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心疼。”
“他得了很严重的胃病,你心疼吗?”再次问道,这次语调提高了几分,好像很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管我什么事。”
他失落地沉默了一会儿,面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回归了本人。
他抬起头,空洞地面对着他,他说:“黎疏,我,得抑郁症了……”
“……”
“三年前就有了,药吃了好多好多,好苦好苦的,不过都没用。”
“……”
黎疏的瞳孔放大,惊恐一闪而过。
他握紧拳头,垂眸沉思。
难道,在医院的时候,他看得那些书,都是和心理、抑郁症有关?!
想要质问一番,可一想到现在人都已经疯疯癫癫,意识不清不明,行为又没个正常,谁知道说的话是真是假。
还是只是胡说八道,骗取同情心……
黎疏再次抬头看向清霁的时候,清霁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傻乎乎的:
“嘻嘻~骗你的了,黎疏好好骗。”
刹那间,他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刹那间,他以为他恢复了正常。
刹那间,他看到了他很忧伤。
刹那间,他感觉他要消散而去。
再也不见踪迹,仿佛是连灵魂也要消散……
“黎疏,你会心疼清霁吗?”
他说的是,你会心疼清霁吗。
不是心疼我……
因为,他忘了,他就是清霁,清霁也就是他。他将所有痛苦都变作了失忆、癫狂、疯魔。
只留下他是“晴扬”的自我欺人……
“不会。”
是从来都不会,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这便是他。
“如果有天他死了,你会如何?”
“我说过的,我会把他的尸体大卸八块,扔在路边喂野狗!”
恨意、狠意满满。
疯狂的人该是他吧。
“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这么做的。”清霁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黎疏的肩膀,表示信任。
“那时候,一定要这么对我。”
“那时候……?”黎疏皱眉低喃,暗暗思索着。
那时候?哪时候?!
是指死掉的时候吗?!
黎疏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清霁,似乎想要从那张常年没有血色的脸上看出点答案一二来。
不过良久,他选择放弃。
笑骂自己何时心这么软了,听着疯子的话听了那么久,竟然还要去试探他话中真实几分?!
果真是脑子坏掉了!
可能是快年底了,饭局有些多了,酒喝多了,酒精麻痹的多了,脑子就有些不清醒了。
这让他想起了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或许就有几分韵味在其中吧。
第35章 结局(上):没能执他之手,与他共老……
——我想去祭拜祭拜哥。
——我有说过不许吧?!
——快七年了,让我去看看吧,我是他的亲人。
——你拿什么东西做交换?!
(口吻中尽是不屑,眼中除了诧异外,满满装载的都是蔑视。)
——肺吧……(反正,过不久,你也要把我的肺给别人换上,不如利用它去见见哥。)
就这样,时隔差不多一年,他又再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而这一次,是他自己送自己进去的。
所以出来的时候,他满是释怀,没有丝毫的哀伤和愁怨。
或许真的是平淡接受,平静过活了吧。
————
最后清霁用一个肺换来了去给晴扬祭拜的机会。
清霁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黎疏开始怀疑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深深凝视着穿着蓝白色病服坐在病床边摇晃着双腿的清霁,眸中带着满满的审视和质疑。
良久,在这不寻常的平静中,清霁渐渐地停下了双腿的动作。
安静的面容,黎疏一度认为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满含奇怪的神色盯着清霁,仿佛要盯出些什么答案来。
“出院吧,还要赶着去给哥祭拜。”清霁叹了口气,仰着头努力地隐忍眸中的血泪。这白净的纱布一天得换四五条,在他疯的这段时间里,他听到了无数次的厌烦的、不耐的声音。
连他病着的时候,疯魔的时候,绝望了的时候,都不愿意耐心点对他。
清霁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到黎疏的方向,远远地相隔着万水千山却深深眷恋地凝望着黎疏那残忍绝情的背影。
清霁勾唇浅笑,却望着前方——那是黎疏的方向。
如果此时此刻他的双腿还在,如果此时此刻他没有蒙着白纱,如果此时此刻他没有被伤得体无完肤……
他一定会努力跋涉翻越过他们之间的万水千山,努力追逐着黎疏的背影。然后郑重地告诉他:
这七年,他真的很爱他……
他一定会紧跟上黎疏的步伐,并肩走在他的身旁,说爱他。
他的双眼一定是深情、充满爱意地看着黎疏。
他会好好地陪在黎疏身边,短短几十年朝夕相伴,却便是一生……
可他不能,是妄想。
“不继续疯下去了?”
