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昭接过孝布点点头:“成。”
时昭拿着小荷娘父递过来的守孝布,往院子里走。艾叶跟在时昭身边也往里走。
守在一旁的小荷连忙擦干眼泪, 把原本开着的门推得更开一些, 把时昭和艾叶迎进院子里。
进院子的时候, 时昭发现小荷家院门有两个破洞,还有几处木板要断不断的样子,明显像是被重力冲击后的样子。
时昭看得不由蹙眉,这分明是被人用石头砸过的样子。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事的时候。
等时昭和艾叶还有娘父进了院子,小荷赶紧将大门关上。
时昭把小荷娘父递给他的守孝布往刚才艾叶倒过水的地上铺。水城近来天干了很久,艾叶到的水已经浸了下去,只留下湿湿的印子。时昭把小荷大伯的脚印拓了好些下来。
小荷娘父见了不解地问:“时家小哥,这个拿来做什么?”
时昭不紧不慢地做着手上的活:“私闯民宅,自然是要报官的。官府会处理的。”
小荷娘父听了,并没有太放松,到是小荷有些兴奋:“是不是以后就没人敢再欺负我和娘父了?”
时昭温和笑道:“是的。”
然后安慰小荷娘父:“婶子莫担心,早晚都要经过这一遭的。这事我会帮你去办,直到事情完全解决。你不用操心。”
小荷娘父担忧道:“他堂哥在衙门里供职的。”
“谁?”时昭听得一愣。
“小荷的堂哥。”小荷娘父又道。
时昭把听来的消息在脑子里消化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荷娘父是在说他丈夫大哥的大儿子在衙门供职。他怕被报复。
时昭淡淡地道:“那正好,没准连他一块收拾了。”
小荷娘父赶忙道:“我没想过这些。只要,只要他们不来找我家的茬就是了。”
善良的人总是那么心软。时昭叹了口气道:“他要是真的凭借手中的权利横行乡里,县老爷自然会治他的罪。这不关你的事。”
事实上,这样的人不把他打到再也翻不了身,等他缓过神来绝对会反咬一口。
时昭把拓印下来的白布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询问起这其中缘由。
这话勾起了小荷娘父的伤心事,他忍不住低声哭泣。
时昭不太会哄人,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也能看得出,这是压抑得太久了,想来以前没少受这种委屈。
时昭安静地等着,等小荷娘父把情绪调整好。
小荷娘父哭了一会,擦干眼泪把时昭迎进屋子里,缓缓道来。
原来小荷娘父是隔壁清水县一个私塾先生的儿子,名唤兰雨。虽然身为双儿,父母对他却极为爱护,还教他读书识字。
在云州走商的小荷爹陆行远行商路过清水县,无意中救了在清水河边浣衣不小心掉进河中的兰雨。一见钟情,遂托人上门提亲。
小荷娘父的父亲因自己是私塾先生,本想把孩子许配给一个读书人的,对小荷父亲是一个行商之人本来不甚满意。但小荷的爹毕竟救了自家孩子,人长得正气俊朗,又能赚钱,对自己孩子又好,到也算是弥补了一些不足。私塾先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两个县虽然相邻,但两家人到底相隔甚远,加上小荷父亲常年行商四处走动,小荷娘父嫁过来后就甚少与娘家走动了。
陆行远对兰雨特别好,很是宠着自家夫郎。他行商挣钱远比干农活挣的多,根本没有时间种地,也宠着媳妇不让做体力活,就把田地租给自家兄弟种,收些租子。收回来的田租留下口粮,余下的就拿去卖,又是一笔收入。
兰雨嫁过来只要在家操持家务,做做女红,闲来无事就是等着夫君行商归来。陆行远还给他大把家用,让他自由支配,这在陆家湾是没有先例的。
在陆行远活着的那些年,兰雨过得特别滋润,吃穿用度都不是村里其他人可比的。羡煞了陆家湾的大姑娘、小媳妇和双儿。他一直都是荷塘村,甚至附近几个村子大姑娘小媳妇羡慕的对象。
但身边的人羡慕之后就是嫉妒,加之兰雨不善与人交往,在陆行远活着时他嫁过来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但那时有陆行远撑腰,倒是没人敢找他麻烦,顶多阴阳两句。
兰雨因为曾掉在河里受过寒,生了小荷后就再也没有怀上孩子。荷塘村的人终于逮着了兰雨的短处,背后议论兰雨再好看的树不开花,也不过是根铁树。幸灾乐祸地说陆行远要绝后了。
小荷爷爷奶奶听了这些闲言碎语,本来对嫁过来什么活也不用干天天享福的兰雨不满的他们,硬是逼着陆行远休妻再娶。
陆行远深爱兰雨,当然不肯。与自家爹娘闹翻也不休妻,反而对自家夫郎更好了。他安慰自家夫郎道:“咱有小荷就够了,大不了我多挣点钱,以后招个儿胥上门便是。一样传宗接代。”
兰雨感动得抱着丈夫长哭。
为了实现招儿胥的愿望,后来小荷爹行商更勤奋了。
谁知好景不长,小荷长到十岁那年,小荷爹在行商途中染病,还没回到水城便已去世,还是同行的客商将他的遗体送回来的。
兰雨得知丈夫去世,在看到遗体的时候头晕目眩感到天都要塌了,一下子晕倒在地。吓得尚且年幼的小荷哇哇大哭。
而在这个时候,丈夫的那些兄弟不是想着帮衬一点,反而认为兰雨是扫把星,克死了他们兄弟。
小荷爷爷奶奶得知噩耗,同样不是怜悯孤苦无依的媳妇和孙儿,反而捶胸顿足地大骂卧病在床的兰雨:“早就跟幺儿说,让他休了那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他就是不肯。这下好了,把自家命都搭进去了。我的幺儿哟,我怎么这么命苦哦——那个扫把星呢,以后别说他是我们陆家人!”
