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心里一叹,是啊,自古文人墨客就没有不爱耍嘴皮子功夫的,辩论赛,实在是高,直往他们身上痒处戳,实在是个好法子。
可是穆庭霜上这张奏表的时机实在是有些玄妙,因屏退众人,招穆庭霜上前来说话。
只听陛下蜇磨道:“你倒在这时候给朕递枕头。”
这话道谢也不像是道谢,倒有几分撒娇撒痴的味道。穆庭霜含在嘴里细细品咂,直欲在御案上就办一些不规不矩的事儿。
好容易压下去这点子掉脑袋的杂念,他问:“陛下可听说过公孙参。”
“公孙参?”李郁萧想一想,“似乎是南边升云学宫一位讲经学士?”
“正是,”穆庭霜答道,“公孙参一卷《论语南札》名满宇内,是四境首屈一指的大儒,武皇帝朝就遥拜他为承明殿学士,奈何老大人不肯入朝。他近日正巧游历在洛邑,或许能请来论礼台。”
啊,好是好啊,这种避世高人从来受人追捧,有这个公孙参在,论礼台的人数或许能翻一番,可是,李郁萧道:“武皇帝的招揽他尚且不理,朕又不比武皇帝贤明到哪儿,论礼台虽说不是正经受朝廷封,可到底在辟雍宫手底下,恐怕是难。”
穆庭霜微微一笑:“旁人去请大约请不来,但公孙参有一爱徒,有此人出马,或许就能请得动。”
“谁?”
穆庭霜也不卖关子:“裴玄。裴玄曾在公孙参座下听经,深得老大人喜欢。”
啊,那真是太好了啊!李郁萧面上笑意乍起,可是又收起来,遮遮掩掩踅来踅去小小声问:“公孙参又不是你儿子,来去又不告诉你,你如何得知?还是凭你前世记忆?”
他这样子,方才一点心痒又拱起来,穆庭霜口中一叹:“是啊,除却这个些记忆,臣还有何可依凭之处呢?”
“你,你……”陛下偏过头,如何不知道他想听什么,无非想听一句“你还可依凭朕的心意”之类。
可是这话,陛下不愿意说,因此只好撇过脸儿不言语。
君臣两人一时无话,目光齐齐落在案上。
案上不是空无一物,摆设的是少府呈上的三种茱萸样子,正当中是指节大的鲜红果子,乃是山茱萸,左侧是一丛暗褐色的小花,是草茱萸,另一边是一种细细密密的圆锥形果实,果实颜色略暗,想就是有药性的吴茱萸。
穆庭霜拈起一枝儿草茱萸往李郁萧头上比一比,口中道:“可惜男子不时兴簪花。”
起开,你手给朕拿开,皇帝的脑袋你敢乱碰,胆子大的你,龙抬头懂不懂。腹诽如此,但李郁萧一个字没说。
“不如,”穆庭霜口中拖一拖,俯下身在陛下耳边说一句什么,似乎是说不戴在头上,或者说是可戴在另一头儿上,臣再亲口为陛下摘去,陛下当即面红耳赤。面上热,下腹也热,鼠蹊附近更有一孽障物,热突突地精神打颤,万不能自己。
他耳畔一点薄红攀上面颊,这红升得越高,穆庭霜不错眼观在眼中,心情越好,又拈起一枚山茱萸在指间摆弄,禀告陛下道:“这果子瞧着倒汁水丰沛。”
他的手指玲珑,灵巧又遒劲,那个力道直催人,因此他口中的汁水如何如何,不知是在说果子还是在说旁的,陛下心烦意乱,问他:“你又想做什么。”
穆庭霜嘴里声音轻轻的,一分漫不经心,其余九分全是引诱:“臣倒觉得,重阳并没有非此或彼的说法,三种茱萸为何不能并行?这枚,搁在冰鉴里头过一遭,再给搁到陛下身上,说不得能解暑。”
说得身上具体些是哪一处,穆庭霜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在李郁萧耳边说完,他浑身一颤,跟已经被搁上去似的,一个激灵,勉强回嘴:“入秋这许久,你倒会叫朕解暑。”
穆庭霜微微一笑,又说草茱萸,若是敷在脐间小腹,听闻还有药效,啧啧,花蕊纤细可扫,不知是何滋味。
李郁萧脸上蒸一阵浑一阵:“这小花儿硬硬的,你想硌死朕么。”
穆庭霜不许他说这个字,却又面露深思,说也是,不若叫吴茱萸酒和着泡得软一软。
这谁不明白,泡也不是盛在杯盏里泡,搁也不是清清白白的搁着,果然穆庭霜在他耳边又说:“臣一一尝了,再告诉陛下哪种更好,陛下觉着如何?”
