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刚想给招生办的人员打电话,章书闻余光一瞥,只见余愿慢悠悠地从校道走来,半垂着脑袋,左手握成拳不知攥着什么。
章书闻松一口气,对门卫说不用打电话了,耐心地站在门前等余愿。
快近校门时,余愿抬起头就见到了章书闻。他脚步一顿,随即又小跑起来,跑到章书闻面前时还收不住步伐。
章书闻接住他,双手扶住他的肩迫使快撞到怀里的余愿停下来,没有任何责怪的,只是随意问道:“怎么现在才出来?”
余愿跑得气喘吁吁,抬起被正午阳光晒得微红的脸,喊了声哥哥。
章书闻觉得余愿心情显而易见的不错,想必考得也不错,轻笑,“嗯?”
余愿将紧握的五指摊开,小喘着,把手伸到章书闻面前。
一只油亮的七星瓢虫躺在余愿的掌心,为了不让它逃跑,余愿拿另一只手的食指按住他的躯壳。
章书闻向来对各类昆虫都“敬而远之”,看清是什么东西后,条件反射地倒退了一步。
章书闻躲避的动作太明显,兴高采烈的余愿不明白章书闻为什么不喜欢红底黑点的漂亮瓢虫,明亮的眼睛微微暗下去。
“你.....”章书闻反应过来余愿的意图,笑不出来了,“送我的?”
余愿用力点头,“花圃有好多,我只抓一只。”
章书闻想说你一只都不该抓,缓了缓道:“你这么久才出来就是为了抓虫子给我?”
余愿又点点脑袋。
章书闻阒然,看着试图扇动翅膀逃离的七星瓢虫,只觉得手臂都在发痒。他正色道:“把它放回去吧。”
余愿抿住唇,不解地又默默地把七星瓢虫关在掌心。
章书闻不想辜负余愿一番好意,昧着心说:“我很喜欢。”
余愿圆眼一亮。
“但是,”章书闻加重了语气,与此同时一手包裹住余愿想要再次摊开的五指,“我更想它回归大自然。”
这个理由再正当且合理不过,他相信余愿能听懂。
章书闻把余愿牵到树下,微抬下颌,示意余愿把虫子放归。
余愿好不容易才在一群七星瓢虫里抓住最好看的那一只,依旧有些犹豫不舍。可最终还是在章书闻不容置喙的眼神里慢慢地将瓢虫放在了树干上。
瓢虫一得了自由,嗡的钻进了茂密的枝叶里。
章书闻悄然松口气,见余愿还试图扒拉树叶,拉上余愿的手就走,不忘说一句,“下次不可以再抓了。”
余愿拉长语调哦了声。
此时校门外几乎没什么学生家长了,两人避开烈日沿着树荫去附近的公交站。
章书闻被七星瓢虫打乱的思绪终于收拢,他切回正题,“不管考得怎么样都不要再想,先回家。”
余愿晃了晃被牵着的手,踩着正午时分章书闻缩成团的影子,有样学样重复章书闻的话,“先回家。”
—
考试结果要一个星期后才公布。
附近电商园新开了间密室逃脱,素爱探店的陈永乐迫不及待去尝鲜,把几个要好的朋友都约上了,包括章书闻。
这一回章书闻履行带余愿出去玩的承诺,将余愿给捎上了。
因为预定的是惊悚主题,又有npc拿着电棒追赶,章书闻事先说好,他和余愿不跟着去。陈永乐等人在密室里你追我赶时,章书闻和余愿在琳琅满目的街道闲逛。
王如娟工作忙,鲜少带余愿出门玩乐,更别说来这样人群密集的地方。
章书闻其实也有点担心余愿难以适应,所以从始至终都牵着余愿的手穿梭在人流中。
电商园有许多打卡的景点,不少年轻人精心装扮前来合照,其中不乏“奇装异服者”,把余愿好奇坏了,使劲盯着人家长到腰际的粉色假发看,唇惊讶地微微张着。
章书闻清咳两声,侧过身挡住余愿的视线,说:“别看得这么明显。”
余愿比章书闻矮半个脑袋,垫着脚尖又要去瞅。
章书闻拿他没办法,握住他肩膀转了个方向,推着他往前走。
余愿脑袋往后仰,盯着章书闻的下颌线嘀咕,“哥哥,他的头是粉色的。”
章书闻忍俊不禁,嗯嗯两声,带余愿去跟快结束游戏的陈永乐回合。
两人刚拐过一条街就见到陈永乐和朋友边喝着果茶边从楼梯下来,情绪高涨地讨论方才的惊魂一个半小时。
同行有个男生被npc拿着电棍追的时候摔得七荤八素,膝盖上脱了块皮,疼得龇牙咧嘴,嘴巴却比石砖还要硬,“边个话我惊,下次再来过我打爆佢个头。”
章书闻牵着余愿走过去,“结束了?”
