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避不可免看见中央残酷严厉的一面。
帝国从来不缺天才。
夏玄是这样,若泽也是这样。
今日对夏玄而言,实在算不得好的实验时间。
形象邋遢的机关总长抓了抓打绺的头发,看着夏玄平稳的、几乎没有多少波动的身体数值,想到了第二种可能。
对精神刺激药剂毫无反应,第二种可能便是夏玄拥有觉醒天赋。
非好极坏,在觉醒实验里,可能性都是这么进行猜测。
夏玄平静,说明药剂对他起的作用微乎其微,他的精神识海强大到能屏蔽众多药剂成分。
初期阶段需要观察将近十分钟,现在时间过半,罗德里克有耐心,观测台的大人们可没多少耐心。
先前提醒他的白色长袍雌虫又走进了操作室。他温和地对罗德里克说:“霍奇总长,是否需要直接进入第二阶段?”
“你是总长还我是总长?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吗?!”罗德里克暴躁地说,让白色长袍雌虫离他远点。
他抬起头,灰色的双瞳混浊,像染了一层杂质,视力却没有退化多少。
这是独属于雌虫的天赋。
锐利的视线透过操作室的透明玻璃窗,遥遥望向观测台深处。
那里站着圣殿的圣衣主教与圣殿禁卫军总将军祝阙疏。
命令如一座沉山,牢牢压在了他的肩头,拒绝的话便也显得气弱。
长袍雌虫大概已经习惯他的不着调,尽管面容划过一丝狰狞,嘴唇的弧度却没发生任何变化。
他露出扭曲的微笑说道:“觉醒初期阶段没有任何变化的情况下,应当采取适当加压,这条,我应该没说错吧?”
罗德里克悄然翻了个白眼:“你说的没错。但实验情况由我掌控,一开始已经谈好。”
白袍雌虫俯身在他耳边道:“霍奇总长,卡塞庭机关能否被保留,要看您怎么做出选择了。我听闻奎努因机关……”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其他改造师不明所以,罗德里克脸色却一变,咬牙道:“你们还真是疯癫。”
长袍雌虫说道:“您过誉了。”
罗德里克冷哼一声,转过头对所有监测夏玄实验情况的觉醒改造师说道:“精神污染链接开启,进入第二阶段,精神识海神经链接!”
他看向一脸满意的长袍雌虫,恶狠狠道:“想看觉醒情况,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他的嗓子常年被烟酒浸泡,嗓音嘶哑,像个破锣。威胁虫时,这点嘶哑就会化作讥讽,像针一样扎进对方内心。
白色长袍只是迫切想要拉快实验进度而已,目的达成,他对罗德里克倒没什么之外的意见,笑着鞠了一躬后离开。
罗德里克没管他,注意力都在中央实验台的舱体上。
他捏了捏拳头,只希望夏玄的数值能有所变化。
舱体内,无数细小的神经链接从舱壁中延伸出来。透明的茧液慢慢发生变化,逐渐变成乳白色。
舱壁的颜色慢慢加深,先是一点浅红色,那浅红在神经链接与夏玄愈发深入时,颜色变成了鲜红。
整个舱体变成乳白色的、巨大的茧。内壁就像是鲜红的血肉。
精神污染的程度罗德里克规定了一个较低的数值,然而夏玄仿佛没什么反应,还是平静地躺在茧中。
他一咬牙,再次提高浓度。
宁丹臣光屏之上明明白白写着夏玄精神识海的污染数值,然而夏玄的精神活跃度并不高。
现在的精神污染浓度已经接近他在冈坦戈地密林对上尼尔特雷时,那个程度了。
然而夏玄仍旧没有反应。
“不对,”宁丹臣道,“这个浓度他应该会采取一些挣扎的动作,而不是保持平静状态。夏玄的精神识海出了什么情况?”
机械虫满脸严肃。它打量着光屏中央巨大的乳白色的茧,沉默半晌后才说道:“养成对象在梳理自己的意识。”
“他不是无意识状态吗?怎么还能分出注意力去分析自己的意识状况?”