嗯,你倒说清楚,是盛在什么里头给你尝?李郁萧叫他蓄意撩拨得没魂儿,一心想要端坐却浑身燥痒不得劲,一时又深恨自己也是个那头儿拿主意的货,你是昏君吧你。
后来这日,奇也怪哉,栖兰殿的宫人接连得着几样命令,都摸不着头。
先宣冰鉴,这都入秋多久却哪还用得上这个?却又宣沸水釜子,再宣拂雪,也不知道都干什么使,齐齐都给抬到东稍殿,陛下又将他们轰出来,只留着穆常侍一个,君臣两人扎在东稍殿一晌午,也不知道在里头忙活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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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菤葹摘心心不尽,茱萸折叶叶更芳。江总《宛转歌》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西京杂记》卷三
九月九日折茱萸以插头上,辟除恶气而御初寒。周处《风土记》
第108章 咄咄复何言·四
厮倂一晌, 李郁萧闭着眼仰在枕上吐气。
过分太过分,这人言出必践,竟然真的把他周身铺满各种茱萸混着吃个遍,才大发慈悲放他出去, 再磨人也没有。
不禁讶异,好好的一个正人君子, 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这么多手段, 李郁萧闭着眼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臊的。
榻上不用想肯定又是不能看, 红红紫紫的汁水,清水似的就罢了,偏李郁萧心里很清楚, 一定是有清有浊。软垫肯定也糟蹋得不成样子,李郁萧手摸一摸,满手都是湿的。只是他这手湿的,却也不能全怪在软垫上, 他的手本来也不干净清白, 沾的全是穆庭霜的东西,直发黏。
一时眼睛愈发睁不开。
“陛下,”穆庭霜在他身边躺下, 君臣两个腻在一床各色茱萸混合的香气里,“陛下再这般闭着眼, 臣要误会。”
其实一个字懒得说,可是那样又很像用完就扔那啥无情, 李郁萧平平递一句:“你误会什么。”
“误会陛下阖着眼嘟着唇, 是等着臣往唇舌上幸一幸呢。”
“大胆,”李郁萧无奈, “君待臣为幸,你不叫幸,你那叫侍奉。”
“好,好,”穆庭霜趴在他耳边笑,“那方才臣的侍奉可还过得去?”
这回陛下是真不答他,他也不恼,手将只伸进被子去捉陛下的手。陛下躲他一回,他想一想,两人都光着倒便捷,按上陛下小腹来回蜇磨。
唔!唔……方才闹得狠,身上的劲儿还没过去,小腹上正抽得厉害,这么一按舒坦得很,陛下没拦他。
按一刻,掌下战栗慢慢平息,李郁萧总算肯重新搭理他,叹息道:“咱们这样子像什么样,谭师知道了,太后知道了,你爹知道了,都要大嘴巴子抽咱们。”
穆庭霜一意嘴上功夫不肯收:“他们若要抽,就都抽臣罢了,臣都替陛下受着。”
“要你替,”李郁萧仍闭着眼,指着他笑,“你如今倒深情不悔。”
“不悔,”穆庭霜锲而不舍追着捉他的手,“臣永世无悔。”
听见这话李郁萧怔一怔。
两个人两只手绞缠在一处顽一回,李郁萧才道:“不过手上过一回行货,怎么好似你就是朕的人了,快将你这酸腐气收一收。”
穆庭霜从善如流,不再正经诉情,只搅着风月调笑。没一句正经的,李郁萧脸上又蒸起来,偏嘴上不肯示弱,两人你来我往的,不像天子与朝中重臣,倒像两个市井勾栏里的登徒子。
少一刻,穆庭霜吩咐黄药子领着人进来收拾。
宫人们都低垂着头,并不敢多看一眼,可纵然如此,李郁萧脸上仍是挂不住,只脸朝着窗子不说话。等新的寝被褥子换上,软垫也换上干净的,宫人们鱼贯出去,他才闷声告穆庭霜:“怎叫他们进来伺候,你,咳咳,也没个忌讳。”
“陛下,”穆庭霜语气好似漫不经心又好像严肃,“这差事早晚他们得熟识。臣是宠臣,是幸臣,是嬖臣,即便为着做个样子,他们也该习惯伺候这些。”
李郁萧终于看他几眼,心想做样子,怎么今日说这个?是否是因为……
前几日听黄药子禀报,李郁萧心里本就有些七上八下,穆涵那两句询问是在耐人寻味,穆涵疑心穆庭霜,因此穆庭霜才说做戏要往真的做,不能叫人起疑,是这个缘故么?
这话却不能直接问。李郁萧装作面上羞涩,扭捏道:“你妹妹还在宫里,传出去像什么话。”
“陛下如今才考虑传出去像什么话,晚了罢?”穆庭霜笑盈盈的。
李郁萧又问:“你下手有分寸,朕一向放心,你母亲的病必然已经好全乎,你爹当真没起疑心?”