陈永乐哟嚯一声,“这就是你弟?”又朝后打了个响指,“嘿,书闻同佢细佬来咗。”
几人上前想和余愿打招呼,余愿却往章书闻的身后躲了躲。
“不用怕,是.....”章书闻顿了顿,“哥哥的朋友。”
陈永乐哟哟哟几声,调侃道:“书闻大佬,我都好惊啊,可唔可以叫你哥哥......”
拿腔拿调引来吐槽,“陈永乐你唔要咁核突,我要呕咗。”
章书闻失笑,回头对余愿说:“打个招呼?”
余愿看看章书闻,又看看几个好动的、打扮新潮的男生。半晌,盯着其中一个烫了发的少年,附在章书闻耳边小声说:“毛毛虫。”
陈永乐等人没听见,问:“你弟说什么?”
章书闻顺着余愿的目光看过去,忍着笑,“夸你呢。”
毛毛虫啧的一声,自得地挑眉,“我不嬲都知我靓仔噶啦。”
见了余愿后,众人在软件上排了号打算待会吃火锅,趁着还没有排到他们,就在园里瞎逛。
余愿挨着章书闻挨得紧紧的。
陈永乐把烤串递给余愿,“吃点?”
余愿看向章书闻,陈永乐人精似的,直接把烤串给了章书闻。果不其然,烤串经了章书闻的手余愿才敢拿。
“你细佬几听你话。”
章书闻没说是与不是,听见余愿喃了声谢谢。
陈永乐嘿的一声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而家我信咗佢呢度冇乜嘢问题,电视剧都厄人噶。”
章书闻皱起眉。
“他听得明白话啊?”陈永乐连忙住嘴,“系我把口贱,你唔好嬲,我即刻收声。”
又去找余愿搭话,“愿仔,你想吃乜嘢你讲,乐哥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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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
1、白话只是为了增强地域性,没有其它原因,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
2、非常感谢大家的建议,但翻译加在文里会有水字数的嫌疑
不论如何感谢大家看文。
第13章
中央空调呼呼对着余愿吹,他被吹得晕晕乎乎,不禁往章书闻的方向挪了点。
章书闻把煮好的虾滑蘸了酱夹到余愿碗里,垂首问:“怎么了?”
余愿说:“风打我的耳朵。”
对面的陈永乐只听见了半句,扬声,“谁打你?”
章书闻却很能解密余愿的妙言妙语。他先拿手挡住余愿的脸侧,将余愿半包裹在自己怀中,避免风再灌进耳朵里,然后叫住服务员,“你好,可以把风往上调一调吗?”
陈永乐被辣锅里的牛百叶辣得不断呼气,说话都大舌头,还不忘调侃道:“书闻这个哥哥做得真没话说,早知道他这么体贴,之前就该先跟他拜个把子。”
章书闻拿公筷用闲着的手夹了颗鱼丸,沾了满满的辣酱,微笑,“你想当我弟,行啊,把这个吃了。”
陈永乐嘶嘶抽着气,灌了两口冰水,正想说话,余愿却做了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他从章书闻的臂弯里半撑起身体,一口咬住了鱼丸,动作之快,让章书闻都没来得及阻止。
余愿不会吃辣,一把鱼丸含进嘴里,辣籽就像鞭子一般在口腔内狂舞起来。他白皙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粉,不敢嚼,又不敢咽,愣愣地闭着嘴。
众人连忙让余愿吐出来。
余愿却像是被辣懵了,动也不动。
章书闻快速地抽了两张纸巾抵在余愿的下巴,催促道:“吐出来。”
辣意使得余愿黑亮的眼瞳泛起一点水渍,可他非但没按大家说的办,而是在章书闻略显焦急的眼神里嚼巴嚼巴将鱼丸囫囵吞下去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法理解余愿的行为。
余愿从脸颊红到脖子处,他吮了吮舌头,想要赶跑在他口腔里战斗的隐形军队,艰难地咕哝着,“吃了。”
他说得太小声又太含糊,在嘈杂的火锅店里是那么轻不可闻,只有离他最近的章书闻隐隐约约听清楚了。
余愿一说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章书闻无暇猜想余愿为什么心血来潮吃了辣鱼丸,倒了杯冰水,“喝吧。”
余愿乖乖地接过冒着水雾的玻璃杯,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半。
章书闻又跟安静下来的朋友们重新起了话题,“下点西洋菜?”
