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斐翻了个白眼:“你是笨蛋,我可不是。信贵人能得宠是他的本事,别挑拨我们办公室和谐有爱的同事关系啊。”
沙平哲摸着下巴道:“……这个信宿,有点东西。”
去审讯室的路上,一夜“得宠”的新同事语气迟疑地问:“林队,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审问陈志林吗……可是我没有经验。”
信宿毕竟还是刚上任不到一周的新人,连审讯室的门都没摸过,虽然当初为了应试看过不少刑讯技巧方面的书,但到底是纸上谈兵,完全没有“实战操作”。
林载川定定看他几秒:“但你很有天赋。”
“………”信宿一时没分辨出这句话是不是在夸他。
他轻轻挑了下眉,没有再说什么,跟在林载川身后走进审讯室。
刑侦队审讯室空间并不大,走进去就给人一种紧张逼仄的压迫感,灯光明亮到刺的人不能完全睁开眼睛,无形中给嫌疑人施压。
陈志林跟上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仍然畏畏缩缩地弯着身体,只是精神状态似乎更差了,没有一点十八岁男生该有的年轻朝气。
林载川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盯着他看了他两秒,一句寒暄没有,冷冷开口道:“被带到拘留所看押的这几天,你应该很害怕吧。”
“怕警方调查出张明华真正的死因,让你不能如愿以偿地无罪释放——但你应该又不会特别害怕,毕竟你只是无关紧要的帮凶,而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陈志林先是没有反应过来林载川在说什么,但过了没几秒钟,脸色瞬间就变了,放在椅子上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强行控制住了扭曲的面部表情。
林载川用手指敲了下桌面:“你现在有一次自首的机会,有些事你主动交代,跟警方调查出来以后跟你对证,最后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你应该有这样的法律常识。”
陈志林嘴唇轻微颤抖,像是挣扎了片刻,声音低哑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没有其他的要说。”
林载川淡淡道:“是吗。”
他向前一倾身,一字一顿:“那你知道,我们在受害人张明华的身上,提取到了第四个人的鞋纹吗?”
听他提到“第四个人”,陈志林浑身都震了一下,眼里茫然又不可置信。
鞋纹?
不可能,许幼仪并没有动手,当时……
想到了什么,陈志林身上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呼吸都开始发颤。
林载川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地说:“现在,你还坚持案发现场只有你们三个人的说辞吗?”
陈志林胸膛明显剧烈起伏着,他咬紧牙关,努力思考应对的措辞,可警察说的话让他太猝不及防了,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
第四个人?他们怎么会忽然查出第四个人?
慌乱之中,他想起那个男人叮嘱他的话:无论发生什么,咬死只有你们三个人,张明华是意外身亡。
陈志林稍微直起身子,咽了口唾沫,声音毫无底气道:“……我太不清楚,有可能、是在包厢里不小心碰上的。”
信宿略感新奇地支住了下巴。
一般的高中生被警察这么一吓唬,基本上就什么都交代了,再怎么说也是没踏上社会的小孩,对警察这个职业还是很敬畏的,看起来这个陈志林被“洗脑”的还挺成功。
“你不清楚?”林载川重复一遍,冷冷反问道:“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
“起初,你们只是听了那个人的话,想在洗手间给张明华一点小小的教训,虽然你或许不知道动手的理由,但那个人让你那么做,你就照做了,毕竟你们平时就很听他的话——但没想到竟然闹出了人命。”
说到“人命”两个字,陈志林的神情明显变了一下。
“发现张明华断气的时候,你应该很害怕吧,毕竟你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人,动手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料到他竟然会死,你不想成为一个……杀人犯。”
林载川把“杀人犯”三个字咬的清而清晰,简直像一阵阴冷的风灌进耳朵,陈志林几乎浑身哆嗦着听完他的话,大脑里一片空白。
然而,那魔咒似的话音还没有结束——
“所以,你们是怎么做的?”
“那个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让你们不要声张——把张明华的死伪装成意外事故,对吗?”
林载川轻声一字一句地问:“是谁,把张明华从卫生间放到了楼梯口?”