穆庭霜却道:“陛下只看他当时的那个反应,即知他一开始疑心就是揣在怀里的,从来没有不生疑心的时候。关窍只在他这个疑心落在谁的头上。”
“那你,”李郁萧不再闭目回避,张着一双眼睛望他,“当日是派何人下的手,可靠么?不会把你卖了吧?”穆涵的疑心可别落在你头上。
穆庭霜笑起来。
他这一笑如春水消融,冰雪漫去,李郁萧心尖儿上一烫,一阵迷糊,又听他温声道:“不会,陛下放心吧。”
咳咳,先别迷糊,放心,能放心就有鬼了。身上舒爽混着疲乏,李郁萧就懒怠再拐弯抹角,索性直接问:“你爹是不是疑你?”
“陛下为何有此一问?”穆庭霜不动声色。
李郁萧脸上也正经起来:“你爹前儿找黄药子打听,打听我待你——朕,打听朕待你是否如常。”
“陛下啊。”穆庭霜听得他口条磕绊,脸上愈发柔和,握着手十指扣着踅来踅去,李郁萧叫他正经,他脸上才有些思索之色。
他这神色一露,李郁萧又不傻,立即明白他恐怕早就窥见一些行迹,不然应当惊讶多过思索。
“霜啊,”李郁萧语重心长的架势摆起来,“别忘记你说的,但有要事一定不能对朕隐瞒,知道么。你父亲是不是找你说过什么?”
“倒也——”穆庭霜本来兀自思考,却一抬眼瞧见小皇帝满脸的担忧,偏他眼角还挂着一丝红,这担忧一下子妆得格外情深意切,穆庭霜心下动容,细细握他的手,“倒也没甚大事,陛下别急,臣慢慢说。”
原来穆涵不仅找黄药子打听两句,或者说,打听完他就有行动。
穆庭霜讲道:“历来的规矩,鸿都观四年一选,今年年底就该是新任观主继任的时候,按照惯例太常要拟定两个候选供陛下选择,穆涵教臣向陛下问一问,看看陛下更属意哪个人选。”
李郁萧迷茫,倒不是迷茫这个规矩,这个规矩先前广微请辞时就说过,他迷茫的是,这两个人选都还没有递到朕这儿来啊,朕怎么知道更属意谁?
不对!这事儿有诈,他属意谁,问他管什么用?能从太常递上来的候选人,哪个不听穆涵的话?先来他这里问一嘴有什么好问的,选谁不一样?
李郁萧张嘴:“他在试探你!”
穆庭霜安抚笑道:“臣还知道陛下原本的意思,是要趁着这时机再选一位修慈寺方丈,是么?”
嗯,李郁萧不自在地撇开目光,是确实是。自从广微告别不知所踪,李郁萧就一直在想,那些候选的道士其实选谁都一样,都跟最初的广微一个样,不会听他的话,会跟穆涵一条裤衩,还会伙同少府昧收上来的税钱,不是不憋屈,李郁萧早就想着,趁着这个档口,一举给修慈寺也封一个护国方丈,捧一个释教魁首出来。
唉,这么点心思又让某人给窥完了,你说讨厌不?
讨人厌的这一人这时道:“陛下想另立方丈,如今穆涵又来臣处问陛下的意思,那么臣是提这一茬还是不提呢?”
!李郁萧心里一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不行!得提,不提的话在穆涵看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皇帝瞒着他儿子,要不就是他儿子跟皇帝一起合着伙瞒着他!哪一种可能都要坏大事。
可是如果提的话……那么立方丈这事儿,穆涵就会早早提防起来,恐怕就办不成了。
怎么办?
那边厢穆庭霜也在想,怎么办?
只不过他想的是,如果如实告诉穆涵,说陛下想要推立一位释教魁首,倒是能在父亲跟前洗清他自己,可是陛下差不多就要暴露。
如果随意报一个人选呢,后头皇帝提出立修慈寺方丈主持,如此一来则会让穆涵觉得陛下对他自己、对穆氏都有隐瞒和防备,那就更坐实小皇帝是个有城府的,穆涵只怕要生出更大的戒心。权臣当道门阀倾轧,这种局面里有城府的少帝,都是活不久的。
不能拿陛下的安危冒险。
怎么办?
君臣两个都在想着这三个字,怎么办。
李郁萧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穆庭霜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过来捏过去,最后叹口气:“太常会拟哪两个人,广微走之前说过一些,看看哪个是个能拉拢的,你就对你父亲说,朕属意那个便了。”
“那修慈寺方丈?”穆庭霜轻声问。
“算了,”李郁萧有些颓然,却也不太丧气,抓着他的手摇一摇,“不急在这一时,释教的事情再说吧,太后近来已经太出风头,领着你娘连轴转,推立释教等等此类,也少不得要太后出去撑门脸,且让她歇歇吧。”
“陛下果真只是为了太后娘娘么?”穆庭霜眼睛里有奇异的光。
李郁萧躺在枕头里,扭扭脖子:“是啊,可不是为着太后么。”
“当真?”穆庭霜慢慢俯下身,语义诱哄,“果真只是为了太后?不是,嗯,哪怕只有一丁点,为了臣?”
“不是。”圣心如铁。
很快,穆庭霜一手执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施展开,这下好了,不仅圣心如铁,陛下身上旁的地方也如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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