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娆身为暗卫,对旁人的注视最是敏感,警惕地回头,却只瞧见夏月莹温婉地坐在那里,与自己的目光对上,也只是温婉一笑。
冷娆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虽然她一心想着等夏姑娘伤好她便离开,但她心目中圣洁的夏姑娘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将她永远留下。
不过就这么相处了几日后,冷娆发现夏姑娘明显要比自家少主自律得多,每日卯时初便起,然后便在窗前读书,用过早饭之后便处理药材,然后再读书,午后小憩之后依旧是手不释卷,偶尔读累了便会停下来弹弹琴,或是作一幅画。
冷娆暗自咋舌,这勤勉的程度,怕是陛下也不过如此吧?毕竟就算是陛下,一天当中还要抽出几个时辰同少主调情呢。
——难道说,夏姑娘之所以如此勤勉,是因为无人与她调情?
冷娆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随后又懊恼无比,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夏姑娘呢?
只是懊恼过后,她又忍不住看向夏月莹,被压下去的念头又如同鬼魅般飘上来:像夏姑娘这般清婉温雅的人,调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阿娆缘何一直盯着我?”夏月莹从书卷中抬起头来。
“不曾——”冷娆下意识否认,顿了顿才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方又开口,“夏姑娘为何如此勤勉,可是想科举为官?”
如果仅仅是女承母业的话,是不必看这么多书的,更不必使自己如此辛苦。
夏月莹愣了愣神,之后却是久久的沉默。
原主原来是如何打算的她并不知道,但她自己的确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做官的,甚至连那什么劳什子太医都不想做,之所以日日如此,与其说是超强的自律,不如说是习惯。
习惯了用十二分的努力去拼搏,习惯了时时刻刻维持着紧绷的精神,习惯了把自己武装起来防备地看待周围的一切……以至于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身份,甚至有意识地想要换种活法,都没能改变这种习惯。
只不过这些,都没有必要对冷娆说罢了,毕竟她面前的是太医之女夏月莹,而不是异世界的高中生夏月莹。
见到这反应,冷娆哪里还不知道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起身致歉:“抱歉,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夏姑娘见谅。”
“无妨,是家母素日里要求比较严格罢了,更何况多读些书于己也有好处。”夏月莹温婉一笑,与素日里一般无二,仿佛方才的落寞只是冷娆一个人的错觉,“阿娆可读过书?”
冷娆摇头:“不曾。”
她身为暗卫,虽然是血月谷培养出来的精锐,也只是为了更好地执行任务而识字,书还是不曾读过的,哪怕后来成了暗卫统领,偶尔有了闲暇时光,也不曾想过读书。
夏月莹闻言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冷娆:“入门的话,阿娆可以先读这一本,有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
冷娆:“……”
——自己是不是已经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夏月莹❦冷娆(匿名)五
冷娆总算体会到了五少爷每每被要求读书时为何总会愁眉苦脸了。
书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连起来便不知道什么意思了,比如“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什么薄啊厚的,一会儿薄一会儿厚,到底是薄还是厚?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特别佩服夏姑娘,因为无论多么复杂难懂的话,到了夏姑娘那里,总能深入浅出,哪怕连她这般蠢笨的都能听懂。
只不过每当夏月莹坐在冷娆身边为她讲解的时候,都是冷娆内心最复杂的时刻。
夏姑娘靠得那般近,她都能清楚地看到夏姑娘脸上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莹光,圣洁而美好;能闻到夏姑娘身上传来的馨香,夹杂着淡淡的草药味,勾人心绪;甚至,她还能感受到夏姑娘的呼吸,每每都有一种夏姑娘要吻上来了的错觉……
退一步,舍不得;进一步,却又生怕亵渎了夏姑娘。以至于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精神无比紧张,更是出了一身汗,甚至有过于习武。
夏姑娘对此只是笑:“阿娆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学不会我又不会打你罚你。瞧你,不止额头上满是汗,脸都红了。”
冷娆只能难为情地别过头去,一句解释都没有,也无从解释。
——若是那般龌龊的心思被夏姑娘知道了,夏姑娘怕是要避我如蛇蝎……
……
许是夏姑娘身子娇贵,冷娆那么重的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夏姑娘胳膊上的伤却拖了许久。
但无论拖多久,伤总是要好的,这一点夏月莹比冷娆更清楚。
只是直到那伤口彻底痊愈,甚至连疤痕都没留下的时候,谁都没有提起冷娆搬离夏府的事,好似都故意遗忘了。
直到雍元轩不出意外地被连根拔起的消息传来,冷娆才恍然惊醒,记起自己原本的身份——血月谷暗卫。
虽然她一直不愿面对,但事实就摆在那里。不是她如何选择的问题,而是她压根就没有选择。
她不能一直待在夏姑娘身边。
可是离开的话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夏月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几日冷娆的心不在焉,直言问道:“阿娆可是想离开?”
