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摇摇头:“不是我要赶你们走,而是你……或者说,那个孩子,总会离开的。”
“您是什么意思?”
“他看起来就不属于这里。我不是说胡苏姆,我是说,北极星。”秦叔道,“其实你也很清楚,对吧,他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孩子。或许,是那里的人。”他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
昆特有些不服气:“就算是上象限的人,就算……就算是第一第二帝国的人,那也有平民嘛,怎么就能确定他是很有身份的人?”
镇长叹了口气:“你看过他腰上那个家纹吗?”
昆特一怔。
从还在乌弩部落时的粉色斗篷,到现在的风衣,少年外套里面是裸着的,这一点他早就清楚,也是为什么一般都不太敢看小美人脖子以下的地方。
腰……这么私密的部位,他可不曾逾越。
“是个麦穗的形状。他姓麦,对吧?如果真的是那个麦家……”镇长叹息,“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把他接走的。”
昆特并不清楚上象限的事情,然而关于麦穗和麦家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了,也模糊地明白是个不得了的家族。
秦叔怜爱地看了看他:“你和小加差不多年纪,若不是末日,本该在享受恋爱吧?可是有些人,天生跟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轨道偶尔的交汇,也不能代表什么。你也希望那个孩子过得更好吧?不是灰头土脸地东躲西藏。”
年轻的那一个不说话了。
秦叔悠悠道:“所爱之人过得好,才是真正的所求。尽管有时候,可能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昆特哭丧着脸:“秦叔,你想得这么透彻,是不是也经历过很多啊?”
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也许我只是看过很多。”
他的声音低了点儿,像自言自语,“我可是要带领所有居民过很好的镇长啊。”
昆特眨巴一下眼,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叔抹了把脸,像是一同抹去忧愁的回忆,然后捏了捏小人鱼的脸蛋。
小家伙乖乖待在昆特怀里听着他们的交流,尽管听不懂,仍然好奇而专注。
“好了,年轻人,不想难过的东西了,我来给你说说胡苏姆的发展吧?”
*
“……所以啊,他就跟我说,因为高山区的线路铺得不好,再加上这边经常暴雪,容易冻坏线路,所以总停电。”
秦家父子俩走后,昆特一边吃已经料理好的蔬果,一边把镇长刚才讲的桩桩胡苏姆轶事都分享给麦汀汀。
雪山本来就昼短夜长,于是,为了适应漫长的黑暗,小镇上的人世世代代进化出越来越强的视力,被感染之前,眼睛就有发光的趋势了。
麦汀汀放下果子,小小地“哇”了一声惊叹。
坐在怀里的麦小么抬头看看他,拍了拍小手,大声地跟着“么~!”了一声,绝对是气氛组捧场王。
少年回想了下秦加合秦叔的长相:“他们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
“对。他们原本是城市里的人,秦叔和秦加的双亲是同事,来高山区援建来着。胡苏姆的居民淳朴友好,他们待了不少年。但后来遇上了雪崩,秦加的父母遇难了,也算是因公殉职吧。秦叔收养了小加,两人一直留在胡苏姆,秦叔还当上了镇长。然后病毒爆发,再往后的事儿,也就千篇一律了。”
三口之家的成立到倾覆,说起来是寥寥几句话,可在其中的人多背负了多少伤痛和辛苦,外人是无从探知的。
好在,他们救回了秦加,把秦叔最后一个亲人送回他身边,让异国他乡相依为命的父子俩得以团聚。
对于夹在生死缝隙中的感染者们而言,已经最好的结局了。
昆特看见麦汀汀听见秦加的经历后低落的模样,有些吃味,小心翼翼地打探:“你……你喜欢他吗?”
小美人懵懵懂懂重复:“‘喜、欢’……?”
