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能顺利地睡着,鉴于有谁的小小手指捏住了他的鼻子。
昆特:“……”
他睁开眼,看见一张很小很小的脸蛋,笑眯眯看着自己。
戳他鼻子的小手指又向着别的地方进攻,这一次的目标是他那颗桀骜不驯的眉钉。
昆特扬起眉毛,一把抓住罪魁祸首举起来。
崽崽蓦地飞了起来,小胳膊在空气中游泳似的扒拉扒拉,半透明的鱼尾高兴地甩了甩,发出婴儿独有的清脆、稚嫩的笑声。
年轻人早就不再害怕小人鱼了,与其说是克服自己心中的障碍,不如说已成功被崽崽天真烂漫的笑容俘获,连他的笑声听来都格外治愈。
他扭头,见小美人一手抱着雪怪的大爪爪,也正笑微微地看着自己。
那笑容宁静而美丽,看得他黑脸一红。
昆特把小幼崽放在胸前,习惯性挠了挠头发,没话找话:“哎,你、你、你知道它叫……叫什么名字吗?”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看到小美人就结巴的毛病啊!怂死了!
麦汀汀一愣,继而敛起笑意,抿着嘴摇摇头:“我……不懂它的语言。”
他们的交流,从某种程度而言,是完全驴头不对马嘴、全靠对方猜的。
昆特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一句话把小美人说难过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抱着崽崽坐起来,磕磕碰碰解释:“我、我的意思是,你、你可以给它起起起个名字……”
小美人似乎没想到这茬,愣怔片刻,抬头看向雪怪,两只手都环抱着它的爪:“你愿意……我给你,起个名字吗?”
雪怪歪着头,眼里一片困惑。
交流陷入僵局。
这时,有谁施施然走了过来,很是纡尊降贵:“我来吧,你们这群笨蛋。”
灰雪莲讲的话毫不客气,但还是帮他们翻译了。
雪怪听她说完,缓缓点了点头:“叽里咕噜。”
灰雪莲转向麦汀汀:“它说可以哦。不过你要取个好听点儿的,还得方便记,不然它听不懂。”
少年稍稍收紧手臂,像小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熊,仰头对着雪怪弯起眼睛:“啪叽!”
小姑娘:“……啊?”
麦汀汀耐心地重复:“啪叽。我想……叫它,啪叽。”
连昆特也听傻了:“为、为什么啊?”
这听起来甚至不像个名字啊!
两人的反应都很大,小美人也怔了怔,不禁怀疑起自己,小声道:“不好……吗?”
小姑娘心直口快:“当然不——”
昆特即使打断她:“很好啊!”他连声音都变大了,“朗、郎朗上口,很可爱,也好记,是、是个好名字!”
——据说,人类在撒谎的时候音量会不自觉变大。
单纯的小美人相信了他的恭维,受到鼓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嗯!”
他撒娇似的晃了晃雪怪的大爪:“那,就叫你……啪叽?”
雪怪这回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用另一只爪小心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美人心满意足,抱着雪白的大爪爪甜甜地笑了。
花女孩难得可惜自己没有长着人脸,不然就能冲这个小嘴抹蜜的家伙多翻几次白眼了。
那边的两个大人和小小孩都依偎在雪怪怀里,一家几口很亲密的样子。
唯独自己这个雪怪的真正朋友被遗落在一边,好似被孤立了似的。
灰雪莲不太开心,又不想小心眼地表现出来:她可是个很有自尊、很骄傲的小姑娘呢。
她梗着脖子不想看那边的其乐融融,可惜花儿没有可以捂上的耳朵,欢声笑语直往听觉里钻。
然后,那些讨人厌的嘈杂中,夹着小幼崽小小声的疑问。
“么?”
崽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小姐姐不和他们一起玩儿呢?