陈志林面色惨白,瞳孔放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简直要以为,这个警察在现场目睹了一切,旁观了所有细节。
这是只有他们几个人才知道的事……
这时,信宿突然笑了一声,拖着懒洋洋的长调说:“小朋友,你以为我们是怎么了解到案件经过的,有些事你不交代,不代表你的小伙伴也会乖乖听话。”
“你已经是个刑法意义上的成年人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首立功的机会,你不想要,难道你的朋友也不想要吗?”
陈志林大脑空白,下意识看向说话的警察,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意沿着骨头爬了上来。
比起林支队长那种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他竟然更害怕这个刑警的眼神。
那个支队长说话的态度虽然强硬冷淡,但至少还把他当一个平等主体来对待。
但他旁边的那个人不一样。
他总是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某个——小猫小狗小动物,或者说,某个微不足道的、死不足惜的、低等生物的眼神。
他温和微笑地望着他,眼里的冷漠却让人不寒而栗。
陈志林手脚发凉,脑子里混乱一片。
警察什么都知道了,有人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他杀了人、他犯罪了,他会被判刑。
不、不……人不是他杀的,不是他把张明华从楼梯踢下去的……
陈志林猛然抬起头,语无伦次地说:“不是我、是……是许幼仪,都是他指使我们的!”
林载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拿起手边的通讯设备:“郑副,准备正式逮捕许幼仪吧。”
由一句“许幼仪”开始,陈志林心理防线完全崩溃,在审讯室里一五一十交代了案发当天全部经过。
跟林载川的推测高度一致——最开始他们只是听了许幼仪的话,因为张明华在学校里跟刘静走的太过亲近,所以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离刘静远一点。
于是在张明华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一起走出了包间。
高中男生之间解决矛盾的方法往往简单粗暴,他们把张明华堵在角落里,对他进行拳打脚踢,这个过程许幼仪一直在看着,没有动手。
一开始,张明华还能反抗,可是终究三拳难敌四手,最后只能用手挡住身体脆弱的地方,躺在地上被动承受着这场暴力。
“行了。”许幼仪抱臂看了一会儿,终于喊了停,走到张明华的身边,低下头看他,“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教训你,下次,就不是这么客气了。”
事情本来应该在这里就结束,他们已经打算转身离开,可身后的张明华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许幼仪,你会有报应的。”
张明华倔强的、直直盯着许幼仪的眼:“你做的那些事,一件一件,都会有报应的。”
许幼仪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他回身一把拎起张明华的衣领,将人拉向自己,手腕上青筋暴起,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狠狠地说,“报应?刘静从始至终选择的人都是我,你也只能看着她跟我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
说完他冷笑一声,将张明华重重往后一推——
张明华本来就站不稳,接连向后踉跄了几步,踩到了一滩水渍上,鞋底在湿滑地板上发出一声奇异声响,整个人在许幼仪讶异的神情中不受控制向后倒去,后脑勺“碰!”的一声撞到了墙壁上。
这一下,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呆住了。
许久,罗军才小心翼翼开口:“他应该没事吧?怎么、倒在地上不动了。”
“……听声音好像是撞到头了,”陈志林大着胆子走过去,“喂,张明华,你没事吧?”
张明华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反应。
陈志林掰过他的脑袋看了一眼,没看到有血迹,稍微放松下来,但还没喘完这一口气——他几乎是惊悚地发现张明华的胸膛没有丝毫起伏的弧度!
陈志林难以置信地伸手探向张明华的鼻子下面,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瞬间面如死灰。
“不、不喘气了……”
“你瞎说什么,不过就是摔了一下,怎么可能不喘气了。”郭海业大步走过去,在张明华的身边蹲下,渐渐的,脸色也变了。
他魂飞魄散地看向许幼仪,语不成调:“他好像……死、死……”
许幼仪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与惶恐,但很快掩去,他强装淡定地走到张明华的身边,伸出手去,在他的鼻翼下感觉不到一丝气流,整个肩膀慢慢塌了下去。
——谁都没想到张明华竟然这么死了!