清霁没有回答,只是浅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办出院证明吧,然后下午去给哥拜祭。”
这抹牵强的浅笑里,到底带了多少的苦涩和疲倦。
黎疏的沉默,清霁心酸苦涩的不再想表达什么看法。
他等得太久了,也便不想再有期望了。
低低地叹了口气:“就当是我,新年最后的愿望吧。”
黎疏莫名其妙,微怒道:“年都还没过,提什么愿望?!”
清霁似乎想到他会这么说,很快就想好了所谓的借口……
他说,嘴唇微抿,在隐忍着。
“去年的新年愿望,你还没答应。”清霁默默叹道。
这七年虽是煎熬,却也是稍纵即逝。
“不如,给哥祭拜这事儿,就是我最后的愿望吧。”
黎疏抽烟的动作一顿,烟雾缭绕间,朦朦胧胧地将那张苍白的脸镀上一股缥缈感,也给人一种柔和感。
黎疏将烟熄灭,捏了捏鼻子,说:“都过去快一年了,早就不作数了。”
在嘲讽他的自作多情。
清霁低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就知道,黎疏这般孩子气的脾性,怎么会那么容易答应他,陪了也快七年了,他早明白了。
“那……”清霁抬起头,那一双蒙着白纱的眼睛,那张苍白多情的脸,好像正在透过白纱深深地望着黎疏。
倏地,他笑了。
声音细碎,蒙上一层湿润:“再用一个肾做交换,怎么样…”
黎疏神色一滞,意识到清霁是在说什么后,脸色渐渐暗了下来。
似乎有怒气,似乎有恨意,似乎又夹杂着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怜惜。
清霁似乎决定了什么一般,为了不让情绪再次失控,他立马说:“等给哥拜祭完后再做手术吧……”也好趁过年可以多吃些东西,把身体养好些。
凭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真怕下一场手术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这些话,这些想法,他都没有说出来半分。
天越来越冷了,似乎有下雪的预兆了。
可都年底了,一年又快结束了。
也没见落一颗雪……
他或许可以实现他去年的愿望——厚颜无耻地挺到第一场雪落下。
只是不知道,凭他这越来越虚弱的身体,还能不能看。
还是说,要这样带着遗憾地死去?
他不是对雪有什么执念。
而是哥是在一个下雪的冬天离开的。
他是在一个下雪天开始长达七年的折磨。
不如,也在冬天的一个下雪天离去吧。
也算是,某种特殊意义。
“等下雪那天,我就带着你去墓园看看。”黎疏看到了清霁脸上神色的变化,他猜到了一星半点,可还是冷着嘲笑几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清霁失神的模样好似失了灵魂,紧抿着双唇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他知道这座城总有一天会落雪,就这样站在窗前静静地吹着风,任时间和生命如同细水般从手中流逝去,消于指尖。
感觉就像是在等待死刑。
等着他上刑场接受死神宣判的那一天。
日子越走越往后,日历翻了一天又一天。
落雪的日子,不知会在哪个寒冷的时间点来临。
然后,一切都将归为尘土。
都会消融在冰霜与寒冷中。
佣人叹叫道:“下雪了,好大的雪!”
