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文下了马车,看到十几个孩子围在墙下笑眯眯地舔着糖。
新郎晨起就去了新娘子家里迎接,傍晚时举办婚宴。
将近傍晚,许多前来喝喜酒的人走进院子,怕位置不够,连门外的空地也摆了位置,若长凳和桌子不够,邻里之间从家里腾出几张,搬来凑一块,把场子弄大。
杏花村难得举办一场规模不算小的婚宴,乡民们乐意出份力,众人聚在一起坐着喝碗酒吃口肉,心都是热的。
严融之带林殊文走下马车引来数道视线。
“地主爷来了!”
声音一出,围坐在席位上的乡民都有些激动。
“哎哎哎,都别起啊,坐下坐下。”身后跟上、拎着林殊文那两只鸡跟鸭子的罗文喊:“大伙儿不必拘谨,咱们爷不讲究太多规矩,都坐下该吃吃,该喝喝!”
罗文经常替严融之办事,周围的村几乎都混了个脸熟,乡民知道他是地主爷传话的人,于是按捺住一哄而起的心,接二连三坐回原位。
罗文道:“今日的角色可是我们那做了新郎官的兄弟,大家不必客气,尽管吃开,跟我们兄弟拼酒!”
村民们合掌叫好,好不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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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畅快的笑闹落于身后,严融之带林殊文到院子里的一间屋坐,没其他人,清清静静的,和外头嘹亮的闹哄宛若两个世界。
严融之道:“咱们在这吃。”
新人还未拜堂,这会儿人都陆续入座了没开场。
直到鞭炮声砰地接连炸响,到了新郎官跟新娘子拜堂成亲的时候。
坐在院子里的村民都往大门的方向伸长脖子瞧,小孩子在门口外围了几圈,害羞地笑。
肤色黝黑,看起来比罗文年长些的新郎官迎着喜娘入内,盖头遮了孙家姑娘的脸,虽然看不清容貌,却不影响大伙儿对她的称赞。
人生最重要的一刻,着了红色喜服的新娘子就像天边绚烂耀眼的云霞,是所有人眼中最美的娇娘。
林殊文也跟严融之走到院子进出的门看,这会儿人人都在瞧新娘,没人注意他们。
林殊文神情少了几分拘谨,禁不住感慨:“新娘很漂亮。”
严融之笑着低头,注视他问:“看见过了?”
林殊文摇摇小脸:“没有。”
他不假思索道:“当了新娘的人,这日就是最漂亮的。”
落日的云霞映得少年雪团般的脸浮出两抹绯色,他仰望低头看着自己的男人,想开口再说什么,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笑,便连忙移开视线,往新娘跟新郎拜堂成亲的大厅瞧去。
林殊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院子里人人都在看新人拜堂成婚,但严爷是一直看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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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的对拜礼结成,大伙儿都坐下吃喜宴,喝喜酒。
林殊文跟严融之重新走回院里的喜桌上,来了人把饭菜送上后,一只汤碗放在他面前。
严融之手边有只酒盏,正小酌。
林殊文看着眼前碗里的清汤,再对比男人喝的酒,唇动了动,把汤碗挪开,轻声道:“我也喝酒。”
严融之短笑一声,林殊文嗫嚅:“吃喜宴自然要喝喜酒,这儿人人都能喝一口喜酒,就我得喝汤……”
不能沾酒只能喝汤的,还有十岁以下的小孩,他愈加羞愧:“严爷,我并非小孩子了。”
林殊文执意喝酒,严融之倒了一小杯,道:“浅尝辄止。”
喜宴上的酒都是村里人自家酿的,赶上喜事,那些温温绵绵的酒都没抬上来,喝的都是又烈又辣的,图个畅快淋漓。
只一小口,少年便被呛得咳嗽不住,严融之拿走他的酒盏,长眉轻皱,用其他杯子兑了碗凉白开。
“殊文,喝水。”
林殊文捧着碗仰头灌水,细白的颈子浮起一片红,很快,额头跟脸颊逐渐红成一色。
他回过神来,喃喃着:“这酒太辣了。”
却见男人喝的面不改色,不由佩服。
但他说什么都不愿再喝一口,有些后怕地推了推酒盏。
严融之不好酒,喝一些应个喜庆的气氛就陪林殊文安静用饭。
不久之后,着了红袍的新郎官举着酒盏来到屋内,对严融之表达敬谢之意。
严融之便又与新郎官对碰一杯,还道:“酒酌量喝,留点时间陪在意的人。”
新郎官嘿嘿一笑,摸着后脑道:“再过个把时辰我就回院里陪娘子。”
原来跟着商队出去的那批人,如今没有一个性子莽撞。早年有的人带着陋习,这些年在外走商,陆续在严融之的引教下慢慢改了。
新郎官比严融之看起来更显老成,可他们都视严融之不一般。商队里人人称他一声主子,悉心受教。
与年龄无关,这是严融之自身所带的影响力,对每一个人都有着久远的声威。
******
月上中天,林殊文吃饱就犯迷糊,正欲揉惺忪朦胧的眸子,被人捉住了手腕。
严融之道:“总揉眼睛不好。”
林殊文反应迟缓几拍,道:“哦……”
他笑了笑,被对方扶上马车后靠在垫子里阖眼,像只盘在软窝里的猫,没怎么挣扎就要入睡了。
严融之问:“这么放心我?”