夏姑娘如此善解人意,让自觉卑劣的冷娆更觉羞愧:“……是,我为暗卫,不该久离少主……这些日子,叨唠了。”
夏月莹沉默许久,最终递给她一份请柬。
“生辰宴?”冷娆展开一看,“夏姑娘的生辰?”
夏月莹点头。
是原主的生辰,也是她的生辰,算是巧了。
“区区一个生辰本不该大办,但过了这个生辰后我便年满二十了,以前家母一心扑在医术上,如今却是不得不为我娶正夫,便想要趁此生辰宴选一门当户对之人。”夏月莹解释,“你我相识日久,不如等我过了生辰再离开吧。”
像原主这般年近二十还无夫无侍的女子在整个大俞都非常少见,夏月莹也无比庆幸夏太医眼里只有医术,而原主在情爱上也是个不开窍的。
冷娆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知道这事是早晚都要发生的,可心底里还是莫名的酸涩难当,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把一个“好”字说出口。
只不过,冷娆从来都没有给别人送过生辰礼物,但夏姑娘过生辰她是一定要送的,只是送什么却迟迟没有头绪,也不好拿这事请教别人。
想来夏姑娘那么爱读书,投其所好总是不错的,冷娆便花了十几年的积蓄,通过血月谷的秘密渠道,求购了一本据说是万分难得的医书。
……
生辰宴那天来了很多人,冷娆凭借自己帝后身边暗卫统领的身份,想要查清他们的身世并不难——没有什么高官勋贵子弟,但确实如夏姑娘所说,都是与她门当户对之人。
她看着夏姑娘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诸公子之间,言笑晏晏,好似对着他们笑的时候与对自己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冷娆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攥在手里揉捏拉扯,虽然不至于碎掉,却说不出的痛苦。
她忽然想起了少主曾经问过她的话:“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当初她一问三不知,如今却好像懂了一点点。
只可惜,她爱上的,注定是一个不可能的人。
——冷娆,你什么都给不了夏姑娘,你更配不上她,就不要痴心妄想了,看着她娶夫生子幸福一生不好么?
她如是对自己说。
可那被拉扯得生疼的心明明白白回答了她:不好。
只不过,有一种现实叫做不好也得好。
只待这次生辰宴过去,夏姑娘很快就可以定亲,成亲……
窒息的感觉让冷娆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不等生辰宴结束就早早地回了屋,只不过回屋之后既难以入睡,也无心去做别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蓦然响起。
冷娆开门,却被扑了个满怀,她浑身僵直不敢乱动:“夏,夏姑娘,你,你进错屋了,我,我扶你回去。”
“夏姑娘没有进错屋,夏姑娘就是来找你的。”夏月莹在她脖颈间胡乱蹭着,手扶着她的肩,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垂,却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藏,如幼儿般吮吸着。
冷娆自觉气血上涌,脸红得发烫,心里的欲望叫嚣着想要抱住她,理智却先一步表达了拒绝:“夏姑娘,你喝醉了,你……认错人了。”
想来是生辰宴上夏姑娘有了心上人,不然不会这般。
“我没醉,就算醉了也认得你,你是阿娆啊……”醉酒的夏姑娘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表达却很流畅,如同她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理智又清醒。
冷娆愣住。
夏月莹却已经放过了她的耳垂,重新埋首在她的脖颈间,一动也不动。
不过过了多久,冷娆忽然觉得一阵湿意,顿时慌了手脚:“夏姑娘,你,你哭了?你,别哭啊,我,我……”
夏月莹抬头看她,醉眼朦胧,睫毛上挂着泪珠:“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冷娆咽了口唾沫:“你说。”
“去床上说。”声音带着无限的委屈。
冷娆何曾见过她这副样子,自然是她说什么是什么。
只是夏姑娘此时差不多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她定了定心,干脆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夏月莹❦冷娆(匿名)终
“我不是夏月莹,也是夏月莹。”
夏姑娘开头第一句话就让冷娆有些懵,只不过她不习惯打断别人的话,因此依旧坐在床边,耐心地听夏姑娘说下去。