“我、我是说秦加。”昆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磕碰了起来,“你、你、你……”
“喜欢的呀。”小美人微笑着回答,并不遮掩。
这么直白,昆特听着更难过了,并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
果然自己还是比不上那家伙么……
“也、喜欢你。”少年望向他,圆圆的眼睛宛若纯净无瑕的蓝宝石,不掺丝毫私欲杂质。
青年一愣,继而从脖子红到耳朵根。
其实他懂的,小美人的“喜欢”和爱情无关,就像喜欢棘棘果,喜欢一朵花、一片云那样,干净得要命。
然而能被亲口说出来喜欢,他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麦汀汀没注意到他被自己一句话点成木头的怪异模样,高高举起人鱼幼崽蹭了蹭鼻尖。
“最、最喜欢崽崽啦。”
婴儿开心地咯咯笑,奶嘴和鳞片都亮了起来。
昆特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互动,想着,没关系。
小美人对自己只是纯粹的友情也没关系。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
废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进化出意识们的丧尸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过饭后就该睡觉了。
和昆特道了晚安之后,麦汀汀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软乎乎的小毯子,有点儿像回到棘棘果旁边的树屋里。
怀中的麦小么早就睡着了,吐息安稳,时不时嘤咛一句,似乎做着什么梦。
少年却有点儿睡不着,脑海中依旧回放着早些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秦加走到他身边,盯着他洗果子的动作,似乎很有挣扎。
麦汀汀知道,被阿嬷从精神空间中抽走「一见钟情」以后,现在的秦加对自己应该很不喜欢才对。
那为什么,又一副很想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呢?
青年沉默半晌,咬了咬牙开口:“你在做什么?”
少年看了看自己面前水灵灵的果子,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耐心地解释给他听:“洗果果。”
“……哦。”
“嗯……”
“……好吃吗?”
“嗯……”
“哦。”
“……”
两人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还都是没什么意义的语气词。
另一边秦叔和昆特聊得正欢,好似讲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两人的笑声夹杂着小人鱼的奶声奶气在屋子里飘荡,飘到他们这个沉默的角落,更显尴尬。
秦加忽然上前一步。
麦汀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过去的他过于柔弱无法自保,面对想要欺负自己的同类、尤其是人高马大的那一群,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逃。
秦加注意到他的躲避,很是沮丧。
但他还是赌上勇气,孤注一掷地问:“那个,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小美人的头发卷卷蓬蓬的,颜色那么浅,像落着雪。
他的手和心都痒酥酥的,好想、好想摸摸看。
少年愣了下。
这样的话,这样的情形,曾经在那个同患难共生死的灰色空间中,秦加也问过。
那时候青年说,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一瞬间他仿佛被拉回灰色天空与碧绿迷墙的围城中,梦境与现实的交点被模糊。
片刻后,少年回过神。
就像在囚笼里的回答一样,麦汀汀点点头。
秦加抬起手,极谨慎、极轻柔地碰了碰他垂落的发梢,接着露出一个又想微笑又想大哭一场的笑容,慌乱地抬眼,在接触到麦汀汀眼神的刹那,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枷锁,越过他超速的假想心跳,飞出喉咙。
谢谢。
最终,他低声道。
对不起……
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道歉。
少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水珠从指尖滴落,未发一言。
……
人类的感情那样复杂,就算成了丧尸也依旧无法抗拒心动的本能。
只是这些对于白纸一样单纯的麦汀汀来说,实在很叫他困惑。
他喜欢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但那种喜欢是喜欢昨日的晴空,今夜的星光,喜欢一颗青翠欲滴的果果,小石子掉进湖水中的涟漪,喜欢飞鸟振翅与鸣音。
要说有谁不太同,那就是对崽崽的喜欢更一点——不,不是一点,是多得多。
他的喜欢是百分之百的甜蜜,没有酸涩,没有苦楚。
所以他不会明白,爱与爱之间又有什么差别,不明白患得患失的叫做爱情——那离他过于遥远了。
人类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离小丧尸太远太远了。
麦汀汀轻轻拍着小人鱼的背,哄着被昆特鼾声惊醒的幼崽重新入睡,自己也阖上眼,在困扰中慢慢睡着。
*
半夜,他们忽然被什么动静惊醒。
起初以为是窗户没关紧的风声,很快,分辨出了那绝不是风能够产生的动静。
粗重的、野兽一样的喘息,在寂静的夜中极为可怖。
麦汀汀把麦小么塞进背包里,昆特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别动,自己悄悄猫腰来到窗户旁,向外看去。
原本晴朗的夜空聚积起成片的乌云,在他们的房子前,同样巨大的阴翳背着越来越黯淡的星光投下来。
待看清那阴影是何物后,两人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头高达两米、极为健硕的狮子,鬃毛在晚风中烈烈,通体雪白,连花纹都是浅色的。
那双兽中之王的野性双瞳,在星光下明亮得摄人心魄。
麦汀汀在畏惧之余,分心疑惑地想着,胡苏姆可从来没有大型野兽,少数民族各个武艺高强,周围安定得很,很少有不要命的动物来骚※扰。
这一头难道是从雪山上跑下来的吗?
