但炒起来香,许多村里的汉子都爱炒一盘拿去下酒,像螺跟虾这种肉少炒着香的东西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几个心疼自己汉子的妇人跟哥儿围过来,询问价钱。
莫布与他们扯嘴皮,坚决不让对方砍太多价钱。之后又陆续来了些妇人,林殊文和莫布脚下这两篓虾螺渐渐卖光。
莫布捡的虾跟螺多,拢共卖了三十几文,林殊文只有十几文。
莫布道:“俺娘让俺自己拿七文钱用,咱们去别处转转。”
林殊文没有异议,热闹的村集仿佛能让他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
莫布纳闷:“殊文,你今日好像不对劲,魂不守舍的。”
林殊文道:“是么……”
他抿唇笑了笑,继而垂眸不语。
莫布挠头,纵使知晓林殊文性子好,就是平素里安静惯了。可他一字不吭的时候,让莫布属实摸不着头脑,只好遂对方去了。
两人转单卖煎饼的摊子上,摆摊的人是巧婶。
莫布笑道:“巧婶今日不做点心啊?”
巧婶没看莫布,光看又白又养眼的林殊文去了。
她道:“是啊,两个小后生要吃不?”
巧婶今日做的饼子是用面皮裹着鸡蛋、云耳、萝卜丝、土豆丝做的,面皮放在油上煎,再各加装在罐子里的一小勺菜料,搭配她亲手调制的酱料,根据个人口味,有花生酱、番茄酱、咸辣酱可以选。
这种饼子是巧婶吃了县城铺子里的小食自个儿琢磨着做出来的,村民没吃过,尝个鲜不愿花太多钱,所以饼子卖五文一个,菜料放少点。
莫布把自己刚得的七文零钱花了五文,咬着热乎的饼子,双目一瞪,惊道:“这种新饼子好吃,俺从来没吃过。”
莫布五六口就把饼子吃完,意犹未尽。
见状,林殊文买了三个,在莫布眼巴巴的目光下,将其中一个递过去。
莫布傻眼,林殊文轻声道:“给你吃。”
莫布:“……可你方才的钱都用完了。”
林殊文如今可以靠做簪子卖钱,若想挣多些,勤快点多做几支簪子还是能挣的,遂道:“若当我是朋友,就收下。”
莫布别扭地接了饼子,甫一入口,那股矫情烟消云散,顷刻间被美食俘虏。
逛了会儿村集林殊文就回旧屋,桌上摆着个四足双层方陶鼎,是严融之给他带吃的东西来时,用于保温的食盒。
他把饼子放进陶鼎中,又把之前买的赤小豆,莲子洗干净放水下锅,大火熬得很快,放入糖,用井水过凉,盛一碗装进食盒底层。
日头悬在正中的方向,林殊文吃过饼子,又喝余下的赤豆莲子羹,肚子八九分饱。
他拎上食盒出门,本来想去严宅一趟,路上看见罗文,把人喊停,将食盒交给对方。
罗文郁闷:“小林先生不能直接给主子么?”
林殊文一张小脸在日光下雪白晃眼,眸子半眯着,没有看罗文的眼睛。
他绷紧唇,摇头。
罗文见状,不再多问。
又道:“商队的兄弟准备办喜酒了,跟杏花村的一位姑娘成亲,小林先生到时候去喝酒吧。”
跟着严家商队在外走商多年的兄弟,家底还是存了好些的,相比普通人家而言,是笔不小的钱。
加之商队只要有人成亲,严融之都会撑场,所以请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上门吃口喜宴,并非难事,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怎么着都舍得花钱。
罗文道:“家家户户都会去的。”
村民热情,谁不喜欢沾一口喜庆的酒喝。
林殊文:“到时候再看吧。”
喝喜酒的人太多,那样的场面他发怵。
*****
午后,林殊文觉都没睡就在打磨新的木簪子,这次他画了新的花纹样式,一个人安安静静雕着木,过不久,徐哥儿跟郑哥儿也来了。
听两人说已经学会写昨日的五个字,他简单考了考,随后继续用新的纸张各写相同的七个字,等哥儿适应认字后,逐渐给他们加大强度。
徐哥儿和郑哥儿默默认记新字,林殊文坐在凳子上做木簪,两人并未弄出太大动静惊扰他。
半个时辰后,两个哥儿起身离开。
徐哥儿道:“过几日去喝喜酒,我要回去织几双鞋,到时候当贺礼送给人家。”
郑哥儿道:“我织一对枕套。”
他们不约而同的开口:“成亲真好,我们什么时候也能选个中意的汉子结亲。”
又看向林殊文,眼神都带着艳羡。
就算莫布那伙人不说,徐哥儿跟郑哥儿都知道好多小伙子喜欢林殊文的,长得好看,识字认字,还会做簪子。
他们这几日见过林殊文打磨出来的木簪子,比村集里卖的精致许多,听林殊文说首饰铺的掌柜固定跟他收,别提有多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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