白雪纷飞,如同轻柔的鹅毛飘飘洒洒,却刹那间骤如雨下,还没等他们惊呼完,世界便蒙上了一层白纱。
就如同这个世界被白净的纱布蒙上了一双富有生气的眼睛。
从他们的话语中得知消息,等待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松了一口气,全然轻松。
他穿上那件黑色的大衣——黎疏唯一买给他的那一件。
“黎疏,可以走了,下雪了。”推开书房的门,听见了黎疏在认真批改文件的“唰唰”声。
黎疏的心漏了一拍,而后不安地快跳起来。
闪过一阵又一阵的骤痛,他快要不能保持镇定,不能换上冰冷、残忍的面孔。
不知这些复杂的情愫和思绪从何而来。
为何会有不安?为何心脏会骤痛?为何听着他那释怀的话语他会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着什么……
黎疏烦躁地将文件推到一边,扶额揉着发疼的眉心。
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一件熟悉的黑色大衣,惊怔着呼吸忘了几秒钟。
半晌,黎疏清了清嗓子,恢复以往的模样:“这件衣服看着挺旧的了,应该也不怎么保暖了,换件新的再去吧,免得被冻死在你哥墓前。”
清霁知道黎疏是怕自己会脏了哥哥的安详之地,也会污了哥哥的眼。
他摇摇头,咬牙忍着腿上的痛,坚定地说:“我不会死在哥哥面前的。”
一换季,他那条残缺的左腿就会痛得厉害,痛入骨髓,如同针尖刀刃在上面肆虐,痛得他想再把那条腿给截掉!
这种痛苦入了冬天更加明显,也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忘了去年冬天的痛。
这半条腿换来的一千万,去年冬天走来的痛。
一切都将有个句点。
黎疏也不管他,穿上外衣拿着车钥匙径直走过清霁身边,走向车库。
那声声清脆的皮鞋踩踏声,那一道道离他远去却永远都不会回头的背影。
挺拔的背影,带着他独有的风度和高贵。
他有属于自己的一种骄傲,他的气场总是让人羡慕不来。
清霁环抱住拐杖,吸了吸被冷红而流出鼻水的鼻子,这颗心在即将离去的时候却还是痛了。
他默道:黎疏,最后一次…你若是回头,我便不走……我就真的陪着你一辈子,用尽生命陪你过完这一辈子……
只要你回头,如果你会回头……
脚步声越来越小,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迟疑。
节奏有律,愈行愈远。
清霁知道,最后的他没有回头半分。
他破涕而笑,似乎真的放下了什么。
希冀破灭,不再求。
似乎已经决定好了要去道别……
他再次抓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楼。
走出客厅,走出门。
走出这一片他曾伤心的天地……
黎疏的背影很是决绝,看来好像没什么异常。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步步决绝的步伐,却藏了几分沉重。
他冷道,却没有回头:“去门口等我。”
清霁走进雪中,白雪立马就染白了他的发。
他站立在雪中,痴痴地伸出手去接,去碰,任其融化在手中,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落在手腕上的,被身体上的热度融化了,化作一滴滴的水,冰凉凉的,消融在手间。
他任着白雪落满他的头发,他忘了大衣上其实有个帽子既可以防雪又可以防寒。
但他的举动似乎是故意而为之。
他呼出的热气泛着白徐徐消散在空中,他傻傻地露出微笑。
从远处看,他已经像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一年,雪真大呀。
来势汹汹,好像要带走什么东西。
是不是,他呢……
清霁身置雪中,冻得脸颊通红,双手红肿,半条左腿肿痛,他都毫不在意。
只是享受着雪的洗涤,仿佛也是在为他的灵魂而洗涤……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两个小老头,白了发,皱纹满面,掉光了牙,丑巴巴的却很慈祥和蔼。
他们搀扶着彼此在雪中漫步,脸上扬起皱巴巴的幸福微笑。
稍矮的那一个靠在略显霸道的那一个怀里。
他们十指相扣,已是白头到老,已是共度过此生。
只听,那霸道的那一个老头轻唤道:“清霁……”
稍矮的那一个笑着回应道:“我在,黎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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