只是夏姑娘似乎不太满意这样一坐一躺的姿势,勾了勾手,趁着冷娆俯身的时候双手圈住她的脖子,让她不得不随自己躺下,然后如同抱着一个大型布偶一般抱着她,这才继续开口讲下去:
“你还记得容寂么?他虽然是个假仙人,那白玉扳指却是真正的神物,里面的那本《凰权之女帝惊鸿》也是真的,而作者就是你家少主,只不过不是叶栀璃,而是简梓桐。
“换句话说,简梓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写了本书,然后进了自己的书里,变成了叶栀璃,然后就有了你若经历的一切……而我也进了书里,变成了夏月莹,虽然我本来就叫夏月莹……”
夏月莹说得有些乱,冷娆却意外听懂了。只不过话中的信息量太大,让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更无从判断真假,只乖乖地躺在夏姑娘身边,任由夏姑娘抱着。
夏月莹依旧在低声絮絮叨叨地说着:
“不过,好在我穿过来了,好在我遇到的人是你,好在你第一次遇到的是我。
“你知道吗?我的世界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只不过,我的爸爸——也就是我父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从小就跟我妈妈——就是我娘亲,生活在一起。而妈妈为了我,一直都没有再嫁。
“那个世界啊,虽然一直都在提倡男女平等,但妈妈一个人带着我,还是遭到了很多风言风语;找工作的时候,老板一听她独自一人带着一个还吃奶的孩子,就不愿用她;即使是那些所谓的亲戚……虽然他们不敢当面多说什么,但明里暗里的目光,要多异样就有多异样……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个名义上的爹其实没死,只不过在我妈妈怀孕的时候,和别的女人滚到一张床上去了,妈妈气不过,就跟他离婚了。
“妈妈很温柔,温柔到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她一生中只做过两件勇敢的事,第一件就是跟那个男人离婚,第二件就是独自一人把我养大……
“我能做的,便是听话,不去惹她生气;然后便是努力努力再努力,让所有人都看到,即使我没有所谓的父亲,一样可以很优秀,让我和妈妈都成为他们羡慕的存在。
“说起来,我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便是,很多次,我都想冲上去打他们一顿。可我不能,因为我害怕看见妈妈失望的目光,所以我只能乖巧一点,再乖巧一点……
“阿娆,你说,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她一个人会不会很难过,很孤单……”
冷娆的心随着她的啜泣而抽痛,只能把怀中呜咽的人抱紧一点,再紧一点,轻声安慰:“不会的,她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很幸福……”
……
等到夏月莹彻底睡熟,冷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将人抱起,送到了隔壁的房间。
虽然说,只要问心无愧,两个女子同塌而眠也不算什么。但问题是,冷娆清楚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自然无法坦然与夏姑娘交颈而卧。
——既然明知两人之间没有可能,又何必自欺欺人去贪恋这转瞬即逝而又虚无的温存呢?
然而冷娆不知道的是,在她将门关好之后,她认知中已经醉酒熟睡的夏姑娘倏然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半分醉意。
是的,夏月莹压根就没有喝醉,充其量只能算是微醺,那些话是她故意借着醉意说给冷娆听的。
诚然,她的的确确担心独自一人的妈妈,可她向来理智又清醒,不可能一直沉湎于不可能改变的事情。
再者说,说不定妈妈没了自己这个拖累,反而生活得更幸福自在呢?
……
翌日,夏月莹起了个大早,甚至比冷娆起得还早,然后独自一个人进了宫。
有些事,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你是……夏太医的女儿?夏太医怎么会让你替她进宫?”简梓桐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子,有些诧异。
“娘亲并不知此事,是我偷了她的入宫令牌。”夏月莹一脸坦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得哪里有问题,“我来,是想向帝后要一个人。”
“谁?”
“冷娆。”
“你可知她是我的暗卫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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