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汀汀试了几次无果,不明白同伴是怎么了,放弃唤回缩头乌龟的想法,从小书包里找出花女孩给予的那颗种子。
即便在黯淡的屋里,它依然是亮着的,幽微空渺。
少年捧着花种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好几处墙壁上的裂纹,缝隙间填满了新生的泥土。
看起来都很适宜栽种,问题是,他们还没有一个可以长久待着的栖息地,要是种在了墙上,等到转移的时候总不能把墙板拆下来背着吧?
麦汀汀想,在种子尚且年幼的现在,他们应当找到一个更便携的容器。
在一间弃用了十几年的屋子里想找一个没有破损的容器并不容易,尤其是他的同伴仍在对着地面自闭,独自一人寻觅出的线索就更少了。
他们没有灯,也没找到木柴之类可以燃烧的东西,能够当做照明来使用的仅有小腿上莹亮的花朵,可能照亮范围太过有限,麦汀汀找得很辛苦。
昆特懊恼地反省了很久,总算回到现实,发现小美人的困境,磨磨唧唧爬起来,帮着麦汀汀翻箱倒柜。
最终,两人在一块断裂的地板下方找到一个细瘦的长颈花瓶。
“这……”昆特看着连自己多放几根手指都费劲的花瓶,“花还能开出来吗?”
“……”麦汀汀也没有养花的经验,他回想灰雪莲的模样,似乎没有森林里常见的花朵那么长的花茎,一整朵蓬勃堆叠,灿然盛开。
用这个拥挤的花瓶的确有些勉强。
少年迟疑道:“先……试一下吧。”
把种子养活才是最要紧的。
昆特本不想让小美人来做堆土这样脏兮兮的活,但麦汀汀说没关系,执意如此,他只好在拿着瓶子。
少年从墙壁缝隙中收集来泥土,小心地灌进花瓶里。
他的手指纤长细白,做这些事时精致地像在雕琢什么艺术品。
花瓶的底部是胖胖的圆弧状,体积不大,很快堆了三分之二。
接下来,是把雪莲花种从瓶口送进去。
种子在接触到土壤,尘埃落定的刹那,以它为中心向周围骤然横扫出灰白的光波,如同海浪一般波及到整个房间。
转瞬间消失不见,快得像幻觉。
然而两人一齐转头,看见墙壁被扫射到的位置留下了淡淡的光纹。
他们面面相觑——高山雪莲的花种,竟然有如此威力吗?
麦汀汀的指尖颤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泥土盖上,直到堆积到瓶颈处。
即便已经被泥土所包围,透明的花瓶却依然发着浅灰的光,像蒙尘的明珠。
花女孩说过不用着急浇水,昆特拿起来晃了晃:“这样就行了吗?”
麦汀汀点点头,摊开手掌,掌心里还有一个软木塞:“一起的。”
昆特其实有点儿怀疑那不是个花瓶,而是酒瓶,不然种花还要盖盖子很难解释。
不过也不重要,若他们带着花继续流亡,能暂时密封是好事儿,不然背包里的小人鱼就得睡土里了。
麦汀汀做完这一切,双手白净,纤尘不染,没有半点泥土的影子。
昆特也不是头一回注意到这种“自清洁”的魔力了。
小美人一直是荒芜废土中最后的无瑕白璧。
最重要的种花完成后,比起肚子饿,连日来奔逃的疲倦潮水一样先行漫上来。
昆特眼皮沉重,心里还惦念着夜间降温,最好找点儿柴火取暖。
一回头,看见小美人已经在地上睡着了,蜷缩的姿势很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不过,就算睡觉也不忘把小书包护在怀中,里面传来小幼崽轻微的平稳吐息。
啊,好困。
算了,不想努力了。
要不也一起睡觉吧。
昆特从来不是意志力坚定的人,虽然很想离小美人近一点儿,不过还是没敢太逾越,找了个他附近、更靠门的位置躺下,很快四仰八叉进入梦乡。
麦汀汀做了一个梦,梦见童年时代与萨米尔的嬉戏。
雌性雪怪向来对他宽和,哪怕他在将它当成滑梯下落时揪通了它的毛发,也不会生气。
那时候在旁边看他们玩闹的除了麦夫人和管家,还有一个人。
梦里的他不过四五岁,这个人的声音同样带着未成年的青涩:“我也想一起玩儿。”
麦夫人笑:“你都多大啦,不怕压痛萨米尔?”
