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低声道:“……没什么,麻烦了。”
只是信宿给他的感觉一直不太好,所以林载川查看想他的从前过往,没想到会是这样。
大姐察言观色,也不多问,只是道:“林队还没吃午饭呢吧,早点去吃吧,再晚就没有了。”
市局中午食堂免费开放,而且可以外带,信宿本来还对“公餐”怀有一丝期待,然而看到那油光水滑的桌面后,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然后在酒店订了单套餐,让人给他送到刑侦队楼下来。
林载川从食堂回来的时候,信宿刚收到他的豪华外卖,桌子上摆着五六个精致食盒。
那占地不大的办公桌对信宿来说确实有些局促了,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能有点委屈地卷曲在一起。
林载川沉默望着他,想:他明明可以回去当张氏高枕无忧的少爷,为什么要在公安系统里搅这一池浑水?
察觉到林载川的注视,信宿抬起眼弯唇一笑,夹起一个金黄色的虾球,丝毫不见外地问:“林队要尝一个吗?”
林载川没理会,只是平静问:“食堂的饭吃不习惯?”
信宿“唔”了声,坦然承认了自己确实有些娇生惯养的毛病:“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嘛。”
林载川不置可否,拉开椅子坐下,安静处理手头上的文件。
信宿慢条斯理吃完他“不免费的午餐”,收拾好盒子,又打开旁边的“饭后甜点”,一杯用玻璃杯盛放的珍珠奶茶,拧开杯盖将吸管放进去,有一股浓郁的茶香味蔓延出来。
看起来他这几年确实被养的很好,举止间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娇贵,完全看不出曾经在孤儿院孤单生活过的影子。
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信宿吃饱喝足、百无聊赖,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
林载川好久没听到那边的动静,从检察院送回来的回执文件中抬起眼,看到信宿侧脸枕着手臂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温顺垂落在眼下,嘴唇轻轻张开一道缝隙,随着呼吸的起伏轻微动作。
这让他看起来既不是初见时的阴沉冰冷,也不是游刃有余的圆滑世故,只像个在自习室里学习疲倦了而小憩片刻的年轻学生。
初秋的风从大开的窗户吹了进来,额前散落的长发被微微拂起,信宿似乎觉得痒,无意识用手指挠了脑袋,嘴里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发出轻微细小的声响。
林载川看着他身上单薄的一件衬衫,微微蹙眉,起身走过去,把搭在椅背上的警服披到了信宿的身上。
直到将近两点,沙平哲才走进来,朗声道:“林队!张明华案的嫌疑人到了。”
信宿被这声音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环境有些陌生的办公室,才有了打工人的自觉,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
他用指腹蹭了蹭睡红的眼尾,直起身,有什么东西从他肩头滑落下来,信宿低下头,看到一件深蓝色警服落在身后,散发着一股不太明显的冷香味道。
信宿轻轻一挑眉,也不打算把衣服还给林载川,堂而皇之披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林载川道:“带他去审讯室,让章斐一起过来。”
第一个被传唤过来的人是陈志林,就是他组织另外两个嫌疑人,对张明华进行了以多欺少的殴打。
虽然嫌疑人已经成年了,但还是由父母陪同过来的,这一家人似乎完全没想到情势会忽然急转直下——
不仅“花钱私了”的愿望泡汤,甚至还移交了市局亲自侦办,陈志林父母的脸上浮现明显的惶恐不安,情绪藏都藏不住。
陈志林的状态也肉眼可见的不好,黑眼圈很重,一双眼里都是血丝。
林载川跟章斐一起进了审讯室,记录员核对了陈志林的身份信息,示意可以开始问话。
陈志林坐在对面椅子上,腰背直不起来似的,畏畏缩缩蜷缩成一团。
林载川不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你跟受害人张明华发生争执的原因是什么?”
陈志林看了林载川一眼,瞳孔明显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嚅嗫说:“因为我跟他都喜欢刘静,张明华在学校里经常纠缠她,我警告他很多次,让他离刘静远点儿,但张明华不听,所以我就想……教训他一下。”
这跟他在分局交代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出入,林载川又问:“你是什么时间把张明华叫出包厢的?”