无人帮衬,孩子年幼,哪怕兰雨自己都病得起不来床,还必须勉强挣扎着起身,撑着病体给丈夫操持后事。
尽管兰雨已经如此艰难了,在他拖着病体给丈夫办丧事的时候,丈夫的那三个兄弟不帮衬也罢,反而趁火打劫。
到处宣扬弟媳兰雨克死自家兄弟,造谣自家兄弟尸骨未寒兰雨便要改嫁。又以小荷是双儿,迟早都要嫁人,兄弟无后为由,把小荷爹租给他们种的地都瓜分了。并私下约定,四弟借给他们的钱财绝口不认。
面对兰雨的哭诉,他们理直气壮地道:“这些都是陆家的财产,我弟没儿子,这些东西都是留给我们家能传宗接代的儿子的。”
小荷娘父拦不住,只能哭求小荷爷爷奶奶说句公道话,让小荷几个伯父把家产还点回来,他和孩子以后还要生活。
小荷爷爷奶奶原本就不喜小荷娘父,觉得他嫁过来天天不干活,过着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又不会生儿子,连带着不喜欢生为双儿的小荷。觉得他不能给自家儿子传宗接代,不算是陆家的后。
对小荷伯父他们瓜分小荷家的财产,装聋作哑当不知道。
面对小荷娘父的哭诉,只道:“你又没给幺儿留个后,想拿着我陆家的家产改嫁,门都没有。”
兰雨哭着说自己夫妻情深,绝对不会改嫁,要给小荷的爹终身守孝。谁知小荷爷爷奶奶还是不为所动。
爹娘不管,小荷的几个伯父就更放肆了。瓜分了田产,还来家中搬其他值钱的物什。见他们自家人都欺负这对孤儿寡母,旁人哪里又会怜惜。
小荷爹刚去世那段时日,陆家湾的人得了机会也占着他家便宜欺负人。有时甚至动手抢,面对阻拦甚至还打人。吓得年幼的小荷嚎啕大哭,整夜噩梦不断。
小荷娘父被逼无奈,斯斯文文的他为了孩子后来豁出去了。有一次那些人又欺负上门,他就拿了把菜刀出去拼命,谁要是再来找麻烦,大不了大家都不活了。
那些人大概也被疯了似的兰雨吓着了,后来虽然还欺负他家,但没敢那么明目张胆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家,兰雨抹了一把泪。虽然以后日子会很辛苦,但总算是消停了点。他就开始了一个人拖着病弱的身子抚养孩子的艰苦生活。
他原本就掉在河里受过寒,后来经过丈夫离世的打击又大病一场带病劳作,偏偏血亲和周围的人都还不让他们安身,无法休养,身体就更弱了。
兰雨说起往事,触及心里最深的伤痛,涕泪不止。小荷也在一旁哭着说:“这些人都是不讲道理的,但凡我家还有一丁点值钱的东西,他们都想方设法的拿了去。”
时昭听得血气上头,他问小荷娘父:“没想过报官吗?找你娘家来撑撑场子也好啊。”
小荷娘父擦了擦眼泪道:“报了,他们说那些地是他们种着的,还找了人证明。地契也因为当初小荷爹租地给他们种,没时间去上田税,就让他们拿着地契去上田税。小荷爹去世了,他们不还,我也拿不出,官府的老爷说我没有地契,不能证明地是我的。”
时昭又道:“他们不是也拿不出地契?而且衙门那里也有存档的。”
小荷娘父含着泪摇头:“他们也拿不出,但是有人给他们证明,没人给我证明。小荷他大堂哥在衙门供职,衙门都向着他们说话,根本没人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这种憋屈的情结就这么几章,很快就要完了。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第60章 解答
听了兰雨的诉说, 时昭深感这也不能怪兰雨一个双儿无用。
时昭自己都深有感触,刚回来水城那段时间,自己拿回家产之事也没少受波折。要不是自己年轻力壮是个男丁, 又还会点武功,怕是那家产也难以拿回来。
“那你娘家呢?他们怎么不来给你撑撑场子?”小荷的外公外婆那么疼小荷娘父,按理说应该为孩子出头的。
小荷娘父又拭了一下眼泪道:“来过。也是因为我爹娘兄弟们来过,才保住了山林和这宅子,还有以前我们自己种菜吃的地。山林当初没有租给别人过,契约也还在。不过田产拿不回来,官府老爷不管。”
“而且我娘家离得远, 也不能他们欺负我就到。他们就是本地人, 而我爹娘兄弟是外乡人, 外乡人怎么硬得过本地人。”
“我爹娘原本是想把我接回家的, 但我要是走了, 不就正好遂他们的意说我改嫁吗。家里的东西, 包括这房子到时都没了。这些都是小荷他爹留给小荷的,这里有我和小荷爹的回忆,我舍不得。”