舱体内的夏玄被注□□神力刺激药剂,茧液中又有麻醉成分,便于他进入初步觉醒阶段,思绪清明的状态并不可能。
“总长,还是一样的数值。”一名雌虫改造师对罗德里克摇了摇头。
他们也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就算不适合觉醒,没有任何觉醒天赋,但参与实验的过程中或多或少会进入短暂矿化状态,尤其是实验第二阶段,神经链接进行精神污染。
夏玄的平静实在太过诡异。
偌大的实验场除了机械设备运行的声响,并无其他声音,寂静的可怕,就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连宁丹臣都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光屏上,夏玄的各项数值都很稳定,和他平时的状态并没有多少区别。
他与实验场内的所有虫,都在等待夏玄的反应。
舱体之内,夏玄只能感受到自己在下坠。
他后背的肩胛骨发痒,骨翅挣扎后从作战制服中延展而出。
不过那对骨翅像是新生,并不能自如操控,他仍是保持下坠的姿势,不断在无法感知到尽头的甬道内下落。
蓝紫色渐变的骨翅大张,无法收拢,他听不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也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意识飘飘忽忽,最终落入一片白色的烟雾之中。
他缓缓站起身,四周白茫茫一片,他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所有的认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夏玄失去了对一切的感知。
他只能选择在白雾之中行走。
觉醒实验像是一件并不存在的事,他大步穿过不受拘束的白雾,一件物体隐约的影子匿藏在白雾之后。
他外头看了一眼,凑上前去看,那个物体却离他越来越远。
夏玄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奔向那个物体,却离它越来越远,他索性强行控制骨翅,扇动翅翼,带着自己往那个东西急速飞去。
他与那个物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几乎只剩一条手臂的距离,他也得以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扇大门,漆黑的铁门,挂着一把老旧的锁,传统的锁孔,轻轻一砸就能砸烂的老式锁。
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扇门?
夏玄放松五指,全身肌肉猛地绷紧,骨翅再次延展,右手化作利爪,直接抓住了门上的锁。
即将扯掉的那一瞬间,粘稠的暗色从底部升腾而起,周遭的白雾被沾染成漆黑的泥潭,不知从何处而来腐烂的尸体困住了他!
他从白雾中,又跌入了完全不一样的黑暗。
感知全部归位,他的精神识海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攻击欲。
“滴滴滴——”
操作室内所有检测仪一同爆发出尖利刺耳的警告。
死寂一片的实验场,这是除了机械运转外的声音。
就像一块巨石扔进表面平静的湖水,霎时间激起千层浪。
观测台上的虫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圣殿禁卫军总将军祝阙疏走进操作室,眉头紧蹙:“发生什么了?”
尖利刺耳的警告声彻底激起了罗德里克的暴躁,他咬牙切齿道:“别说话!”
“总长!心率在往两百以上走,血压是临界点的两倍!”
“总长!实验体精神识海梅尔数远超标准值!”
“总长!实验体……”
操作室内,警告声与急促的报告交错响起,所有虫在操作室内疾步行走,脚步声凌乱。
整个实验场都因中央实验台上的夏玄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庞大充满攻击性的精神力从舱体内部释放出来,如果不是中央实验台外设置了精神力场进行阻拦,在场的每个虫都逃不了。
“这就是觉醒实验吗?”宁丹臣罕见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死死盯着乳白色茧中的夏玄。
眼前的场景,比他当初见到夏玄感染尼尔特雷的精神污染时还要痛苦。
黑发雌虫像是被某种剧烈的痛苦袭击,神经链接的情况下全身止不住痉挛,竭力抬起半身,扬起的脖颈青筋虬结。一双无形的利爪掐住他的咽喉,让他呼吸不畅,紧接着,桎梏似乎消失,夏玄克制不住急促倒气,胸腔几乎超出常理塌陷。
他的双眼紧闭,面容狰狞可怖,十指不自觉半虫化,两只利爪绝望地划过舱体内壁,传出叫人牙酸的短促摩擦音,头皮发麻。
实验场内,刺耳的警告终于停止,但每一面数据屏上是血红的亮光,伴随阴森的氛围与夏玄绝望崩溃的挣扎,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宁丹臣在光屏之外,与夏玄的精神力连接早已断开,却好像共享了万念俱灰的麻木痛苦。
他抓住了书桌边沿,五指死死扣在木质桌边。另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在与某种想要杀死他的东西进行对抗。
身躯不自觉痉挛,他从椅子上摔下去,重重倒地。
游戏助手的声音急促紧张:“玩家!警告!警告!请玩家尽快切断联系!”