“可是小汀很轻嘛,加我一个也没关系。”
麦夫人就问萨米尔,可不可以?
雪怪同意了,伸出爪,那人欢呼着奔来,抱住幼小的他一起打滚。
这个人已经反反复复出现在梦境中好几次了,麦汀汀想,应当是除了父母以外很重要的家人。
但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也想不起来是谁。
比起记起姓甚名谁,麦汀汀更想知道的是,时至今日,他还……活着吗?
少年从暖色的梦境中醒来。
漫长的冬夜并未结束,屋里黑魆魆的,没有光。
外面却亮着。
他抬头望去。
屋外……有很多双眼睛,正看着他。
第33章 复活节
沙尘暴来临时, 被戚澄救起来的麦汀汀,在“圣所”地下室和蛇鳐搏斗的过程中,腿上疯长的藤蔓刺破了衣服。
爱干净的小丧尸有着可以自清洁的神奇能力,那是他唯一的一件衣服, 十年如一日。
纯白的T恤, 没有图案, 没有花纹,干干净净的白, 像雪。
少年对过去记忆模糊,有点儿记不清这件衣服究竟是末日来临前自己就穿着, 还是成为丧尸后随便从哪里找来的。
后者可能性更大一点,毕竟那件T恤的尺寸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大了, 空落落的,垂到大腿, 能当裙子穿。
思维没有进化前, 丧尸也会保留本能的偏好。
比如生前就是肉食者的, 死后还爱吃肉;生前保持素食的, 死后也就接着啃啃草。
对于麦汀汀来说, 他保留的本能之一, 就是偏好浅色。
那件白T恤便是一种印证。
少年自己也是同样,银色卷发, 雾蓝眼瞳, 雪白皮肤。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柔和浅淡。
哪怕腿上开的小花是亮蓝色, 也属于冷色调。
冷暖色调从来不相融。
红色, 成了他如今最为惧怕的颜色。
在看清屋外那些眼睛之前, 麦汀汀先感受到了极有压迫性的「红」——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而是……一群人的「红」。
愤怒, 不信任,质问,恐惧……种种复杂混合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少年第一反应是护住自己的小书包,最好能再找个角落躲进去。
过度的惊惶让他慌不择路,差点踩在昆特身上。
年轻人被迫转醒,还没有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怎、怎么啦……”
小美人满眼畏怯,对他做了个口型,「快、跑」!
昆特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扭头看去。
他呆了呆,朝脸上没怎么留情地拍了几下。
再看一眼。
没变。
……不是在做梦。
窗户,这件屋子的所有窗户外,都有很多双会发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昆特唰地站起来,错愕不已:“那、那是什么?”
麦汀汀摇摇头,他也就比昆特早醒来几分钟,了解不了更多信息。
那么多眼睛,会是小镇的居民吗?
按照灰雪莲的说法,这里和弃星别的地区一样,早就没有活人了,所以就算是居民也都是丧尸。
可眼睛会发光的丧尸……就算在种类繁多的森林地区,他们也从来没见过。
难道是高山区的特色吗?
不管是丧尸还是别的兽类,数量如此之多,想要破门而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得先做好准备。
软木塞派上了用场,麦汀汀把花瓶放到背包里,顺便哄了哄被他们的动静惊醒的小幼崽,好在心大的麦小么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昆特攥着麦汀汀的手腕躲到一个大柜子后面,推了推后者让他先带小人鱼躲进去。
麦汀汀拉了拉他的衣角,蓝眼睛里明明白白地问:那你呢?