麦汀汀明白他的疑惑,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女孩的情绪颜色苍白中泛着红,郁闷又心烦,但也没到暴躁的地步。
少年悄悄放出蓝色的玻璃丝线钻进花冠中,安抚她的不快乐。
效果不明显,毕竟不开心和愤怒还是有差距的,处理怒火以外的情绪对于麦汀汀而言都还是盲区,仍需摸索和学习。
不过,他有别的办法。
麦汀汀抱起麦小么,在他的精灵似的尖耳朵旁耳语什么。
他凑得近,吐息让崽崽的耳鳍痒痒的,半透明的绸缎在半空中轻柔舞动。
“么~?”崽崽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少年点点头:“可以哦。”
小人鱼甩甩尾巴:“么!”
那边还在生闷气的小姑娘背对着几人,没有看见他们的“密谋”。
却忽然有什么小而圆润的东西撞到自己的花瓣。
她一看,竟然是五六个泡泡。
艳丽的火光被泡泡包裹在其中,变得缓和许多,看上去暖洋洋的。
泡泡们像是拍了拍那样,一个接一个挤在她的花瓣上,很有弹性地相互碰撞,却在她伸出花蕊想要触碰的霎那消失不见。
小姑娘好奇地侧了点儿身,很快,又有更多泡泡飘飘荡荡,来到她身旁。
雪莲本就是高洁美丽的花朵,灰蒙蒙的花冠因这些泡泡而变得流光溢彩。一时间阴森的山洞里美轮美奂,叫小姑娘自己都移不开眼了。
始作俑者是谁不必多说,这回她转过头,看见被丧尸少年举着的小幼崽,正冲自己扭着尾巴,就像在挥手,叫她来呀,快来呀!
那个样子——小姑娘有些鼻酸,尽管她没有鼻子——多像她的小弟弟呀。
以前,弟弟是最黏自己的。很多时候不知原因大哭起来,爸爸妈妈哄不好,只要她出现了,马上就雨过天晴。
后来末世来了,她带着弟弟辗转流亡,没有哪个族群愿意多这两个没用的拖油瓶,孤儿们相依为命,没有别的办法。
那时候她还傻傻地幻想,等到末日结束,她就能找到一个家,和弟弟一起生活在温暖的房子里,一起长大,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的小弟弟出生后不久就遇到了如此可怕的事情,还不晓得童年应当是什么样呢!
可惜,他再也没有等来光明的那一日,死在寒冷的夜晚。
长尾巴的小家伙,真像弟弟呀。
就连少年,也会让她想起妈妈……
小姑娘也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是娇气的、可以随便哭鼻子的年纪。
她压抑着不让自己的脆弱显现给这些被自己诱骗和绑架来的家伙看,不代表她就完全不难过——连她唯一的好朋友大雪怪,也变成了有名字的“啪叽”。她都没想过给它取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呢。
越想越神伤之时,一双温暖的小手抓住她仍是人类的手指。
……好温暖。
雪山天寒地冻,她自己也成了恒温不变的植物,偶尔路过的丧尸同样没有体温。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温度了。
她低头一看,小婴儿正对自己扬起笑脸:“么~!”
崽崽还不会说话,但眼睛在说,来玩嘛!
小姑娘晃了晃花脑袋,声音像在噘嘴:“我不叫么,我叫姐姐。”
崽崽疑惑地歪过头,不知道什么是姐姐。
但没关系。
他用小脸蛋蹭了蹭花儿凉冰冰的手,和妈妈一样:“么!”
小姑娘踌躇片刻,看向抱着崽崽的少年。
麦汀汀露出和煦的浅淡笑容:“一起?”
她再望向更远的地方,雪怪站起来了,还是夹着昆特——这一次礼貌了点儿,不是倒着拎的,好歹夹着他的腰变成横的。
它和他一同冲她挥手:“来吧!”“叽里咕噜!”
雪莲迟疑道:“真的吗?我可是……可是骗了你们哦。”
少年摇摇头:“你让我,找到了过去。”
这回轮到雪莲不明白了,他不是跟雪怪头一回见面吗?为什么说是找到「过去」呢?