雪山上有雪狮,听起来还挺合理的。
他不认得,但昆特认得。
不仅认得,还极为恐惧,膝盖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错了……”
青年做出乞饶的手势,喃喃道歉,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在他惊惧而哽咽的尾音中,白狮长啸,震得大地一同颤抖,像踩一座纸房子那样轻松地踏碎房子的外墙,直直扑向麦汀汀!
少年只来得及把装着小人鱼的背包往外一推,便被雪狮那足足有人脑袋那么大的肉爪按在地上,没有半点挣脱或逃跑的余地。
昆特傻傻地跪在那儿,看着小美人薄薄的衣衫被刚刀般的利爪轻易撕成碎片,两种不同明暗度的纯白在昏眩的夜色里交织。
毁坏的墙垣残屑扑簌簌坠落,弥漫的烟尘之中,无瑕的少年被迫露出纤细的颈侧,因为疼痛和过量的胆怯止不住颤栗,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无辜的美貌全然剖开坦白,暴露于最原始的、让人不得不臣服的野性威压面前,画面极为迷乱。
雪狮张开血盆大口。
*
赫特主星,皇家疗养院。
别着猫咪发卡的短发小护士正用上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奔跑,软底鞋踩在吸音材料的地面上并没有发出噪音,可任路过的谁看到都仿佛能看见她脚下生风,不得不感叹一句,看着瘦瘦小小的,跑起来这么快;还有,年轻就是好,双腿用得这么灵活。
她一路避着人群和悬浮担架,看见电梯前排着长队,着急得跺了跺脚,干脆从旁边的楼梯噔噔向上跑。
水压、水质都会对伤口产生很大影响,影响恢复速度,海洋又过于凶险莫测,即便能够抵御其他海洋生物的妨碍,也不可能控制水的流速、深流变换以及其他地质现象,人鱼族现在大多医疗场所也都搬到了陆地上。
小护士一口气爬到四楼,急急忙忙向着主任办公室奔去,正巧主任刚查完房,都已经出门了又想起什么没交代完的,站在门外回头嘱咐。
病人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点着点着感激的神色染上惊恐:“医生想小心——”
来不及了,没刹住车的小护士已经砰地撞到他身上。
其他医生和病人家属赶忙七手八脚把两人扶起来,上了年纪的主任扶着老腰,看清“凶手”后就发火了:“你啊你,我说了多少次,做事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你以为自己在哪里,医院!医院是让你练跑步的地方吗?撞到病人怎么办?撞到仪器怎么办?遇到性命攸关的事儿了吗?有比危急病人更重要的吗?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心不静,心不静怎么治病救人啊,我以前总跟你们说……”
小护士的发卡都被撞歪了,坠在发梢上,此刻面对老师的怒火根本不敢分心去拂下来,眨巴着眼睛听他数落,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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