昆特有点感动,虽然小美人对所有人都很善良,但此刻只对自己好。他小声说:“我跑得快。”
青年的速度和力量麦汀汀当然见识过,带上自己反而是累赘。
他更适合在角落里偷偷释放点儿「蓝」来帮助昆特。
少年听话地钻进去,缩成小小一团,望向他的眼眸水润润的:“要小心。”
三个字仿佛点燃了昆特的勇气,顿时叫他充满了力量,所向披靡。
青年关上柜门,转了一圈找到个大概是以前的椅子腿的棍子,拿在手里掂量掂量,慢慢靠近门,躲到一侧。
他又瞅了眼柜子那边,确定从外面看不见里面藏着人后,清了清嗓子朝外面喊:“是谁?”
外面因为这句话产生了躁动,纷纷低语,什么也听不清。
不过倒是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们也都是丧尸,而不是野兽。
同类。
可能更好办,也可能……更难办。
一个听起来很粗的嗓音喊道:“是你们闯进别人的地盘。不应该你们先说说自己是谁吗?”
昆特握着棍子松了口气,咬字不算清晰,不过起码逻辑、语法都是对的,至少不是那种只会呜呜啊啊的低级丧尸。
也就是说,可以选择不那么野蛮的沟通方式。
“我们……我路过这里。想,想几天就走。”昆特说。
“不行。”那个声音果断回绝,“立刻离开。不然,我会帮你离开。”
逐客令下得干脆,可以算作明显的威胁了。
说话人的腔调有点奇怪,好似平时不这么说话,为了同他沟通而故意拗出来的口音。无奈昆特也判断不出更多信息,总之,对方并不友好。
另一个偏向女性的嗓音开口:“开门。开门。看看,你们。”
她的语言能力明显弱一些,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蹦。
不过她的话引起了其他丧尸的赞同,嗡嗡响起此起彼伏的“开门”,甚至有拿着武器敲打地面壮声势的。
昆特回头看了眼柜子,无论是柜门还是大门,绝对是防不住的。
既然不是毫无理智的野兽,要不,还是乖乖顺着他们比较好。
他看着手上的棍子,当啷扔在地上,咬了咬牙:“好……我、我开。但你们不能太凶。”
外面沉默了一下,相互低声交流。
最后达成的结果,还是一同喊:“开门。开门!”
昆特:“……”
他们已经渐渐不耐烦了,昆特赶紧走过去,放下门闩。
打开一个缝隙就被外面刺目的光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抬起手遮住眼,缓了好几秒才敢从指缝中看过去——那些光,的确都是从丧尸的眼睛中发出来的。
他试图放下手再睁开眼,却立刻疼得直流泪,不得不闭起来。
这种光,大概本就是他们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也许是看见他身上没有武器,丧尸们嗡嗡交谈了一会儿,光慢慢黯淡了些,直到人眼可以接受的地步。
靠,竟然还可以调节的!
昆特颤巍巍重新看过去,这回看清了他们的脸。
尖下巴,高颧骨,眼窝很深,脸上的线条刀刻一般深邃。
有光看不太清,但虹膜都呈黄色,瞳孔很像猫科动物。
无论男女老少都跟自己皮肤一样黑,前额绑着装饰用的编织带。
因为已经是丧尸了,不会特意去维护这么一个小小的饰品,有人的带子都已经歪斜挂在耳朵上、甚至挡在嘴唇上面,也没被在乎,看起来很滑稽。
昆特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
丧尸们的衣服看起来也都和原本生活在城市、如今森林区的他们不太一样,很有特色,可以用野性来形容。
结合这个小镇的名字,“胡苏姆”,以及他们讲话怪怪的语调,不难猜到这是一支生活在雪山下的少数民族。
丧尸居民们倒没有粗鲁地上来就把他捆起来,不过一个个眼神也很不客气,警戒地盯着不速之客。
他们各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昆特一米八几的个子在平日里绝不算矮,但被环绕着,外加本身就是“入侵”的一方而心虚,缩了缩脖子,看起来矮了一截。
他们忽然纷纷向两旁撤去,留出一条路来。
昆特对类似的情形很熟悉,在他的部落里,每当乌弩出现时,其他人也是这样恭谨地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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