小美人没有多加解释,腼腆一笑:“谢谢你呀。”
——他从来重果不重因,若结局是好的,开头的缘由是怎样,都没关系。
他说完这句话,把崽崽交给她,先回到雪怪那边。
小姑娘脚下的根系抽长,编成摇篮让婴儿趴在里面。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上去。
现在,大大的雪怪身上有四个小小的朋友在一块儿玩。
灰雪莲虽然和雪怪认识很久了,可平日里最多是倚在它身边睡觉,还从来没有这么玩过呢。
她不再郁闷了。
她好开心。
有好朋友,有像弟弟的小宝宝,还有……唔,勉强可以算是新朋友吧。
这还是“重生”后头一回,感觉没那么孤单了。
她看起来应当是在笑着的。
粉色的裙摆旋转起来,像一朵花。
或者,的确是一朵花。
*
尽管和啪叽相识、或者说重逢很开心,雪山毕竟不是适合丧尸与人鱼生存的地方,等到外面暴风雪一停,他们就该离开了。
啪叽依依不舍,用大脑袋蹭着麦汀汀,差点儿把后者撞得摔倒。
灰雪莲嘴上什么也没说,抱着麦小么的动作也满是不愿分离。
小姑娘想啊想,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你们不要去很远的平原了。”她大大的花苞转向他们,像有一双祈求的眼睛,“山脚下有一个小镇,有丧尸在那里生活,环境很好,也很安静——如果的确如你们所说,你们在被‘追杀’中,那里就是别人找不到的秘密基地哦。”
麦汀汀和昆特看了看对方,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个方案。
小姑娘见他俩没有立刻反对,急急地补充:“而且,那里离我们也很近,下山,或者,或者天气好的时候你们上山,就能见到了。怎么样?”
啪叽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于是雪莲翻译给它听。
这回雪怪也投了赞同票。
小姑娘和雪怪叽里咕噜商量了一会儿,再次追加更加诱人的条件:“待会儿我给你们一颗种子,是我的,你们到那里住下来,把种子种到地里,养到开花,然后,只要遇到危急情况就吃掉一瓣,这样我们会立刻去救你们的。”
啪叽也重重地点了点沉甸甸的大脑袋。
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
“好吧。”昆特代为发言,“我们答应了。不过鉴于你有骗过我们一次的不良行为记录,你得先送我下山看看那里怎么样。”
灰雪莲点点头:“可以。现在就可以带你先去看看。不过嘛……”她拖长的音调让年轻人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是我送你去。”
昆特:“啊?”
啪叽动作极其轻柔地放下麦汀汀,接着,一把抄起昆特夹在胳膊底下,在后者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已经冲出了山洞。
它的速度有多快,空余昆特惊恐的“啊啊啊啊啊”尖叫在山洞中晃荡着回响。
单薄的麦汀汀被这阵小飓风刮得差点儿没站稳,雪莲好心地用根扶了他一下,得意洋洋:“等着吧,它跑得很快哦。”
之前麦汀汀和昆特光是爬到半山腰就花了大半天,后来被啪叽掳到山洞期间两人都昏迷了,也不清楚花了多久。
反正怎么看,都不可能十分钟把一座高山跑了个来回。
但啪叽做到了。
十分钟后,它夹着几乎被甩昏过去的丧尸青年回到山洞,气息和脚步一样平稳,喘都没喘一下。
反观被它放下来的昆特,撑起软绵绵的四肢开始干呕,可惜太久没吃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昆特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麦汀汀担心地看着他,怕他身体受不了,灰雪莲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顶多就是晕车嘛,小事小事,过一会就能缓过来。”
昆特呕完了,摊平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岩石地面上。
他是速度进化方向,本以为自己足够快了,可跟啪叽比太过小巫见大巫。
若想能好好保护小美人,自己还是得潜心修炼才行。
啪叽把高山跑了个来回花了十分钟,昆特平复极速过山车的支离破碎也花了十分钟。
总算气顺匀了些,他咳嗽好几声:“我、我看到那里了,确……确实还不错,可……咳咳……可以试试看……”
他对天发誓,这回结巴真的不是因为害羞。
有谁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皮肤柔软、细腻。
小美人半跪在他旁边,腿边有一点亮色,轻声细语:“现在有感觉舒服一点吗?”
有什么清清凉凉的东西随着接触的肌肤渗进他的身体里,让那些疼痛和躁动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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