似叹息又无奈。
林殊文闭上的眼睫微微动了下,眸子隔着雾气般朦胧的湿润,浅浅抿唇,又安心地阖眼睡。
但他身子实在弱了些,饮了口酒,吃完饭,车至半途,就含糊地说不舒服。
严融之扶他起身,林殊文手捂在嘴边:“想吐。”
甫一下车,林殊文就蹲在草丛旁断断续续地吐。
少年蹲不稳,严融之双手揽在他的腰侧和手腕上,等他吐好,接了车夫递来的水囊,把清水喂进他嘴里。
这一下林殊文什么力气都使不出了,但他不闹,安安静静靠在男人怀里蹲着,有些可怜的模样。
严融之一手扶少年的腰,一手展开帕子擦拭他嘴角的湿渍。
迷糊中林殊文吐字不太真切地问:“严爷,我成小花脸了吗?”
严融之忍俊不禁:“自然没有。”
又道:“若真成了小花脸,那也是最好看的小花脸。”
路边草丛茂盛,担心被蚊虫叮咬,严融之把人抱起,脖子后是少年的一条胳膊虚虚搂着自己。
还没把林殊文放在坐垫上,少年那两条胳膊就照着严融之的脖子抱住了。
严融之掌心扶在林殊文后背,手指理了几下凌乱的发丝。
“可是哪里不适。”
林殊文不想坐,严融之并不坚持把人放下来,就这么放在腿上抱在怀里,掌心触到豆腐般软滑的脸,有些烫。
“不妨事……”
林殊文躲开男人探温的手掌,看起来细白荏弱的颈子一缩,脸埋在严融之肩膀不动。
夏夜的虫鸣此起彼伏,蛙声回响,萤火闪烁。
过了河岸,离八宝村不远了。
驾车的马夫颇有眼色,直至此刻才问:“爷,可要去旧屋。”
严融之注视趴在自己怀里还搂他脖子的少年,吩咐:“回宅子。”
当前状况把林殊文送回去不好照顾,放在身边才能安心。
回到宅子,严融之抱起少年一路走回客房。
要放下人时,那双抱着脖子的胳膊依然不松开。
他一时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若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君子如何是好。”
再怎么稳重自持的人也有失控的时候,他对林殊文本来就不是清/心/寡/欲的照顾着。
真当他能坐怀不乱么。
严融之的确不是太过正直的君子做派,至少对林殊文做不到这样。
他先放下人,理了理少年两额乱开的落发,又将那支束发的簪子取下,静静端详。
顷刻后,俯身在林殊文秀气白净眉心很轻地亲了一记。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浅浅亲一口。
第39章
床褥皆熏了宁神静气的药料, 微香微涩,气息浅淡,使人嗅之安然。
偏偏就在这个眉心吻落下不久, 原本阖眼睡觉的少年眼睫颤动,浅色的眼瞳朦胧地映出男人的脸孔。
林殊文神情恍惚, 抬起胳膊往额头一放。
此时身子疲乏,精神也累了, 但心绪还没有混乱。他迟钝地感受到方才落在眉心上的一个吻,顷刻间脸若红云。
他偏过头, 乌黑柔软的密发散在背后, 耳根子热腾腾的,紧接着闭眼。
严爷亲他。
严融之问:“还好吗?”