陈永乐这会儿也分不清余愿到底“有没有问题”,但还是很上道地接了章书闻的话,“你们够不够吃,要不要再加点?”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吃完午饭已经快三点,众人张罗着去电玩城。
期间陈永乐跟同行的朋友去洗手间,友人求证,“书闻佢细佬系未有D不妥?”
陈永乐虽然是个大嘴巴,却很有义气,章书闻把余愿有自闭症的事情告诉他,他至今都保守得很好。现在大家见了余愿,纵使章书闻不说,也多多少少能察觉到余愿的特殊。
陈永乐擦干手,“人哋嘅事,你把口冇咁多。”
友人讪讪住嘴。
下午的活动,章书闻能感觉到除了陈永乐对余愿一贯如初,其余几人都不像方才那么热络了。
余愿对此似乎毫无察觉,当然,电玩城里琳琅满目的游戏也足以占满他的脑袋瓜。
陈永乐打从心里把章书闻当作朋友,自然对余愿也是爱屋及乌。他将一小筐游戏币塞给余愿,“愿仔,你喜欢玩什么不用客气。”
余愿也不是全然不懂得好歹,至少他能感受到陈永乐的善意,现在不再躲着陈永乐了,只是会先看一眼章书闻。
章书闻颔首,“拿着吧,不用替他省。”
三人在投篮机投了币,章书闻随手一抛,篮球正中球网中心。余愿嘴巴微微张开,发出哇的一声。
章书闻把篮球递给余愿,“试试。”
陈永乐新投了个机子,一下一下往球网里扔球,累积的分越来越高,边投边和章书闻说话。
章书闻正在指导余愿投篮,冷不丁听见一句,“他就一直这样啊?”
“嗯?”章书闻没立刻反应过来。
余愿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地将篮球投进球网里,激动得眼睛噌的亮了起来,“哥哥!”
章书闻投了新币,唇角含笑,“对,就这样,继续。”
继而才回陈永乐的话,“也许吧。”
陈永乐哐哐投篮,屏幕浮现GAME OVER。他转过身,双手撑在机台上,老气横秋地说:“一辈子做个小孩,挺好的。”
章书闻不禁失笑。他和陈永乐也就比余愿大两岁,充其量是比余愿成熟一点而已,哪来那么多感慨?但看着余愿明媚的笑容,他没有反驳。
余愿确实想得比同龄人少,或许这也是一种幸运。
夏天白昼极长,傍晚六点天还是亮的。逛了一天,余愿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章书闻没跟着陈永乐他们再去下家。
几人从电玩城出来,附近有个商场停着辆车,正在卸货。
一个穿着白背心的中年男人扛着两箱矿泉水从车厢后走出来,和他们撞了个正面。
章书闻脚步一顿。
陈永乐认出男人是章雄,其余几个好友却不曾见过章书闻的父亲,一时不知道是否要出声问候。
章雄背心汗湿了,黝黑的脸被晒得发红,头发也全是热汗。他见了章书闻,出于一种不想让儿子在朋友面前丢脸的心理,下意识地将头偏了过去。
章书闻的五指微微攥紧,唇动了动,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先听得余愿响亮地喊了一声,“叔叔。”
章雄不得不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颇为局促。
章书闻握着的手松开,转眸对同行的人说:“我爸。”
陈永乐热情地朝章雄招手,“叔叔,好久不见。”
其余几人也赶忙纷纷打招呼,“叔叔好。”
“你们好。”章雄将矿泉水放下,抹了抹汗,他的表情还是不太自然,想了想殷勤地说,“叔叔请你们吃冰淇淋,都过来选,不要客气。”
章雄走到超市门口的冰柜。
“我们要去吃饭呢,不用了叔叔。”
章雄却火速地抓了把雪糕到超市去付款,出来时将袋子递给章书闻,笑着,“你来分吧,我手上全是汗。”
章书闻随意看了眼章雄买的雪糕,全是贵价的品牌。这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维护着儿子的“面子”。
章书闻心底有块地方轻微地扯着,他唇峰微抿,“谢谢爸。”
章雄应了孩子们的道谢,又继续去搬货物了。夕阳下,他的脸全是油光,肩膀被重物压得往一边倾斜。
章书闻注视着消失在眼前的父亲,沉默地将雪糕分给友人。
陈永乐撕开纸膜,说:“那我们走了,回见。”
章书闻神色如常跟他们告别,把香草味的方块雪糕给余愿。
他目送着几人走远,转过头却见余愿往超市的方向走去。这时章雄正好出来搬新货,见了余愿诧异道:“愿愿怎么过来了?”
余愿把凹槽里的小方块拿出来,“叔叔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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