陈志林含糊回答道:“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
林载川平静道:“描述一下你与受害人之间发生的具体肢体冲突。”
陈志林喉咙不明显的滚动一下,声音低哑道:“……这些问题我已经跟警察叔叔说过了一次。”
林载川冷冷地说:“那就再说一次。”
陈志林像是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下意识看了林载川一眼。
眼前的刑警五官俊秀温和,不锋利更不尖锐,然而就是这么一张脸、一个眼神、一句命令,却能给人居高临下的、极紧密的压迫感。
陈志林丝毫不敢反驳,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缓慢又迟疑地开口:“我、我用拳头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下,又在腹部踢了两脚,就打了这几下。”
林载川道:“除你之外的其他两个人呢?”
陈志林颠三倒四道:“当时情况有点乱,张明华也还手了,他们两个怎么打的我没看清……再然后我们三个就一起回包厢了。”
林载川问:“你们离开之前,张明华是什么状态?”
陈志林这次沉默更久,大概有半分钟,才开口道:“他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可能是被打的疼了,一直没站起来。”
林载川盯着他的眼睛确认道:“你的意思是,直到你们三人离开洗手间,张明华一直躺在地板上,没有其他动作。”
陈志林用力点了点头,好像怕警方不相信他,语气变得有些急切:“对!我当时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想着打他两下就结束了,我也没想到他后来怎么会……”
按照陈志林的说法,他只是不痛不痒地打了张明华两拳、放了几句狠话,然后就离开了现场。
就目前来说,陈志林确实也没有要闹出人命的理由,教训一个“情敌”,这种威胁恐吓的程度已经足够了。
林载川一顿,又反复询问了案件相关一些细节,陈志林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套说辞,没有其他新的突破。
时间过去太久,KTV那边的证据都没有留存住,只以照片的形式拍摄了下来,目前摆在警方面前可以利用的线索少之又少,林载川也只能问到这个程度。
审讯快要结束时,林载川突然道:“刘静住院的事,你知道吗?”
陈志林被高密度地审问了快一个小时,脑子已经有些麻木,他呆呆看着眼前的警察,半晌才茫然地“哦”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林载川直直注视他的眼睛,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而后起身走出审讯室。
刑警队的同事都在监控室听着这场审讯,看到林载川进来,都叫了声“林队”。
信宿闲闲散散站在一边,没骨头似的靠着墙。
林载川看着他披在身上的那件警服,眉头微蹙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他一手撑在桌面上,转眼沉声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沙平哲道:“跟他以前的说辞大差不差,感觉还需要再走访调查一下,这个陈志林到底是什么性格的人,有没有心理问题和犯罪倾向。”
章斐挠着下巴:“目前没看到故意杀人的动机,陈志林没理由对张明华下杀手,最多就是高中生间的争风吃醋。”
贺争发自内心道:“别的不说,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喜欢那个刘静啊。”
林载川最后有意试探——而听到喜欢的女孩住院,陈志林的反应竟然只是“哦”了一声。
贺争神情略惊奇地说:“不是他当初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时候了?他不是因为刘静才跟人打的架吗?怎么今天看着……好像一点都不关心那个刘静啊。”
另外一个刑警道:“估计是牵扯到命案,没心思想那些花前月下了吧,看他在审讯室里吓的哆哆嗦嗦的,看着也没多大胆子。”
林载川思索片刻,转头吩咐道:“老沙,你带人去走访一下三个涉事学生的亲属、邻居、老师、同学,看看这些人对他们的评价。”
沙平哲点点头,带着一个同事出去了。
林载川又问:“另外两个嫌疑人什么时候到?”
章斐道:“刚刚联系说已经在路上了,再有三五分钟就到了。”
林载川嗯了一声,走出门准备下一场审讯,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直跟着他,他回身一看,竟然是信宿。
这人穿衣服也不会好好穿,警服就被他这么松松垮垮披在肩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林载川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信宿两步走到他的身边,欲盖弥彰似的,伸手拢了一下肩上的外套,然后才不急不慢道:“林队,我想去探望一下医院里那个叫刘静的女生。”
第四章
林载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你一个人去不符合流程,晚上下班以后跟我一起去吧。”
信宿并不想工作第一天就体会加班的快乐,但上司都以身作则了,他只能保持微笑,然后取消了六点半预定的某四星酒店海鲜捞饭订单。
直到下班,审讯工作依然没有太大突破,跟从分局那边得到的信息相差无几,涉案三人都审讯结束后,林载川和信宿一起去了刘静所在的人民医院。
去停车场的路上,就像上级领导关怀新同事那样,林载川低头随意地问了一句,“刚来工作第一天还适应吗。”
信宿想了想,“还好,跟我预想的差不多。”
林载川淡淡一点头:“工作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
信宿轻笑一声:“那就希望不要遇到了。”
他又转眼看着身边的人,像是有些好奇,“那林队对我的评价呢?”