许幼仪不过就是推了他一下而已!
罗军当场吓傻了,六神无主道:“怎么办,打120吧!”
许幼仪身体僵硬地蹲在张明华的尸体旁边,凝固般一动不动,直到听到他的话,才骤然回过神来,厉声阻止道:“不能叫救护车!”
他年轻的脸上出现与年龄不符的狠厉,咬牙道:“万一,张明华在医院没抢救过来,我们几个就是杀人凶手!”
郭海业直接被吓瘫了:“那、那怎么办……”
看着地上的尸体,许幼仪的脑袋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甚至到了头脑空明的程度,他几乎能听到大脑在高速运转的声音,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的同伙:“你们把他搬过来,搬到楼梯那。”
高中生们被吓破了胆,只剩下被人支配的本能,陈志林跟罗军一起,浑浑噩噩把张明华搬到楼梯口,放到第一层台阶上。
许幼仪站的笔直,用平静到可怕的冷酷语气说:“你们都听好了,张明华是失足在楼梯上摔死的,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陈志林,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因为你看张明华不顺眼,所以找人教训他,然后不知道他怎么从楼梯上滚下去了,你们、谁都不能把我说出来——我家有钱,到时候我会让警方建议他爸妈私下和解,我们几个谁都不会有事。”
几个高中生一齐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许幼仪将发抖的手用力握成拳头,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记住了,张明华是自己脚滑掉下楼梯摔死的,不然,我们谁都跑不了!”
说完,他抬起脚尖向外一踢——
第十一章
陈志林交代完案件全部经过,整个人的精神几乎崩溃,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被恐惧与愧疚折磨,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把真相说出来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一瞬间解脱了。
在口供上签完字后,陈志林被带回了看守所,林载川肩上披着一件外套,单手插兜站在审讯室外,看着窗外高处的天色。
天气已经开始放晴了,金黄色的太阳光线透过层层浓雾,隐隐约约照耀而出。
如果她愿意再等一天就好了。
哪怕,只是一个下午。
林载川闭上眼睛,慢慢地舒出一口气。
身后传来熟悉而低柔的男声:“这起案子,从立案到侦破,只用了不到五天时间。”
“有许多悬而未决的命案,破案时间都长达一年半载,这起案件涉案人数众多、牵扯范围很广,市局的反应已经很快了。”
信宿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我们没有办法挽救刘静的生命,但至少,给了她一个可以瞑目的真相。”
林载川点点头,沉静道:“我明白。”
他不是一个脆弱到需要安慰的人,从警十多年这种事其实遇到过很多次了,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感觉到无能为力。
“只是觉得,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或许可以来得及挽回一些事。”
信宿闻言转过头看着他。
审讯室外的林载川跟审讯室里的完全不一样,在不面对犯罪分子的时候,他看起来并不锋利,甚至是过分温和的。
信宿来市局之前,其实没有想到林载川会是这样的性格。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居高位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独断专行、目中无人的毛病,但林载川不一样。
明明在刑侦支队有绝对的话语权,却没有一丝说一不二的架子,愿意把任何人都放在与他对等的位置上,同事们敬他、但并不畏他,甚至乐意亲近他,并且对他无条件信任,就算那些资历更加年长的老刑警,对林载川的决定也是发自内心地服从。
信宿来市局快一个星期,从来没有在办公室听到有哪个同事私底下说一句林载川的不好。
这样被簇拥的领导者,未必有超凡过人的能力,但一定有非常独特的人格魅力。
而现在,信宿隐隐约约“领教”到了这一点。
.
郑治国已经带着人去“请”许幼仪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市局的技术人员也已经赶往案发现场重新进行现场勘测,极有可能在卫生间的墙壁上提取到属于张明华的皮肤组织。
有陈志林三人的共同指证,许幼仪不可能从这起的案件中脱身,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牢狱之灾已经是板上钉钉。
但是,他跟刘静之间,一定也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他可能用某种极其恶劣的手段控制、甚至伤害了这个女生。
刘静对他的态度是唯恐避之不及,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表露,究竟遭受过什么才会变得这么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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