疯……子……宁丹臣在心中嘶声道。
这种链接他没办法控制,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强迫他和夏玄的精神识海相连。夏玄在精神污染中感受到剜心刺骨的痛苦,尽数反应在他的身上。
“你会死的!”机械音怒吼道,身影猛地消失在现实中,紧急回到游戏内帮他寻找解决方式。
勒住宁丹臣脖子的那根细线慢慢收紧,他的手臂肌肉紧绷,手背青筋暴起,思绪在窒息中逐渐空白,他的自我意识似乎潜入了汪洋之中。
电闪雷鸣间海啸袭来,将平和的环境彻底打碎。
他借着夏玄的感知,看见了枝叶血红,树干却是纯白的圣树。半坍塌的建筑立在空旷的原野中央,碎裂的穹顶之下,圣树破土而出。
无数面容狰狞丑陋的虫族从额上伸出触须,躯干经烈火焚烧焦枯漆黑。他们伸出干瘪的利爪鼓掌,庆祝新的死亡降临。
惨白的圣树枯萎干瘪,象征圣殿的建筑彻底坍塌成尘土沙粒,从沙砾之中猛然跳出一座深黑色的金属浮空塔。
宁丹臣的意识在混乱无措的场景内奔波,他看见几十个监控如同活着的、会呼吸的肉瘤紧紧盯着他。
他跟随着夏玄,四处张望,难以逃离,抬头的那一瞬间,看见了一只巨大的松石绿的眼睛。
烟灰的污浊蒙在那只染上红血丝的绿色眼眸上,眼珠旋转,末世一般的城市在注视下跟着崩塌。
他听见无数怨灵崩溃尖叫,绝望哀嚎,最终到达狂风呼啸的暴雨夜。
“嗬……嗬……”宁丹臣竭力扯去脖子上的看不见的细绳,强迫自己去反抗被勒紧的咽喉。
脆弱的皮肤上浮现红痕,那根细绳终于扯断,光怪陆离的混乱精神污染终于与他彻底断开。
“咳咳咳咳……”宁丹臣克制不住咳嗽,像是要将胸腔内所有浊气一同咳出去。
他的手颤抖地扶住桌沿,打着战栗重新坐回转椅内。他的身体因先前的痉挛,避不可免开始发僵发麻。他已经从精神污染中挣脱而出,夏玄却仍旧在那种痛楚之中。
宁丹臣仅仅是共享了几分钟的精神感知,就已经到达死亡的边缘,而夏玄要承受的是他的百倍。
精神污染的浓度还在提升当中。
“哪个混账拉高了数值!”罗德里克难以置信看着仪器上飙升的数值,嘶哑道。
在场的觉醒改造师并没有动手的,数值的提高只能是看台上的看客所做。
他们居高临下俯视夏玄,就像在看一只苦苦挣扎的蝼蚁,用漠然的眼神对蝼蚁评头论足。
那群疯子不在乎实验体的生死,他们只要一个觉醒结果。
罗德里克猛地一拳砸在操作台上,浑浊的双眼猩红,恨不得生嚼那群虫的血肉。
那是夏初的孩子!
夏玄像是被烈火焚烧,他无法形容那种痛苦,甚至不能出口尖叫嘶吼,他是被密封禁锢的容器,体内装满了含着毒素的易燃物,将他的五脏六腑炸成碎肉血浆。
蓝紫色的虫纹如同上古神秘的符印,蔓延至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就像是卡赛庭机关大门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原始兰虚教教义,用来封印体内崩溃愤怒的灵魂。
滔天怒意裹挟着他,愤怒成为了他生长的养料,他想愤怒地嘶吼,却只是一头困兽。
他太痛了,茫然的情绪忽地从心底深处冒出,在愤怒的供养下生成参天大树,藤叶无孔不入穿透他身体的每个部位。
让他怯懦地选择了退缩。他想回到最初,回到最开始尚未出生的时刻,想呆在雌父的怀中,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看着澄澈的天空。
夏玄忽然感知到一股浅淡的气息,带着绝对的包容与安抚。那道气息味道清浅,是冰雪降临的雪原,也是早春的花园。
他很熟悉这种味道。
“宁先生……”微弱的声音从喉间溢出,他喃喃道,“我好痛啊……”
宁丹臣的手依然没有回复,拿一支笔都会剧烈颤抖。他的大脑像是被重锤敲砸,混合着千根针扎入带来的细细密密的痛楚。
但他听见了那道带着哭腔的呼痛。
宁丹臣如鲠在喉。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击中他的心脏,他说不出话,只有懊丧与后悔。
“总长!实验体的生命体征正在急速下降,茧液含量急剧减少!”
“总长!实验体的精神识海全部碎裂无法修复!”
“总长!实验体梅尔数只有0.3了!”
“看来这个孩子并不如他的雌父……”
“那样的角色,帝国只有一个就足够幸运了……同样的血脉并不能完全继承,毕竟被封印了记忆……”
“夏家也有失手的时候……”
“……”
无数或低或高,急促优雅的声音相互交错,在实验场内构筑了一道生与死的权力线。
夏玄的挣扎忽地停止。他维持着狰狞的姿势倒在茧液之中,像是奔赴一场死亡。
操作室内所有仪器检测屏上的数值陡然坠落归零,拉成一条灰白的直线,死神的镰刀斩碎了所有的希望。
“看来又失败了。”祝阙疏不知何时走到了罗德里克身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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