林殊文贴着柔软的枕褥蹭了蹭,依旧阖眼。
右耳传来低沉一笑,他抿唇不语。
严融之道:“我叫人打些热水送来,擦了脸跟手脚再睡。”
暑夏时节外出,身子免不得会出些汗, 加上回来的途中林殊文还吐过,稍作清理睡下会比较舒服。
很快有人安静地送了两盆干净的水到屋内,严融之差人下去, 拿起软布, 沾了水, 替林殊文擦脸颊和耳颈。
少年微微瑟缩, 却始终没挣扎, 紧紧闭眼,由着严融之替他擦拭, 湿布停在颈侧, 男人替林殊文理了理略微打湿后贴在脸颊的发丝。
严融之拿起另一块软布, 置入剩下的那盆水浸湿,握起少年柔软的手腕,慢慢将他的手心展开,从圆润干净的手指甲沿着袖口里的半截手臂擦了遍。
林殊文像只烫熟的虾子,直叫严融之看得好笑又怜爱。
他道:“我出去了,好好睡一觉。”
落门声响,林殊文紧贴着枕褥的脸轻微一动,眼瞳明亮濡湿,哪里还有睡意。
他把手指贴在眉心,又触电似的放下。
林殊文在心里觉出些奇异的甜,想着许多心事,撑不住太久便困倦的睡了。
******
翌日,林殊文在宅子里用早饭。
管事带人传了粥和菜上桌,又下去忙事了。
他喝了半碗粥,左右观望,见管事又出来,就问:“严爷不用早饭么?”
管事道:“主子有事处理,吩咐小先生安心吃着就好。”
林殊文若有所思地点头,忍不住问:“忙什么事呢?会很晚么?”
走到厅外的管事转过身,笑道:“周围几个村有不少几户人家今年想种些好苗子,主子见人家去了。”
过去几年这件事都由管事做的,而且严宅底下那么多人,交给谁去办都可以。
但严融之没有为此懈怠,有时都会亲力亲为。
林殊文等碗中氤氲的雾气散去,向管家说他知道了,低头慢慢喝着碗里的粥。
用过早饭,他跟管家找来纸和笔,写了张字条。
“麻烦您替我交给严爷。”
管事接过信:“我送先生。”
林殊文摆手:“不用,您忙您的。”
回到旧屋时候还早,林殊文照常把院子稍作打扫,日头还低,便从石井打了半盆水,先浇菜田。
鹅已长了大半个头,跟在林殊文身后闹着玩水。
他道:“一会儿带你们去河边。”
于是两只鹅到边上等着,还不时地绕院子四周伸长脖子,掸掸翅膀,仿佛在巡视。
收拾完院子,林殊文给鸡鹅喂些粗粮和菜叶子,刚把钥匙揣进兜,回头就看见两只鹅站在门后昂头展翅的等着。
他带鹅去附近的水塘,另一边河岸的妇人们拎着木盆和衣物,搓衣板一放,开始洗衣。
洗着洗着,嘴上闲不住,声音传到水塘的方向。
“六子家里的事情你听说了不?六子这两年有钱了,打算让几个儿子都念书,但又怕几个小子不是念书的料,担心浪费钱,就想叫他们跟冯先生学些字。若冯先生觉得小子们资质不错,六子以后就送几个小子去城里的私塾。”
“六子的意思是让几个小子有空就跟着冯先生认认字,念些书,所以钱跟礼定不能照着私塾里的先生给嘛,冯先生觉得少,不愿意教。”
“六子是个脸皮厚的,跟冯先生多磨了几句,结果被骂了,骂六子小气,冯先生自认学问不比城里的先生低,说六子出的那些钱是在侮辱他。”
妇人说着,视线往河岸侧面的水塘方向瞄。
“方才我看到小林先生在放鹅吧,两只鹅长得可真快,以后能卖不少的价钱呢。”
“徐哥儿跟郑哥儿好像在跟小林先生学认字,照我说,六子家那几个小子也跟小林先生学一段日子算了。”
“就是,小先生性子好,不像那冯先生仗着自己念书就心高气傲,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以前找他写封信还得看他脸色呢,心情不好还不写!如今倒好,在村里找小林先生写信就成,不用专门跑杏花村一趟,更不用看谁脸色。”
妇人们说了一通,再往水塘瞧去,已经不见少年放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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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文带鹅刚回院子,在门外看见几道徘徊的身影。
徐哥儿郑哥儿,还有他不认识的人,带着三个小孩。
郑哥儿抬眼,道:“小先生回来了。”
闻言,带着孩子的男人走向林殊文,喜道:“小林先生,我是赵六子,今日过来有事相求。”
六双眼睛齐齐投来视线,林殊文本来脸皮就薄,见状,取出钥匙开门,把人都请进屋里坐。
他正准备沏壶凉茶,赵六子道:“小先生不必客气,我们有事相求,怎么还能劳烦你干活。”
赵六子口中所求,正是前不久在河边洗衣的妇人们闲聊过的。
赵六子欲请林殊文教他家里三个儿子认字念书,教一段日子,学些浅薄易懂的。
赵六子道:“若小林先生认为我家三个小子是块料子,能学下去,到时候我就送他们去城里的私塾,若不是那块料子,倒不如早早跟我学做生意,以后还能尽早学到份谋生的手艺。”
赵六子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有些碎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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