听到这句话,林载川脚步稍一停顿,转过头看着他。
晚上七点半,夜色朦朦胧胧笼罩在城市上空,清冷的月光映在信宿白皙的侧脸上,那一双漆黑的瞳孔泛出一种无机质的冷淡。
林载川跟他对视片刻,平静回答道:“我对你的了解,似乎还不到可以随意评价的地步。”
信宿像是颇有兴趣地挑了下眉,意味不明道:“那林队想要了解我一下吗?”
林载川抬步向前走,淡淡说:“我对你的私事并没有兴趣。”
信宿微微一怔,然后“哈”的笑了一声。
在白天办公室人多的地方,这位新同事看起来非常擅长“与人为善”,说话做事的分寸感都恰到好处,眼里永远漾着碎金似的笑意,刚上班第一天,就跟所有同事都刷满了好感度,漂亮、多金、性格温和,没人不喜欢这样的男生。
然而跟林载川单独相处的时候,那天衣无缝的面具就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丝“破绽”,刮出来一层算不上和善的底色。
信宿语气带着笑意,轻声赞叹道:“真是再好不过的答案了。”
林载川发动起汽车,信宿不急不缓走过去,拉开车门在副驾驶位置坐下,单手扯过安全带。
黑色SUV缓缓驶出停车场,林载川目光平视前方,嗓音沉静道:“我不知道你加入市局有什么目的,也不会干涉你的个人意愿。只要不做超越底线的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会一视同仁。你也不必来试探我的态度。”
听到他的话,信宿心里不由“啧”了一声。
跟那些蠢货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他都快忘记跟聪明人说话是什么感觉了,他当然明白林载川的意思——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以林载川作为刑侦队长的敏锐,恐怕在昨天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对市局这个地方并不抱有“善意”,甚至居心不良。
或许已经调查过他了。
“……真让人伤心,”信宿轻轻往后一靠,带着点朦胧的鼻音,“林队态度这么冷淡,说不定我只是纨绔子弟一时兴起,想来刑侦队凑一凑热闹呢。”
林载川瞥了他一眼。
这人说人话说鬼话的时候都一个腔调,满嘴跑火车也能跑的情真意切,好像他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信宿又温和无害地对他一笑:“我知道市局对工作要求严格,以后会端正态度,不会给林队添麻烦的。”
……能相安无事最好。
林载川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处理下属的个人问题。
到达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林载川提前跟医院这边打过招呼,刘静住在13楼,二人直接坐电梯到达住院楼层,敲门后走进了病房。
刘静知道他们要来,穿着雪白的病号服坐在床上,长发披肩,身材娇小而削瘦,是一个病弱美丽的女孩,只是眼神说不出的死寂压抑,让人想起正在枯萎的白蔷薇。
见到两个人,她平静地问:“是警察叔叔吗?”
信宿将在楼下买的花束放到桌子上,用一种怕惊动什么的声音柔和道:“你好,刘静。我们是市局刑警,想来找你问一问张明华的事。”
明明林载川才是队长,而他只是一个跟着来的“萌新”,信宿却一点没有喧宾夺主的自觉,熟门熟路地问:“可以说说你知道的与案件有关的线索吗?”
刘静神情波澜不惊,点点头说:“可以。”
信宿道:“当时案发的时候,你也在包厢内,对吧?”
刘静淡淡道:“是的。”
看她这样的反应,信宿忍不住轻轻挑了下眉。
按照分局那边的说法,刘静在得知张明华出事后,情绪非常不稳甚至一度昏迷,但是现在看起来她似乎——
刘静说:“是我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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