“而且, 娘家有兄弟,我真要是回去,时间长了, 也难免兄嫂弟媳有想法。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嫁出来的人,再回娘家也是寄人篱下。”
小荷娘父的哭诉, 句句都像火石落在时昭心上。他想起自己远在青州府的姐姐, 如今自家家道败落, 也不知自己和娘回到水城,姐姐在夫家过得如何。
回来这段日子他一直忙着拿回家产,都忘了远在青州姐姐。今儿听到小荷娘父的哭诉,他才想起,走的时候姐姐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如今孩子都快要出生了吧。
他得托人去青州看看姐姐,或者想办法自己回一趟青州。
嫁出去的女儿、双儿,娘家不是财大气粗,的确也是很难顾及得到。比如像现在的自己家,要是姐姐有什么事,自己也很难及时赶到。
时昭安慰了小荷父子一番,自言会帮他们向官府报官。兰雨识字,时昭说让他们明日去自己家,兰雨写上委托状,自己帮他告官。
今日才与人争吵,想来兰雨是需要休息一下,平复心绪。
兰雨还是很担忧:“可是他堂哥陆平顺还是在衙门,报官有用吗?”
时昭给兰雨打气:“水城县令已经换人了,现任县令应该是有所作为的,你不要担心。”
“水城县的县令老爷已经换人了?”兰雨有些激动,“现在的老爷管事吗?”
时昭肯定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那真是太好了。”兰雨激动地喃喃自语。
水城县令已经换人,时昭经过自己的报官经历,发现虽然这任县令平时看起来也不怎么管事,但绝对不太像是那种无能昏官。争取一下,总是有希望的。
而且就算遇到一个昏官,他也已经想好了破解的办法。
先前吵架的时候,陆老大的女儿陆秀美说他杀了人,县令大人还护着他。当时时昭没听明白,这会他理了理思路才算想明白。
今日没在吵架现场看到陆家那个大儿子陆平顺,时昭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小荷这个堂哥。想来这陆平顺在衙门做事是有几分官场的老道圆滑,今日之事就没有露面,而是让弟弟妹妹前来。
时昭想了想,觉得此人应该不在捕房供职,不然他就该知道当日自家案子的实情。而不会听自家妹妹、妹夫一说,就觉得自己真的杀了人。
县衙捕房的人是知道自己有没有杀人的。
为什么小荷的堂哥会相信自己杀了人,县老爷还护着自己呢?时昭想来,应该是当晚自己用飞镖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晕倒前说自己的飞镖上有毒,被堂三叔一家听了去。后来黑衣人晕倒,他们自然认为自己杀了人。
报官后,捕房把死在自己家中的刺客带回衙门,官府却对外宣称人没有死。想来同在衙门中的陆平顺是不知情的,以为贼人被抓,真的没有死。
然后今日陆秀美和他丈夫回娘家,与回家过下元节的陆平顺说起当晚的事。双方一合计,就得出自己杀了人,县令老爷却帮自己隐瞒的答案,想当然地认为县令护着自己。
时昭觉得这个误解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自己不用做什么,就把堂三叔一家和陆老大一家吓得屁滚尿流。
今日陆秀美那个蠢货当众说了自己杀人,县官老爷护着的自己的事,事后肯定后怕不已。
在荷塘村,他们为了自保,他们只能添油加醋把自己说得更可怕,把自家的后台说得更硬,好让其他村民因为恐惧自己、恐惧自己曾经欺负过小小荷父子,和他们站在一起,同仇敌忾。
这样一来,不管报官有没有用,这些欺软怕硬的山野村民应该不敢欺负小荷父子了。
而对于陆平顺来说,则是更大的麻烦。他们这样无中生有给县令老爷扣帽子,县令大人知道了会作何反应不言而喻。
不管是一个庸官还是一个清官,陆秀美的说法无异于把县令大人推向自己这边。
时昭把思绪理顺,为了确定一下自己的想法问兰雨:“婶婶知道陆平顺是在衙门哪个房供职吗?”
兰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他读了点书,在衙门做事。”
说完兰雨想了想又道:“他肯定不是捕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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